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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听雨楼主 ...

  •   黑面神罗毅是长安镖局右副镖头,虽为下属,但因年龄稍长又脾气火爆,一向不跟自家总镖头客气,尤其听到他又在说混帐话的时候,于是他喝道:“还在废话甚麽,你先走,我和元弟殿后!”

      真正的刺客从不等敌人把话说完,他们一窝蜂涌上,蠄蟧酒怪退到战圈外,阴恻恻地准备随时乘机偷袭。

      李长安对敌时不喜让下属殿后。他挽了个剑花正待迎敌,左副镖头沐广元却在旁抓住他一边胳膊,眼神关切,也不作劝,只是低低喊了一声:“总镖头!”

      僵持片刻,李长安轻叹道:“好,知道了,我先走。”

      他说走就是真的走,头也不回地一掠到茶肆门外,骑上马匹便急驰而去,把乱得鸡飞狗走的茶肆远远甩在身后。

      其实此地离京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李长安骑马,走得更快,亥时便出了山,沿着大道前往城门处走。走着走着,见离了陡峭山坡,他索性趴在马背上,任由马儿撒蹄子狂奔。

      下雪的天,他却冒着冷汗。

      一种熟悉的刺痛感自肩膀处蔓延至指尖,他知道不出一个时辰,刺痛会变成剧痛,一时如有万针齐扎,一时如被巨轮碾压,彷若筋骨寸寸粉碎,一条右臂就如废了一般。

      那两个下属的心眼真多,左瞒右瞒,终是被他们觉察到端倪。

      李长安闭着眼盘算,城门多半已关,若是守卫不严,寻个机会摸进城去再找家客栈好好休息,真不行的话只好先在个破庙甚麽的熬过一宿。

      出乎他意料之外,城门居然未关。

      寒风捲着飘雪噼头噼脑地打下来,李长安冷得瑟瑟发抖。他这人有个毛病,在熟人面前逞强,在陌生人面前倒不介意柔弱一下。他双手虚搂住马脖子,一张脸毫无血色,横看竖看都像个刚遇劫匪的倒霉蛋,或像个久病回乡等死的短命鬼,总言之就不像天下第一总镖头。

      两个守门的小兵缩在牆根下喝着热茶在躲风雪,这时瞥见有人进城也懒得上前查问,反而是李长安勒住马头,有气无力地问道:“小兄弟,城中最大的客栈是哪家?怎麽走?”

      小兵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龙凤客栈是最大最热闹的了,你沿那条路走过两个街口就到。”

      他想了想补充道:“那条街有家叫回春堂的药店,老闆人很好,只要他人在店里,你拍门大喊他定会出来。”

      他瞧李长安的惨状,觉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分可怜,便再道:“药店再过一个街口是棺材店,大哥,你赶紧去吧,保不准还能挑个合心水的棺木。那老闆跟我很熟,你跟他提起我,他会算你便宜一点。”

      李长安虽然浑身不舒服,但仍然被他逗笑了。洛阳城是个不错的地方,有趣的人特别多。他微一抱拳,看一眼小伙子所说的那条街,往向相反方向走了。

      小伙子连忙喊道:“喂,龙凤客栈在那一边!”

      李长安心想,在那一边就对了,最热闹的客栈意味着人多,而人多意味着麻烦。他平素怕麻烦,此时更怕。他只想有一张温暖的床,有个遮风阻雪的屋顶让他好好熬到明天,便已足矣。

      龙凤客栈今夜没有麻烦,而是有比武会。

      兵部尚书赵明烈五十开外,一把年纪从未习武,却独爱观武。他隔三差五便在茶楼酒馆举办比武会,广邀同僚友人参加,因他在朝中却桃李满门,响应者甚众,这夜龙凤客栈大厅宾客盈楼。

      赵大人的同僚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官老爷,腆着个大肚子,肚满肠肥得榨出油来;他的学生年轻倒是年轻,腿脚也灵便,可惜多是文弱书生,叫他们操笔杆子写奏章参人一本,行,叫他们抡刀子打架,那是万万不行。

