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英雄》琅狼

38、初探胭脂堡

　　江湖事日日新，近月闹得最为沸沸扬扬的，莫过於西溟教魔头事隔数十年重出江湖作恶和胭脂堡主强娶新娘这两桩事。

　　话说自从长安镖局总镖头大闹魑魅谷後，被关在谷多年的魔头不知怎的破牢而出，疯疯癫癫的各地杀了好多人。

　　魔头也许还讲理，但疯子不讲，碰见了技不如人便只有见阎罗王的份。这殷红的鲜血喷洒出来，落在荒凉的小道，僻静的城根，热闹的酒肆，更落到一众江湖人心里，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想当年魑魅老谷主自魔教脱出後，因用残暴手段向擒得的魔教弟子施虐以泄私愤，被人诟病不顾同门情谊，最毒妇人心。辗转几十年过去，如今忽然又有人慨叹老谷主终究是妇人之仁，留他们一条性命，致使遗祸武林。

　　若既有妇人之仁又有蛇蝎心肠的老谷主泉下有知，当冷笑一声，道各位英雄高见了。

　　从第一个惨死在“化骨无影手”钟琼的人至今不过月馀，素为谨慎的少林武当还静观其变，江湖上各门各派中不少年轻侠士已按捺不住，到处号召去捕杀魔头。

　　那些个魔头成名於数十年前，许多人的絶学已成江湖上吓人的传说。不过初生之犊不畏虎，有人为一睹这些武功招式的真面目，有人想跟长安镖局的李总镖头一样一战成名，有人纯綷是义愤填胸，这个明摆着送命的号召，居然响应者甚众。

　　搁下此事不提，胭脂堡主强娶新娘这一桩则堪称怪事。

　　彭家胭脂堡是个甚么地方？是江湖上最有钱的两个地方之一。北方的贺家庄，南方的彭家堡，金玉砌墙，宝石盈库，皇帝老儿的私房钱恐怕也没他们家多。贺家庄是经营银号的，富甲一方并不稀奇；彭家堡则是靠开采宝石原石发迹，後来卖胭脂才声名鹊起。

　　彭堡主是甚么人？彭震岳人如其名，生得三大五粗，相貌凶恶，少时便被指生有一副土匪相，刚及弱冠便不负众望落草为冦去了。适逢兵灾连年，老百姓生活艰苦，打家劫舍的勾当也不好做，几乎与一众兄弟饿死山头。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爷发起慈悲来倒也公平得很。彭震岳有一年突然发现了一座山，山中藏有珍稀原石，开采後打磨雕琢，卖给朝廷和巨贾赚了暴利。他莫名其妙地发迹後，迎娶了心仪多年的“霜雪剑”之女，多年来对妻子万般宠爱，成了江湖上有名的模范相公。

　　若论爱妻情切，彭堡主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他知妻子钟爱红花，便命人在堡内至山头遍植火霞花。火霞花终年常开，百里山坡，奇花万朵，艳胜夕阳西下的滚滚红霞，是为江湖一大奇景。

　　火霞花又是制胭脂的一等一原料。彭堡主听闻後为爱妻苦心钻研，做出来的胭脂色厚而有奇香，上至宫中贵妇，下至江湖侠女无不追捧。胭脂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彭堡主索性把彭家堡易名为胭脂堡，另把堡内花园假山山顶上的凉亭唤作思玥亭，内藏一字为爱妻闺名，登亭望月，望月而思玥，如此痴情行径，为人津津乐道。

　　正是如此，彭堡主连发十二道聘贴，以一瓶火霞胭脂作聘礼，强娶江湖美女一事，便处处透着古怪。

　　最先收到聘贴的是荆州霹雳掌陈猛。陈猛与彭堡主素无交情，彭家平白无故的要娶他的女儿，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道是谁的恶作剧，便没有理会。谁知帖上期限过後三日，陈家一家十四口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陈猛虽未在一流江湖高手之列，但霹雳掌刚猛迅烈，对付一般江湖人绰绰有馀，纵然是仓猝遇袭也有抵抗之力，决不会一招毙命——除非凶手武功很高。

　　此後陆续有十家收到聘帖聘礼，全都是无帮无派的江湖人，其中两家坚决不从，也被人屠尽满门。陈猛一家十四口尸骨未寒，何宅内鲜血淋漓的惨况言犹在耳，其馀各家深感自己技穷势弱，只好献出闺女，换一家平安。

　　江湖中人议论纷纷，彭堡主莫不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忽然抛弃宠爱了二十年的发妻，变成一个手段残暴的淫棍？

　　月已西沉，东方啓明星微亮。

　　八名大汉抬着一顶大红花轿，稳稳当当地沿着小道前走。

　　上胭脂堡的路虽还算平坦，但终究是山路，连续走很是累人。因彭堡主做的是开采原石的生意，为了方便负责护送和清点原石的管工们休歇，一路上设下许多木棚。木棚大多简陋，只有半山上的一个有椅有桌，足够十个人坐下。

　　在最後抬轿的大汉呵欠连连，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同时心中怨声载道。平时瞧这堡主也是个稳重人，怎的到了娶亲就这么焦急，一接到人就要往堡里送，一刻也耽搁不得？

　　他正犹豫好不好叫同伴去前面的木棚稍歇，花轿里传来娇滴滴的一声：“停轿！”

　　大汉们置若罔闻，脚步一刻不停。

　　新娘子嗔道：“我说停轿！我要上茅厕！”

　　大汉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骂道：“这娘们儿又重，事又多！”

　　新娘子是江湖儿女，快人快语，荤素不忌，“我要是和你们堡主春宵一刻时弄得一床尿骚，到时堡主发怒，我就说是你们不让我上茅厕。”

