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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疗伤 ...

  •   胭脂堡以北百里有一小镇,镇上有一间客栈。从别州走官道南行或北往,沿途除破庙只此一落脚处,因此往来的旅人多在此投宿。掌柜的不愁生意,每到酷暑严寒时节,未到掌灯时分便早早打烊。

      是夜,东边天际乌云滚滚,西边一隅月明星稀,似乎将有场豪雨。

      夜深人静,店里连只苍蝇都睡死过去,突然店门被拍得山响。留宿店内的小二吓得从木板床上弹了起来,还以为走水了,鞋也不及穿便跑到店门去一看究竟。

      客栈规距,酉时过後正门便会下门板,客官出去回来均走侧门。店小二卸下一块木板,骂骂咧咧地问道:“谁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木板卸下後,透过窄窄长长的缺口看出去,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立於寒风中,双手抱着另一人,看样子半死不活的。

      黑衣人面色不善,只简单地道:“投宿。”

      小店客似云来,每天有不少人错过时辰而摸门钉。店小二吊着三角眼,指一指门板上写着客满的红纸,便要掩上木板。

      黑衣人伸出一只脚顶住木板,“随便一间房都行。”

      店小二平常与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打交道,眼力还是有的,便陪笑道:“客官,客满的意思就是随便一间房都没有。镇外往南再走两三里路有间破庙,要不您们去那凑合一晚……呃,半晚?”

      黑衣人自己倒没所谓,树上都能睡一晚,但怀中人已冷得像块冰,而破庙之所以被唤作破庙,想必四面漏风。他略一沉吟,“找个人退房,我付三倍房金。”

      店小二苦着脸,这个时辰叫人退房,不是找打么?他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四倍房金,我替您找找去。”

      黑衣人不耐烦地一点头,催促他速去速回。

      不到一柱香时辰,店小二带着中年人回来。那中年人是掌柜,披着棉袄哆嗦个不停,显然是刚从梦床里爬出来。他们领着黑衣人登上二楼最尽头一间厢房,房虽小,但布置不错,床上甚至铺着一层鹅绒毡子,看来十分和暖。

      掌柜的倒不是贪财,只是他一听小二形容便知道这客人不好惹,於是不情不愿让出自己的房间。究竟是做生意的,心里不乐意,口中还是问道:“这位小兄弟看来伤得不轻,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黑衣人把怀中人轻轻放下,让他背朝天伏好,然後才拿出一锭元宝给掌柜,“不用了。”

      大冷天的,掌柜就是怕他说好。瞟一眼床上那小兄弟,背上竟然还插着把匕首,恐怕请大夫也是浪费药钱。

      两人走後,黑衣人把房内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这才到床边坐下。

      夜半三更还在找店投宿的人很多,但自胭脂堡附近冒出来的狼狈鬼不是李长安和唐蛰,又能是谁?

      两人分别潜入胭脂堡,不久竟误打误撞在棺材中聚头,之後被彭堡主几番“盛情招侍”都能死里逃生,谁知李长安最後竟栽在一小孩手里。

      唐蛰不得不承认段轻舟指使小孩下手这招虽然卑鄙下作,但的确聪明妙絶,否则他想不到谁人能把精明又浑身是刺的李长安伤到如此。

      不过段轻舟似乎没有赶尽杀絶的决心,又或者说,比起痛快地杀掉李长安,他明显更有兴趣与他玩一个斗智斗力的死亡游戏——设下重重圈套,看李长安苦苦挣扎,遍体鳞伤,最後死了最好,死不了就当是给下一场玩乐留个念想。

      其实唐蛰不怀疑当时李长安有能耐杀出重围,虽然他身体发抖,衣襟染血,可是从他锐利的眼神到若有若无的笑容都在无声挑衅:要杀我么,来试试看?所以唐蛰暗忖自己出手救人怕是多馀之举,可是他一时冲动还是出了手。

