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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百毒房子 ...

  •   客房中,李长安就着一壼热茶已洗了两遍杯子。唐蛰双手抱胸倚在旁边的雕花大床,眉目如刀锋冷峻,嘴唇紧抿,看着他洗第三遍。

      胭脂堡下人的手脚很麻利,带两人进客房後便立刻端酒奉茶。桌上那一玉壼驰名江湖的火霞酒飘着酒香,光是嗅也能知道那是絶等的佳酿,可是李长安碰也没碰,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洗杯子。

      人在不想谈话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事做的。譬如说抬头欣赏你从来不屑一顾的明月,又或者洗一百遍你根本不会用的杯子。

      唐蛰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李长安那种温和地拒人於千里的态度。而且他也不许别人把他当傻子,所以他走过去,把茶壼轻轻拿起,重重扔到地上。

      李长安瞧了一眼地上的茶水道,“好茶。”

      唐蛰又回到雕花大床旁,“说吧,你跑来胭脂堡干甚么。”

      李长安道:“跑镖。”

      唐蛰道:“镖呢?”

      李长安道:“路上失手,然後被劫进堡来。”

      唐蛰轻笑,随即笑容又收敛得像从来没出现过,“我算是看出来了,李长安,你总是把人当傻子。敢在我面前说这么明显的谎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李长安笑道:“我充其量是第二个。第一人应是彭堡主。”

      唐蛰冷哼一声。

      李长安又道:“唐兄你又何尝不是睁眼说瞎话,你怎会是个对江湖上那些你杀来我杀去的破事儿感兴趣之人。你到此来,要么是因为听雨楼的生意,要么是皇帝的旨意。”

      唐蛰没作声,算是默认。

      胭脂堡的事在江湖闹得如此之凶,听雨楼当然要查探。

      先不说彭堡主与宫庭有生意来往,此次无缘无故逐客封堡,宫里那些贵人的胭脂水粉没了着落,急着要向听雨楼买消息。

      更重要的是,胭脂堡主独占矿脉宝山多年,利钱之厚,超几州郡一年所得不知多少。可惜朝廷多年来软硬兼施,却一直无法找出宝山所在。依皇帝之意,胭脂堡主性情大变并与武林人互相仇杀正正是可乘之机,兴许能寻得宝山位置,再把堡中财富收归国有。

      不过唐蛰明白,这个收归国有指的不是国库,而是皇帝一人。正因如此,皇帝虽不惧明面上插手江湖事,却偏不派朝廷的人去,而是暗中将此任务交托听雨楼。

      听雨楼作为皇帝揳在江湖里的一颗钉子,的确是普天之下,没有谁会更合适。唐蛰本不必亲自出马,但他知皇帝对此事甚为看重,干得好了,自是大功一件。

      唐蛰不要发财,但要升官,这种机会他怎肯错过。正如当年他对李长安所说,他选了这条功名路,就要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李长安晓得自己猜得十有八九,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快。而当他瞥见唐蛰腰间悬着的一块琉璃血玉佩後,这几分不快更是烧成一种莫名的愤慨。

      琉璃血玉佩名字虽美,细究起来却不算是奇珍异宝,可它却是多少当官人垂涎的东西。原因无他,只因持玉佩之人,可自由出入大内皇宫。

      作为江湖人,可以为名丶为利丶为情义丶为恩怨四出奔走,薄命一条,虽死无悔,活得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就是不该往大内皇宫跑。

      庙堂……朝廷,那是个甚么地方?一些你鄙视到骨子里的人,就因为他们的官职比你高,你不得不对他们卑躬屈膝;一些你明知对万民无益之举,就因为出自那所谓九五至尊的金口,你也不得不去实行。

      忠君二字,困他父亲一辈子;如今复国二字,拴他李长安一辈子。而唐蛰明明有机会活成自己梦寐以求的人,何必偏偏一头紥进官场搏奕丶揣摩圣意的泥潭子?

      真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李长安鼻子一皱,“我呢,平生最讨厌同皇帝扯上关系。你既然要为皇帝办事,我们各办各事,互不相干。”

      唐蛰问道:“李长安,你又在盘算要背叛哪个人?”

      李长安耸耸肩,半真半假地笑问:“唐兄,多年未见,上次重逢也忘了问,那一刀的伤口还痛么?”

      唐蛰目中似乎有怒气一闪,但他这次竟是压了下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住李长安。

      李长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装出一副淡然自若,幸好不久便有下人进来送佐酒小菜。

      胭脂堡不愧是南方第一富,几碟小菜也不同凡响。

      桌上所见,第一道菜是清炒虾仁,每只虾如姆指大小,去壳剔肠,晶莹剔透,观之已觉爽脆可口;第二道是花雕醉鸡,鸡皮金黄,肉质白嫩,泡在上等的花雕酒里,嗅之已垂涎微醺;第三道是彷洛阳最有名酒家天香楼的甜酸肉雾淞,厨子先把上好猪肉末用糖醋腌制,後用蛋浆黏在小鱼骨上下锅炸至酥脆,最後沾上白糖。出锅後的肉块彷似树上雾淞,奇形怪状,颇具意趣。

      送菜的是个善眉慈目的矮胖中年人,他绘形绘色地把三道小菜介绍一番,又热情地为李长安和唐蛰斟酒。

      末了,中年人客气地问:“两位大侠,为何还不起筷?”

      李长安轻轻摇头,“小菜用来佐酒,未喝酒怎可先动筷。”

      中年人笑得和气,“那就请大侠赶快尝尝敝堡的火霞酒,此种佳酿,谁不喝谁後悔。”

      李长安又再摇头,“我喝了才真的後悔。”

      中年人笑容不减,“此话怎讲?”