　　大汉们进堡前也是跑江湖的，还没见识过哪个姑娘家说话如此口没遮拦，不知害羞，只好服气地把轿停下。

　　一只白晳的手抓住鲜红的轿帘，慢慢撩起一角。威远镖局的大小姐苏小醉一身火红的嫁衣，红盖头把脸面遮掩严严实实。她的右手提着一个木盒，脚丫触地便急急往一边的草丛走去，不一会传来一阵宽衣解带的声音。

　　山道旁的火霞花开得骄艳欲滴，暗香阵阵，闹得人心猿意马。

　　苏小醉刚刚还一副心急火燎要上茅厕的模样，一转入草丛便停了下来，一边故意地把衣袍弄得窸窣作响，一边把红盖头掀了下来，四下张望。

　　苏小醉望了一圈见不到人，心里打鼓。根据那人所说，进堡山路中只有一处的木棚有椅有桌。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瞟了一眼，的确是这里没错。难道说爹爹所托非人，那人临阵退缩？

　　正胡思乱想间，好像有人轻拉她的衣袖。苏小醉一惊，转身定睛一看，一个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正蹲在草丛一旁，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杆子。

　　她眼睛一亮，做口形无声地问：“是你？”

　　那人也无声地回道：“是我。”一边接过她手中放满碎石子的木盒，又顺手抽走姑娘紧攥住的红盖头。

　　苏小醉安下心来，这才知道後怕。她爹爹豁下老脸花重金委托同行长安镖局保一趟人身镖，李总镖头一口应承下来，叮嘱她到了约定地点要千方百计下轿到草丛来。但她此刻想来，纵然自己真的借尿循了，堡主那边怎麽交待，威远镖局不是一样会遭殃么？

　　她不住打量李长安，只见今夜李总镖头一个大男人居然穿着女人的大红喜服，这会儿正拿住红盖头翻来覆去地看，然後一把蒙到自己头上。

　　苏小醉聪明伶俐，转念一想，已猜出他打算使一招狸猫换太子的妙计，代替自己进胭脂堡。她刚呼出一口气，一颗心又吊了起来，眼睛止也止不住的在他身上乱瞟。

　　她轻咬着舌头，自己对自己道：你的江湖阅历真是太浅了，不过是男人穿嫁衣而已，有甚么稀奇的？

　　不，是很稀奇，更稀奇的是，李总镖头居然穿得挺好看。她有点担心，虽然爹爹说他在九步之内杀掉一个大魔头，故此才决心请他跑镖，但他看上去斯斯文文，万一堡内满是雄腰虎背的大汉，他一个打不过，被押去洞房怎么办？

　　等等，男子与男子可以洞房么？

　　苏小醉的小脑瓜子的疑问一接一个，有如脱疆野马直奔宵汉去。

　　木棚下的大汉等得不耐烦，远远喝道：“完事没有？真麻烦！”

　　苏小醉一个激灵，连忙喊道：“来了来了！”

　　李长安把苏小醉交给候在一旁的罗毅，顺手提起旁边一个早准备好的空盒子，转出草丛去。

　　在威远镖局与苏老镖头商议过後，他特意让苏小醉出嫁时带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里面载的石子约莫是两人身重之差。这样子待他上轿後，轿夫们不会轻易察觉不妥。

　　轻重问题好解决，可高矮却不。李长安纵然已刻意佝着背，身量还是比一般女子高得多。好在抬轿的汉子们又累又饿，甚么绮思也被刚才棚子里的寒风吹散了，根本没心思再正眼瞧这说话粗鄙泼辣的新娘子。

　　休息片刻後，大汉们一鼓作气抬轿上山。大约半个时辰後，花轿在一条陡峭的石阶前停下。李长安下轿，见脚下有一石阶，不知有多高，然後亦步亦趋跟轿夫拾级而上。他到平地等了片刻，便被人一左一右地扶住，七拐八转，跨过无数条门槛，送到一个房间。

　　李长安甫一进门，负责搀扶的两人便退出去，还重重把门关上，落了门栓。

　　他有点意外，原以为彭堡主命人一刻不停地把新娘送上胭脂堡是要逼迫姑娘立刻成亲洞房，但如今看来，彭堡主并没有那么急色。

　　李长安头上罩了红盖头，自然看不见这屋子的状况，可一听呼吸气息便知道，这里不止他一人。

　　忽地有人焦急而关切地问：“姑娘你是哪里来的？我是‘快马一刀’马浩男的女儿，我爹爹说会找人来救我出去，你在江湖上有没有听到甚么消息？”

　　李长安轻轻挣脱被姑娘们挽住的手，盲人般往前摸索，终於被他摸到几步开外的椅桌。他招呼大家坐下，轻咳一声，把红盖头拿下。

　　房里没有点灯，好在边上一个雕花窗子够大，微光打进来能依稀照物。这儿似乎是个下人往的地方，靠墙两边是大通铺，铺上睡着一人；中间一张四方木桌，边上站着四个姑娘。

　　有两个胆子小的姑娘骤然看见一男子出现在房里，不禁惊呼一声，又随即紧紧捂住嘴巴。

　　李长安柔声道：“姑娘莫怕，我是受威远镖局苏老镖头所托到此，并无恶意。”

　　马家小姐随父亲跑过江湖，性格刚强，武艺较佳，是姐妹们的主心骨。她上下打量李长安，也觉得他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追问道：“少侠师从何派？是来救我们姐妹出生天的么？”

　　李长安不想在此时自揭身份，便道：“我只是镖局内的一名普通镖师。”

　　马姑娘心道原来只是一个小镖师，他看上去武功平平，孤身一人实难与堡内那些魔头抗衡，不禁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