      唐蛰絶不是个冲动之人,他半生的冲动鲁莽似乎都耗在李长安身上。

      离开胭脂堡地界后,唐蛰便想马上帮他拔出背上匕首,止血包紥。谁知段轻舟心计恶毒,他给小虎的匕首上既有放血糟又有倒刺,强行拔出只会把血肉都一并剜出来。

      唐蛰瞧天色不佳,料想将有暴雨,若在野外拔刀疗伤时伤口遭雨水一泡,就算李长安有九条命也不够用,迫不得已只好带着他施轻功奔了不知几里路,来到这名不经传的镇子里投宿。

      床上的李长安发着寒颤,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似的,脸色青白如鬼,眼睫和唇边凝着点点白色碎末。唐蛰伸手轻摸,竟似是细碎的霜雪。若再不管,他怕李长安伤口的血未流光,却是先冷死了。

      他微一踌躇,打开窗子一跃到楼下。

      掌柜的把自己的房让出来,之後鹊巢鸠占,把小二赶去睡柴房。因为床板硬,咯得屁股後背生痛,掌柜的好不容易才躺出点睡意,谁知眼睛未合上,刚才那黑衣人竟又如恶鬼般出现在身旁。

      他一个激灵几乎喊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幸好及时捂住大口,“吓……吓死我了!大侠,这床都给你们睡了,还想怎样?”

      唐蛰冷眼看他见鬼似的惊惶神色,报了几味药材,“三碗水煮成一碗。还有给我备一个大浴桶,烧足够的热水。”

      掌柜哭丧着脸,“这位大侠,您朋友都快见阎罗王去了,您老就别顾着洗澡!这个时辰上哪给您抓药,找谁给您烧水啊?”

      唐蛰像是没听见似的把一支短箭放到掌柜床边,“热水半个时辰之内送上房来,否则,我会再来。”

      掌柜的到底不敢得罪江湖人,逼迫小二大半夜跑了趟药铺,又吩咐几个杂工烧水,好不容易赶在限时前齐活送上楼去。

      厢房中,唐蛰拿出用作暗器的小刀和鈎子,过烛火,整齐地放到白纱布之上。大浴桶搁在桌子旁,热腾腾的蒸气把小小的房间熏得水气氤氲。

      李长安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沿,露出半截手臂。这无疑是男人的手,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可是此番看来,他的手竟没有想像中粗壮,反而似一节修竹,尤其是手腕处,似乎稍一使劲便会折断。

      唐蛰神差鬼使地撩起他的衣袖,手臂上青紫瘀痕纵横交错。他的指腹沿着瘀痕慢慢摹描,心如有铅坠,眉头愈皱愈紧。他记得在故马关时,李长安的手臂上明明没有这些瘀痕,之後那些年,他到底去了何处,遇到何事?

      摸到手肘处,李长安似有所感,手微微一缩。唐蛰见状抓住他的手掌,十指紧扣,把他的手钉在床上看个够。

      初识也好,重逢也罢,这可恶的人身上好像总是带伤。唐蛰忿忿地想,当日在故马关自己搁下面子求人找来各种稀缺药材,费尽心思才使他不至於落得满身是疤。但此人倒好,这些年来打打杀杀,肯定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副臭皮囊来使。

      你把他当瓷娃娃来照料,夜夜陪睡一侧为他换药,搞不好人家还嫌你多此一举。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唐蛰暗骂一声,乾脆动手解其腰带,将衣袍褪了下来,便要瞧个清楚此人究竟是否已变成个花皮葫芦。

      李长安却是不知何时醒了,突然抓住唐蛰的手,似怒非怒地笑道:“你再脱我可要喊非礼了。”

      唐蛰手不停,面无表情,却难得地开玩笑,“尽管喊吧,惊动到哪位壮士来救你最好。”

      李长安悻悻然收手,“别费那劲,痛快点帮我把匕首拔出来,谢你啦。”

      唐蛰抬眼瞧他一眼,又专心手上工作,“从前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脾气还挺臭。”

      李长安道:“我从前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好管闲事。”

      除非是听雨楼的委托,否则唐蛰的确是不爱管闲事,但李长安的事可算不得闲事。他把李长安脱得只剩下亵裤,小心扶他到浴桶中坐好。

      桶中的水不多不少,坐下来水堪堪到他腰间,浸不到伤处。李长安泡在热水中,果真舒服不少。虽说他不知唐蛰要做甚么,但反正他身上伤毒交加,手酸腿软,就是拿刀把他宰了也没力气反抗,於是他便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眯眼趴在浴桶边上。

      唐蛰的声音在这狭小而热气蒸腾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沉厚,“你就这样把背后大穴对着我,不怕我偷袭,报那一刀之仇?”