      不过赵大人既然派帖相邀他们赴比武会,总不能拂了他的兴致,于是便带府中待卫家奴等赴宴,让他们上场对打,堪比养些蟋蟀,閒时捉出来斗上一斗。另外他们也想办法找些江湖人来充充橕场面,但多是九流剑客,虾兵斗蟹将,正是与待卫家奴之流水平相当。

      龙凤客栈是洛阳城中最大的客栈,主楼有三层高,还有旁边别院若干。赵大人包下主楼,在大厅中命人搭建一座方形的比武台,台的两旁添桌置椅,好让宾客近距离观武。

      比武台上,两个待衞正打得不亦乐乎。二人武功平平,胜在叫喊卖力,拳脚动作也够夸张,没见章法招式,倒有种街头卖艺般的热闹。

      大内一等侍卫長袁雳是皇城中的数一数二的高手,此前他以宫中事务烦重为由婉拒赵大人多次,今次推却不过,只好赴会。今夜一来,深感自己之前冒着得罪赵明烈的风险拒不赴宴实属明智之举。比武的水平太差,打起来吆五喝六的简直像街头叫卖,当真是斗蟋蟀也比这好看。

      袁雳身形高大,相貌粗豪,乌髯如虬,两道浓眉下目光如电,纵然打哈欠也打出一派神武之气。对他来说,人到便礼足,饭饱酒酣自然毋须久留,只是他文思不敏,想寻个得体的藉口先行回府,苦思冥想仍不得要领。

      擂台没甚麽好看,他只得游目四顾。

      赵明烈怕以兵部尚书身份举比武会招摇太过,多次下来均是化名王堃,以洛阳城富商的名义发帖设宴。赴会的一众朝臣也颇有默契,稍稍收敛官家排场,骤眼看是恰似一群商贾老爷。

      大厅后方坐着些慕名来凑热闹的酒客,他们当中也有不少是跑江湖的。有个老头儿瘦得剩把骨头,但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另有个巨汉,坐下来跟别人站着一样高,喝酒如喝水,露在对襟挂子外的两条胳膊粗如大腿,似乎都是武功不差,有一番名堂的人物。

      袁雳心中纳闷,这些江湖汉子真是閒得慌,难为这种小孩儿闹剧般的比武也看得起劲。不过说话回来,区区一个富商办的九流比武会,为何会吸引一大群见惯世面的江湖客?袁雳直觉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突然间席爆出一阵惊天动起的叫好声,原来台上一直处于下风的某家侍衞寻得机会,一把将对手扛起,使了吃奶的蛮劲把他甩出台去。

      那人像个破麻包袋似的直向大厅门口摔去,此时正有人抬腿跨过门槛进来,满座大哗,这下子若真砸个正着,不死也得重伤。

      在一片惊叫声中,来人不知使了个甚麽功夫,竟一脚把人端回台上去!

      最神奇的是,那看上去力达千钧的一脚却未伤人分毫。那人从台上给甩出去,又从台下直飞回台上,一睁眼发现自己跌坐在原地,愕然游目四顾,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赵明烈等达官贵人一生未入江湖,何曾见过这种武功,纷纷从座中惊起,齐唰唰的往门口看去。

      满厅的烛火把来人的影子拉得极长。那人脚踏一双暗纹黑锦靴,腰间一瑰琉璃血玉佩,身穿大内侍衞的武袍子,一头乱髮却未有依官仪束冠,只是草草用布带挷了一半。

      这人不是官,也不是匪,既在朝,也在野,两头沾一点,两头算不上,只能勉强说他是半个江湖人。

      袁雳定睛一看,睡意全消,就算有人撵他走,他也坚决不走。只因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名满京城的密探组织听雨楼楼主唐蛰!

      赵明烈倒吸一口凉气,寻思着自己并无邀请他,他不请自来,恐来意不善。他是朝中一品大员,皇帝身边的红人,用不着给区区一届江湖草莽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用逐客的语气道:“幸会幸会,甚麽风把大名鼎鼎的听雨楼主吹来了?”

