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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杀人的堡垒 ...

  •   胭脂堡後山一个小树林中,有一个十尺深坑,坑中放了一具由玄铁精制的棺椁。

      一群大汉听到棺中有异响,更是赶紧把手指粗的钉子七手八脚地用铁锤揳进去。

      刚才太阳苟延残喘地垂在低空,这会儿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成群的乌鸦收了嗓子,豆子般的眼睛森亮,黑油油的小脑瓜子随着玄铁棺传出的巨响一扭一扭。

      突然玄铁棺盖整个儿的飞了起来,一黑一红两道人影自棺中旋风般跃出。

      此情此景彷佛厉鬼破土索命,那群大汉被吓破了胆,怪叫一声纷纷把手中器具扔掉,转头跑进林子里作鸟兽散。

      唐蛰一身墨黑夜行服打扮,脸色如平常般冷,但望向李长安的双目中却隐约有火苗跳动。

      李长安被送去洞房之前换了身大红喜服,男子穿新娘喜裙本就不像话,那裙子还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衣不敝体,坦胸露背,实在已不能用不像话来形容,乍看上去简直可说是伤风败俗。

      偏生李长安还毫不自觉,不过就算他觉了,大概也会一笑置之。破衣服总比没衣服好,他快冷得成冰棍子,别说伤风败俗,你就是骂他穿这身不知廉耻,他也絶不会脱下来的。

      唐蛰默不作声走到他面前,李长安歪了歪头,寒喧的说话未想好,脸上突然捱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李长安万万没想到这一出,整个人都懵了。

      唐蛰语带愠怒:“你原有百次机会杀了他,你却偏不动手,我真没想到你有那种僻好。”

      李长安当即会意过来,他指的是那屋子里的事。可他一旦被惹毛了,也不是个善与之人,此时更不想解释,“我也没想到你有偷窥的僻好,怎么,这场活春宫还凑合么?”

      “不知所谓!”唐蛰狠恶恶地瞪着他,“你自己在崖底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李长安不咸不淡地道:“如果你指的是我答应你去听雨楼的事,那我记得。”

      唐蛰沉声道:“我在楼中等了你两个月。”

      李长安却道:“我记得我说过我的承诺不值钱,随时可能反悔。”

      他原以为唐蛰会勃然大怒,都准备好被多掴一耳光,谁知他只是阴沉着脸走开几步。

      此次重逢,唐蛰对他的态度有点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不过此地并非琢磨这些烦心事的好地方。一阵马蹄声自远及近传来,不及半盏茶功夫,一队人马撆着火把赶到,把幽暗的林子照得火光亮亮。

      待人马呈扇形列好,一人才从後方策马上前。此人约莫已届甲子,亏他练得一身横肉,熊腰虎背,而且从头到脚都是华冠美服,好不富贵。不过待他走近,李长安才发现此人面色青中泛白,双目无神,似乎与那匹公牛一样因耽於酒色而气虚血弱。

      来人先是上下打量唐蛰,後道:“彭某人未知听雨楼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李长安心道房中那公牛果然不是彭震岳,跟前这虚壮老头才是。

      彭震岳把光转向李长安,“未知此位是何方壮士?”

      李长安抱拳一笑,“我是唐楼主的下属,刚才阴差阳错误入令公子新房,坏了他的美事,希望堡主替在下美言几句。”

      彭震岳捋了一把胡子,打了个假哈哈:“不过是误会而已。不碍事,不碍事!”

      李长安心中大奇。胭脂堡主彭震岳只有一位千金,此事江湖上人尽皆知,但刚才随口试探,这老头听自己胡扯却不否认。而比起这令他更感奇怪的是,他冒认是听雨楼的人,口口声声要报仇的唐蛰竟然默许。

      他忍不住瞟了唐蛰一眼,没看出个所然,只好先压下浮动的心绪,追问道:“彭堡主,在下刚才在房中见到令公子的气色不好,有否派人去看望一下?”

      彭震岳言辞闪烁:“唉,此事全是老夫一人之错,说来话长……”话锋一转,满脸堆笑,“来,两位请,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

      不到一盏茶之前,唐蛰和李长安才被胭脂堡的人困在玄铁棺内,差点被活埋。虽说二人进堡进得不太光明正大,但遭遇到此等凶险,正常人早就向胭脂堡主人讨说法。谁知他们像是心有灵犀,谁也不问,彷佛此事从没发生过似的,抬腿便走。

      不到胭脂堡,不知坊间所传的“以金银砌墙,以玉石为阶”之言确实不虚。胭脂堡的正厅金碧辉煌,踏上三级汉白玉石阶後,可见厅内几条以黄金铸成的梁栋,上雕游龙戏凤;厅前挂一幅宝石铺缀的山水图,苍山雄海,闪闪生辉,似乎大内皇宫也不过如此罢了。