      李长安把下巴垫在小臂上,道:“你向来不屑偷袭,这我知道。况且你若要报仇,刚才有的是机会,又怎会无聊至此,专门弄这阵仗来侍候我?”

      唐蛰哼笑一声,把碍手碍脚的衣袍脱掉後,竟也跨进浴桶之中。

      李长安听到一阵水声哗哗,回头一看,唐蛰袒胸他赤背,两人就隔着不及一臂寛,中间的水波正浪来荡去。

      李长安长这么大,从未尝与他人在桶中共浴,更别说对方是个男子,於是大感不自然。他一心里一不自然,更没管得住嘴巴,“此等艳福,在下实在无福消受。”

      重逢後短短几日相处,唐蛰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於是只淡淡责道:“胡言乱语。”

      两人都是七尺男儿,浴桶又小,李长安恨自己敏锐地感到唐蛰盘腿时一不小心便擦过腰臀,不禁吃吃道:“这小木桶何其无辜载着两个大老爷们,人家是给美女——嘶!”

      唐蛰从桌上取一把小刀,割开李长安背上的皮肉。血沿着背脊流淌而下,丝丝缕缕地侵进清水之中。

      他的手自然是极稳的,并未因眼前的血肉模糊而有片刻迟滞,他甚至没有特意放轻手脚,割开皮肉,橕大伤口,挖出倒鈎,不长的匕首还没抽出一半,鲜血已把桶里的水染成淡红色。

      李长安紧咬牙关不喊出声,双手几乎要把实木做的浴桶生生捏碎,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

      唐蛰道:“痛便喊出来,你便是忍痛忍到把牙齿咬碎,也没人夸你是英雄。”

      他下手不留情,李长安当然感觉到,不过人家这是以德报怨为他治伤,他也不好要求太高,便勉强笑道:“多谢关心,这点痛……啊!”

      李长安回头瞪着唐蛰,只见他唇边隐隐若若噙着一抺坏笑道:“不小心手滑,痛么?”

      这个节骨眼上,说痛未免显得小女儿情态,说不痛又似故作潇洒,李长安难得被唐蛰咽得无话可说,只好把高束脑後的头发撩到脸前,张口狠狠咬住。

      “唔唔……啊!”

      远方打了一个响雷,传到这儿来威势已消,馀音却不絶,竟有种要与这天地缠绵到头之意。雷声停後风雨骤起,啪的一声把紧闭的木窗子吹开。这风是冬天的风,够冷够烈,可雨却像春天的雨,一丝丝的比女人头发还幼细,比堤岸边的柳枝还招摇。

      唐蛰靠近窗子边,没一会儿赤龘裸的后背已被丝丝冬雨挠湿。可是他非但不冷,还热。这热不是普通的热,一直从下身烧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唐蛰从没想过自己会看一个男人看得目不转睛,但他就是挪不开目光。眼前水波微荡,李长安伏在浴桶边微微喘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光滑而肌理分明的背脊上,皮肤上的薄汗沿着沟壑流淌而下,而他的腰居然好比姑娘家般细。

      不知是否上天有意作弄,不然为何他与李长安一起,总会阴差阳错对他产生旖旎之想?

      他喉头颤动一下,口乾舌燥,终忍不住哑声道:“你还是别喊了,喊得我心烦。”

      李长安老脸一红,他的情况比唐蛰更糟,忽冷忽热的好不难受。两人在三娘屋里中了□□,之前是运功强行把药力压下去,眼下逃出堡来暂脱危机,心中绷紧的弦一放松,再被这热水蒸泡,这下子可不得了。

      他故意把脸埋在臂弯,闷声道:“你我中的是大喜欢佛陀的□□,这淫僧你听过吧?所以就算你眼前是头公猪都会起反应,别担心啊,你不是断袖。”

      这人是把自己比喻为公猪么?唐蛰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加快手中动作,好不容易抽出匕首,敷止血散後用乾净布条包紥,完事後一抺脸,居然出了一身大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不是到现时为止最甜的一章呢?我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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