      唐蛰站定,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然后便抬头瞧这满大厅的烛台和墱笼,就是不正眼看一眼赵大人,惜字如金地道:“会友,看戏。”他竟也不再客套,大步走至席间,见袁雳旁边尚有空位子,便自顾自地坐下去。

      赵明烈位高权重,向来只有人巴结讨好,奉承的话听得多,唐蛰这种冷淡的语气和态度便刺得他心生不悦。但他想着河水不犯井水,与这种粗人计较不迥啻是自眨身价,便只是吹胡子瞪眼,自个儿暗怒了一把,道:“那就请便。”

      客栈人声杂乱,有人问道:“唐蛰是何许人?一个跑江湖的何德何能,居然受赵大人招呼一个‘请’字。”

      他的同伴压下声音,不屑地道:“这个姓唐的中过武状元,因为出身低贱被褫夺头衔,后转投勤王军下,从龙有功,可惜在故马关马前失蹄遭北嶽军残部暗算,丢失了两千将士,便一个军职都捞不着,被圣上赶到江湖去,当个甚麽狗屁楼主。”

      两人自以为轻声细语,半步开外的人决计听不到去,但唐蛰与袁雳是一等一的高手,耳力目力絶非常人可比,故此那番轻蔑言论,自然一字不落都进了耳里。

      袁雳明目张胆地打量身旁的唐蛰,瞧此人约莫三十岁,也许更年轻一点,轮廓如刀刻斧凿般,冷硬而有煞气,一双眉斜飞入鬂,隐隐有几分枭雄的不凡风采。他听人这般议论自己,却是面色不改,像是压根底没听见。

      袁雳心道,自己都明明白白听见,唐蛰可是密探首领,总不会是个耳背的吧。

      唐蛰呷了口茶,眼睛冷冷地盯着前方,“看甚麽?”

      袁雳笑道:“你不怒吗?”

      唐蛰淡淡地道:“他说的一字不假,我为何要怒?”

      武人说话一般不讲究,袁雳摸了摸鬍子道:“他说你出身低贱,是个狗屁楼主。”

      唐蛰傲然一笑,“我是贱籍出身,那又如何?英雄莫问出处。只要我想,我自有名成利就的一天。”

      袁雳喝一声好,抱拳道:久闻唐楼主大名,今日一见,胸襟气魄果真不同凡响。”他自斟一杯酒,哈哈一笑:“乾一杯酒,交个朋友。”

      唐蛰道:“不必,我今日来不是交朋友的。”

      袁雳微一颔首,自顾自道:“也对,确实不必。你刚才说是来会友的,那好,既然是来会我,那咱们就是朋友。既然已是朋友,自然不用结交。来,袁某敬你一杯!”

      他自乾一杯,又嫌不够过瘾,从小二手中夺过酒酲给自己与唐蛰分别满了一海碗,然后仰面咕噜咕噜地把酒灌下肚子,豪气干云地纵声高笑。

      唐蛰转过身来,似乎是笑了一下。有种人是不苟言笑的,久而久之便养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可是他们未必真是冷漠无情。他这稍纵即逝的一笑好像阳光一霎那消融冰雪,刀刻斧凿般的面容也要柔和几分。

      唐蛰有一双与他冷峻面容毫不相称,深邃而温柔的眼睛。

      又或者如果富诗意而有才情的女人有幸得见,会说是多情的眼睛。

      这双多情的眸子平时藏在坚冰下,不肯轻易显露出来。因此大部份人对唐蛰的印象,是冷冰持重,不苟言笑的。没见过唐蛰的人,也想像他是个阴险冷漠的人。听雨楼之首,是应该、也该如此。

      世上只有一人见过他那双温柔而多情的眼睛。可惜那人音讯杳然,踪迹难寻,是生是死,似乎是道连佛祖捏指一算也算不出的难题。

      唐蛰拿起酒碗,不慢不紧地喝,喉结上下滚动,不一会便也酒全乾了,一滴不淨。

      袁雳又喝一声好,兴致勃勃地道:“唐楼主,你瞧台上那些猴子耍的是甚麽玩意儿!既然咱们是朋友,不如互相比划比划,也不枉今夜有缘一会。”

      唐蛰不屑地扫了一眼坐在前排的诸位大人道:“恕我没兴趣上台当娱宾的猴子。”

      袁雳搔搔头,道:“那咱们去外面打。”

      唐蛰这下子懂了,这大内一等侍衞长与自己的下属阿蛮都是武痴,天大的事都难及武学重要。他乾脆道:“不打。”

      袁雳很是失望:“为何不打?”