      不仅如此,胭脂堡中一切家什非常奢华,就连斟茶递水的杂役随从也是衣着不凡,能把一般显贵都比下去。

      李长安是客,彭堡主让下人拿给他替换的衣服就更是华贵。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件月白袍子,不知是丝是绸,触手滑腻柔软,袖子领口绣着银线,说是王公贵戚的衣服也不为过。

      他换好衣後便规规距距地立在唐蛰身侧。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加上这华衣美服的衬托,更显得高贵俊逸,扮作一名听候差遣的忠心下属便非常没有说服力。

      彭震岳招呼得十分周到,又是奉茶又是传小菜,还对刚才下棺的事连连道歉,称是误会。他说近月胭脂堡闹鬼,於是聘了道士回来作法禳灾。他在後山埋玄铁空棺便是经那道士指点,没想到唐李两人“误打误撞”之下藏身棺中,幸两位身手了得,全身而退,双方才没结下梁子云云。

      唐蛰面无表情地听,李长安则是间或点头,一副理解模样。

      彭震岳又一连给二人套了好几顶高帽子,说李长安年少英武,气度不凡,赞唐蛰这般年纪便执掌全江湖最大的密探组织,来日成就无可估量。

      不过唐蛰不太领情,既不呷茶,也不搭话,随他上天入地乱扯一通。

      唐蛰没有开口的意思,自认下属的李长安便不好先说话。终於彭震岳先沉不住气,叹息一声,道:“唐楼主既然是来查案的,有甚么就尽管问吧。”

      唐蛰道:“唐某身无官职,谈不上办案,不过如今江湖上对於胭脂堡的传言,想必彭堡主也清楚。此事传得实在蹊跷,所以特来打探一二。”

      彭震岳道:“是说胭脂堡独占山头开采宝石的事么?哎……都是——”

      李长安“好心”地提醒道:“是说你强娶人家闺女,娶不到便灭人满门的事。”

      彭震岳颓然跌坐在椅中,喃喃道:“都是阴谋,都是诡计……一个个净想着把脏水住彭某身上泼。”

      唐蛰道:“此话怎讲?”

      彭震岳沉吟片刻,似乎是下定决心道:“实不相瞒,贱内有一远房表兄,半年前在老家病逝。她表兄膝下有一独子,因无依无靠,便来投奔我们夫妻。我与贱内多年来无子,想到女儿终会嫁为人妇,将来年老时我俩孤独寂寞,便收他为义子。”他一口气说到这,稍顿片刻,又叹息道:“这义子啊哪儿都好,就是家里穷,故此三十多了尚未娶亲,於是我俩便打算为他讨个媳妇。”

      “彭某在江湖上朋友虽多,但他们家中都没有姑娘待字闺中。几经打听,得知有好几家姑娘与我义子年龄合适,才貌俱佳,贤良淑德,我便发信邀约,请有意结为亲家的江湖朋友带闺女前来胭脂堡,让我那义子挑个合眼缘的当媳妇。”

      “不是彭某自夸,彭家富甲一方,千万家财无人承继,就算是螟蛉义子,将来我也打算把整副家当传予他……”彭震岳突然拍桌大怒道:“正是这千万家财遭人觑觎,人人都争做我彭家的入门媳妇。他们怕我义子选不到自己女儿,便先下手为强,互相仇杀,末了还诬陷於我,真是岂有此理!”

      彭震岳长嗟短叹,像是为好心招来祸事唏嘘不已,“为了促成义子的喜事,导致这诸多杀戮,这笔帐也确实该算在彭某头上!”

      李长安抱臂在胸,像在酒肆听人说书似的,连连点头。

      唐蛰道:“原来如此,如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听雨楼定会为彭堡主解释误会,消除江湖上诸多无谓的揣测。”

      彭震岳长呼一口气,“如此甚好,有劳唐楼主了。”

      唐蛰突然道:“彭堡主,既然此间还有朋友对此事感兴趣,与其留他在帘後偷听,不如请他出来一见?”

      李长安盯往通往後厅的布帘,暗赞果然是擅长偷窥的密探头儿,没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彭震岳轻擦额上虚汗,乾笑道:“哪有甚么朋友!都是些没规矩的下人。”

      唐蛰站起来作势欲走,“那麽多有叨扰,告辞。”

      彭震岳赶紧上前,喊道:“唐楼主,如今时辰不早,一场到访,不如在堡中留宿一宵再走。敝堡的厨子烧得一手好菜,正好为两位接风洗尘。”

      李长安插口笑道:“听闻胭脂堡有一种用火霞花酿成的酒,甘醇清洌,滋味絶佳,全江湖仅此一家。楼主,你平时总不让我们喝酒,说是会误事。如今咱们已查清事情因由,彭堡主的盛情又难却,不如我们就住上一晚,可好?”