      李长安伸出一只手来,胳膊支在桌上,手背托着下巴,微笑道:“酒菜虽好,可惜有毒。”

      中年人打了个哈哈,“这位大侠真风趣,胭脂堡用来奉客的酒菜又怎会有毒?”

      李长安道:“如果无毒,不如你就在此先尝一口?”

      中年人脸色几变,最终乾脆承认,“李总镖头果然好眼力。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长安似笑非笑地道,“我与唐蛰偷偷潜入贵堡,彭堡主居然毫不见怪,之後又编了一个毫无诚意的谎言。我想,我们在他眼里已然是个死人,所以他才敢这般不痛不痒地敷衍。”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奢侈的雕花大床,续道:“最重要的是,胭脂堡的客房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为何偏偏如此寒酸,把我和唐蛰两个大男人塞到同一间去?除了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否则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中年人点头,眼中闪现与他平凡浮肿的脸毫不相称的杀机,“心细如发,佩服。可是,你们毕竟是进了这个房间。”

      李长安终於坐直了身子,微一拱手,笑道:“承蒙夸奖。我们进得来,亦出得了去。”

      中年人夸张地一摇头,颊上的肥肉也跟着甩了两甩,“未必。”

      李长安问:“为甚么?”

      中年人道:“因为天下间能走出百毒房子的人,我还未见过。”

      李长安偏过头去问唐蛰,“嗯,百毒房子……好像有点耳熟。”

      唐蛰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却并非因为惧怕所谓的百毒房子,而是因为李长安这句问话让他想起以前两人同游江湖时,每当遇到奇人异事,李长安总是这样或惊讶或微笑地偏头相询。

      事隔多年,他竟彷若没事人似的,不知怎的唐蛰心里泛起怒气之馀,竟有一丝丝怀念。

      於是他立即把这丝不该有的怀念捏灭,就当没听到李长安的问话,径直对中年人道:“不过是毒杀了些无名小卒,你不觉得你太自信了么。”

      中年人哈哈一笑,“很快便不止是无名小卒,两位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待会你们都死了之後,我只会更自信。”

      近十年前南方一个无门无派丶武功平平的人靠着下毒的功夫,在使毒世家唐门雄蜛一方的地盘上混出了名堂。

      这人绰号“毒胖子”,据说他的拿手絶活的便是布下上百种毒药的“百毒房子”,只要你人在房子里,就算你死活不动百般戒备,他也有办法教你中毒身亡。

      唐蛰手腕轻轻一抖,一枚暗器无声无息地已滑至手中。

      毒胖子见两人默不作声,不禁得意地大笑道:“两位大侠千万别动。一动,可就着了在下的毒!”

      就在此时,一直坐着的李长安突然重重一拍桌子,连人带椅往一旁滑出去几步。椅刚刚定住,几滴水自房梁悄悄滴到他原来的位置上,沾地瞬间竟把地砖蚀出一个个小洼,嘶嘶轻响中传出一阵刺鼻恶臭。

      毒胖子道:“蚀骨神水能穿石融金,血肉之躯可不能抵挡啊!”一顿,肥厚的嘴巴勾起一个恶毒的笑,“两位,快要下大雨喽!”

      话刚说完,屋子里果真下起“雨”来,蚀骨神水从房顶的不知处滴落,起初还是稀稀落落,片刻後密密麻麻,犹如冷水滴到油锅里,地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李长安反应极快,脚尖轻点几下,身如叶片从左飘到右,堪堪躲过紧追而来的毒雨。

      整个房间中除了一张用木板封顶的雕花大床,根本无处藏身。他无暇细想,跟从本能闪身钻到床上去,只比唐蛰慢了一步。

      谁知两人身重,落到床上被褥立时扬起白粉,细细碎碎如霜如雾!李长安屏息运劲於臂,隔空打出一掌,一阵阴冷的掌风荡开眼前纷飞的白粉,直接破开床头一端的轻纱。

      两人先後从床头穿了出来。才一会儿功夫,毒雨已经停了。唐蛰站在李长安身後,左臂微抬,李长安头也不回,却像背後长眼睛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

      想出这间百毒房子的人必定是个善於计算人心的高手。此间必未所有事物都带毒,可是布毒者就是抓住人性弱点,一步一步把人逼上絶路。好比刚才,蚀骨神水能把石砖腐蚀出洞来,区区木板自然不顶用,可杀人的雨水当头淋下,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找一物遮头,自己与唐蛰也未能免俗,於是双双钻到雕花木床去。

      布毒者猜出这个必然反应,先在被褥上洒满毒粉。人落到床上,被褥必乱,一扬,粉尘扑鼻,若非他们及时屏息,只怕已变成两具死尸。

      恐怕单单是蚀骨神水和床上毒粉已杀了不少强手,所以毒胖子才没有在他们的落脚之地布下甚么陷阱。

      李长安环顾一周,轻轻一笑,这百毒房子还挺有意思。

      他能猜出唐蛰所想。此类涉及机关布局之事,唐蛰本身便是个中高手,他尚未出手寻破屋之法,是因为他嫌弃毒胖子在旁看猴戏似的聒噪烦人,乾脆先解决他以免後顾之忧。

      可是李长安不会把性命交托别人,尤其不会交托给似敌非友的唐蛰。

      他也不想以身试毒,乱闯出去剩下半条人命,末了还要找谢斐解毒,送上门去让他嘲笑有勇无谋。

      所以毒胖子是此时最不该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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