      唐蛰重新盯着比武台,“要打,待会多的是机会。”

      此时大厅内气氛高涨,有人击鼓助兴,呐喊叫好之声震耳欲聋。不知那大人别出心栽,安排两位貌美如花的少女上台对打。少女们身穿轻纱罗裙,一个抬腿一次扬手,衣袂飘飘,婀娜身姿风情无限,看得台下各大人心猿意马,如痴如醉。

      台上的少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紫衣姑娘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一招一式莫不张扬凌厉;白衣姑娘的脸如粉凋玉琢,看上去像是弱不禁风的仙子似的,可她不慢不紧地见招拆招,和风细雨地化去紫衣少女的狠辣攻击。

      紫衣少女见久攻不下陡然变招,娇喝一声变掌为爪,竟是使起猴掌鹰爪拳来。又是猴子又是恶鹰的,换别人来打肯定没法看,但紫衣少女是个小美人,美人扮猴扮鸟还是美人。她身姿灵动,一双玉臂忽掌忽爪,变幻莫测,透着一股子可爱和邪气。

      白衣少女也不和她硬踫硬,脚尖点地急退数尺,右手轻轻一甩,一段白纱不知从哪变出来,专往紫衣少女的手足捲。紫衣少女的武功明显稍逊一筹,她在白雾气般的纱缎间翻飞,堪堪闪避几次,终于一时不察纤腰被白纱缠住,一把给带至白衣少女面前。

      台下的男人爆出如雷的欢呼。当朝兵部侍郎的独生子张公子刚才一直摊在椅中,此刻也不禁直起腰来,附掌减道:“好!好!”

      身旁跟班从小侍候他,说话不用客气:“少爷,你都不会武功,好甚麽啊你!”

      张公子道:“咱们要懂甚麽?好看就得了!你说她俩是哪家青楼出来的?快去打听打听,让我娶回去当个小妾也不赖。以我看,这两美人一定比赵公子看上的那个更漂亮。”

      去妓院风流一夜可以,娶妓女入门可就要气死老夫人。跟班不敢在这事情上搭话,便左看右看,奇道:“此等好玩儿的比武会,赵公子居然没来凑这个热闹麽?”

      张公子嗤笑一声,招招手让跟班附耳过来。原来赵大人的儿子上个月下江南游山玩水,路遇一位姑娘,他见人家长得漂亮又孤身一人,便调戏几句轻簿几番。谁知人家姑娘会武功,反让赵公子吃足苦头。赵公子与他老子是一个德性,不会武却好武,好不容易踫见个貌若天仙又会武的姑娘,便铁了心要得到手。

      赵公子重金雇了当地恶霸打手,四出打听找到姑娘投宿的河边客栈,便要霸王硬上弓。姑娘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是女流之辈,气力难以与十几个壮汉相抗,加上对方中有人的武功也颇有火候,为保清白便在情急之际越窗跳河,生死未卜。

      赵公子本想着春风一度,没想到那女子这般不识相,寻死觅活的,只好败兴而归。赵明烈得知此事后大怒,将儿子软禁府中三月,赵公子既没有熊心狗胆违抗父令,只好乖乖留在府中。

      袁雳见唐蛰聚精会神地观赛,暗自纳闷,姑娘家的绵拳绣腿有何好看?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就不得了。他迟疑地道:“这两位姑娘年纪轻轻,招式练得颇有火候,似是经名家指点。只是她们的内功似乎太弱……”

      唐蛰言简意赅:“装的。”

      袁雳一惊,反问:“你怎麽知道?”话刚出口又觉得此话太蠢,江湖辛秘、各派武功,当密探的唐蛰不知道,谁知道?唐蛰曾说他到此地一为会友,二为看戏。他友人是谁算是个人隐私,姑且不理,但看戏又是怎麽说?

      说话间,台上情况又变。白衣少女抬手,一掌就要拍向紫衣少衣胸口,忽又一翻腕改作手刀,喀嚓一声把白纱割断。那段白纱轻柔地像片白云一样,带着暗香向着台下飘过去,把两个少女的身影隐于其后。

      台下有人胡里里胡涂起身,想把那片云抓住。突然间白云中暴出千点寒芒,挟着刺骨阴风分别住赵明烈和张公子激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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