      唐蛰原本也没真正想走,彭震岳主动留人正中他下怀,不过李长安在旁帮口,语气尽是一种下属恃宠而骄的熟稔,把他准备好给彭堡主的笑容和客气话生生逼了回去。

      待下人领着唐蛰李长安两人出了大厅,彭震岳彷佛松了口气,一骨碌地跌坐在椅里。

      他缓了缓,叹道:“出来吧。”

      有人用扇轻轻撩起布帘。持扇人是个年轻公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脸上挂着如春风般温柔无害的笑容。他不慢不紧地踱步到彭震岳跟前,用手中扇轻拍他肩头,“彭伯父,受惊了。”

      江湖中被称呼为公子的人也许多如恒河沙数,但若论才情丶相貌丶风度,公认能担起公子二字的絶不超过五个,而天龙山庄少庄主段轻舟便是其中一人。

      彭震岳揉了揉眉心,“话你都听到,如今听雨楼已查上门来,唐蛰岂会被我那三言两语打发下山?恐怕此间之事不久便传遍武林,你我大祸临头!”

      段轻舟坐到刚才唐蛰的位置上,放下摺扇,拿起搁在一旁的凉茶轻呷一口,悠然道:“很明显,你不信他们,他们也不信你。不过,就算他们真的查到甚么,那又怎样?死人只能把秘密带进棺材,又带不下山。”

      彭震岳迟疑道:“你是说杀人灭口?”

      段轻舟反问:“怎么,伯父怕了?

      彭震岳道:“刚才把他们困在玄铁棺里,事败还可推说不知棺内有人。可如今我已出面,万一行刺失败,还如何推诿过去?谁知道唐蛰跟朝廷的关系有多深?万一……”

      “朝廷?”段轻舟冷哼一声:“我们江湖的事,何时轮到皇帝插手。”

      彭震岳心里不太赞同,但忍了下来,劝道:“就算不管唐蛰,还有跟在他身旁的那个人呢?看他模样絶非泛泛之辈。世侄,你们派人去灭门已是大错,难道真的要把整个江湖都得罪光,待武林八大家联手杀上堡来你们才收手!”

      段轻舟微微一笑,眉梢眼角尽是谦恭纯良,眼神却闪着阴狠讥嘲,“彭伯父,听你的口吻怎么好像事不关已似的。你老人家与我们是同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大错早已铸成,现在後悔怕不是太迟了些。不过,咱们又何需惧怕?待你与乐兄神功练成,江湖上又有谁是你们的敌手?”

      他轻轻一笑,“至於唐蛰身旁的那个人,更是但杀无妨。”

      彭震岳问道:“他是谁?”

      段轻舟道:“长安镖局的总镖头。”

      彭震岳一惊,“他……他就是李长安?”

      段轻舟道:“没错。一个在江湖上恶名远播的人,杀了,是为武林除害。”

      彭震岳道:“你这么恨他,是因为他背叛了天龙山庄?”

      段轻舟摇摇头,笑道:“伯父说笑了,我怎会恨他?他可是我未婚妻的大哥。我要杀他,是因为他闯进了胭脂堡,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他站起身,乾脆利落地摇开纸扇,缓缓扇风,“好了,伯父别担心。那两人武功再高,都不会活着走出胭脂堡的。”

      他微微抬头,朝屋顶道:“铁蛇,我知道你新收了个使毒的好手,你让他去布置,好好招待让听雨楼主和李总镖头。”

      唐蛰刚才只察觉到布帘後有人,竟没注意到原来此间尚藏了另一个人!

      只听到一个沙哑含糊丶不男不女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小子,别以为你与少教主称兄道弟就可以使唤我们。在我们眼里,你不过昰一只蚂蚁,只须一个手指头便可以随时捏死。”

      段轻舟啪的一声把扇收起,语调温和地改口道:“前辈,是轻舟莽撞,说话不知分寸。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尊驾是血菩萨最信任的暗卫,身份尊贵,我又怎敢使唤呢?”

      尽管铁蛇随“义子”和段轻舟住进堡里已有数月,彭震岳却从未发现其身影。此人永远躲在阴暗的角落,就像一条悄无声色的蛇,随时随地给敌人致命一击。

      不过彭震岳知道铁蛇长甚么样子,也知道他为何总是躲躲藏藏——他一生下来就是个畸婴,是个没有鼻子和耳朵的侏儒,不喜见人也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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