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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是恩是仇 ...


  •   罗毅的衣摆被火焰箭擦过,登时烧了起来。他手忙脚地脱外袍,一抬头,居然有两块巨石挟着内劲从不同方向直飞他面前。这下子他顾不上火烧屁股,咬牙开腿一沉身,头顶两块石头撞在一起,应声碎得四分五裂,石粉落满他一头一身。

      罗毅忍不住吼了句脏话:“他娘的我屁股着火啦!”便仰头一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好不容易灭了火,忽又感到一阵凉风刮过,忙不迭一个鲤鱼打挺,堪堪避过贴着地面飞来的牛毛细针。

      一般来说,纵是练武之人,双足也是最不敏感之地,皮粗肉糙者被这些轻若无物的银针刺中,恐怕不到倒下一刻也不自知。

      罗毅连忙大喊:“总镖头丶沐弟!小心地上有飞针!”话未喊完,倏地接连几声爆炸声,四周顿时一片烟雾弥漫。

      李长安自忖未必能靠腾挪闪跃在此种流矢飞石毒针齐飞的境况下毫发无损,所以乾脆闪身到江逐浪身边,甭管是甚麽东西飞来,一概以掌力震碎,生生在两人四周辟出一片鬼神莫近的方圆。

      江逐浪终有机会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挣扎着半橕身子,打量“季扬”。季扬其人好文不好武,整日练些徒有架式的剑招来附庸风月,真才实学共没几两重,此事全山庄皆知。他的内功在甚麽时候竟变得精湛如斯?

      还有就是,季扬又为何点自己的哑穴?如果他不是季扬,那为何要救自己?李长安的下属易容成孤剑门弟子,那麽他自己人在何处?江逐浪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好像多条分散南北东西的支流,最终滙入大海,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长安这边是忙得不可开交,眼角馀光瞥见江逐浪用自己的脸作出一副又惊又疑的表情,不禁好笑,遂道:“别猜了,是我。”

      江逐浪瞪眼,张口半晌也想不出该说甚麽话——当然他就是想到,也说不出来。

      然後他便听到李长安用他那种特别找揍的语气说道:“我仇家比较多,今儿个大师兄你凑巧撞上来替我顶包,我就却之不恭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替你挡飞箭暗器,也是举手之劳,感激的话倒是不必。”

      若天下厚脸皮者共一石,李长安一人已抵八斗。

      江逐浪的涵养工夫极好,未至於为此动怒,只是觉得李长安比起当年在天龙山庄的时候,更加我行我素,更加胡作非为。好比今夜之事,他明知魑魅谷与魔教牵扯不清,但为夺剑竟不惜借其力量。若继续放任自流,说不准来日他会在江湖掀起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李长安扭头一看,不禁啧了一声。江逐浪的武功得段正风几分真传倒未可知,但那副低头皱眉丶为天下武林忧心忡忡的神态是真的学得十成十,而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由自己的脸做出来,就更令人烦厌欲呕。

      李长安忍不往道:“哎,我说你——”

      他突然回身重重拍出一掌,身後一个偷袭人的胸口登时崩开一个巨大的血洞,脏腑震成肉沬,血肉四溅,身形像条被捏爆的虫子一样掉在地上。

      李长安絶少下这麽重的手,身为一流的剑客,平常有活物近身便立刻所所感知,之後再斟酌下手。能够这般无声无声地接近他,甚至走到前胸贴後背的距离,除了是絶顶高手,只有不是活的东西。

      但偷袭者的的确确是个大活人。

      这前一刻还是大活人,如今是大死人的偷袭者倒在血泊中,脸上的白布带被震开来,露出瘀黑又僵硬的皮肤,最诡异的是他竟死得木无表情。

      李长安下手轻重心里有数,能被他一掌拍死而不露半分痛苦表情的人,他还未曾遇过。

      很快他便知道原因——这些脸缠布条的人彷若没有神智的活死人。

      他们既然没有神智,也就没有杀气。他们闻笛而动,不知疼痛,不畏死亡,以某种特殊的隐身步法潜行,不比水流中的一滴雨点更引人警觉,然後攻击目标,至死方休。

      果然是魑魅谷出来的邪门东西。

      江逐浪也是惊愕一番,但他惊的不是那些活死人,而是李长安刚才露出的一手功夫。他是个武学行家,一听掌风就知不妥,其内劲之霸道阴狠絶非寻常路子,再观中掌人之死状,这功夫竟有几分像西溟教的不传之秘摧心掌!

      他後知後觉,李长安莫不是因修习魔教功夫,功力大增,才能在苍龙台下连伤十九名师兄弟?

      他这师弟自拜入天龙山庄门下,素来目无尊长,桀骜不驯,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原来他竟早已走入邪门外道。他想到此处,急怒攻心,惊动毒伤,忍不住呛出血来。

      此时烟雾稍散,四方八面竟有不少活死人正行尸走肉地向这边围拢。

      李长安神色一冷,用脚尖勾起地上一把长剑,握在手里,打算如斩瓜切菜般送这些活死人投胎,然後祭出三十六计最後一计,走为上着。殊不知唐蛰却在此时赶来,他蓦地想起季扬武功平平,为免露馅根本不敢施展武功,打得左支右绌,极为狼狈。

      唐蛰无暇他顾,他扶正“李长安”後便盘脚坐好,伸出一掌抵在其後心,探其体内毒伤。

      赵福贵嚷道,“真不晓得你是想救他还是杀他。别费心思了,此毒非我魑魅谷可解,快点李长安交给我,好让我回去交差!”

      江逐浪的哑穴被解,但仍是气若游丝,“我丶我真不——”

      唐蛰脸色铁青,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之後拦腰把他抱起,一跃到了赵福贵和白面老怪身後。“我带他跟你们走。”

      白面老怪哼的一声,“魑魅谷是你想进就进的麽?我怎知你会否突然出手,从背後偷袭!不妥,大大的不妥!”

      唐蛰傲然道:“我唐蛰从不背後偷袭。你若怕我,大可以封我穴道。”

      赵福贵接口道:“老怪兄,我看你是越活越胆小。我魑魅谷高手如云,单是四大恶鬼其中一个就够他吃不消了!”他舔了舔乾燥的大嘴唇,对唐蛰道:“小子,我们谷主的客人只有这姓李的娃娃,你要跟来送死,我不拦你。走吧!”

      李长安心急如焚,连劈四人,抬头大叫道:“唐蛰!”

      火光映照下,半边天艳红如血。唐蛰的乱发飞扬,双目遍布红丝,看上去有几分可怕,又有几分终偿所愿的平静。他紧了紧抱着怀中人的手,“我能带他进谷,自然能带他出来。若我与他恩怨两清後他还活着,我会陪他到天龙山庄。”说罢,便随赵福贵等人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十日後,雍州城雁儿巷的不醉小楼。

      不醉小楼在大名鼎鼎的长安镖局的对面,楼里的姑娘不一定是最美,但卖的酒一定是最好。多得这旁边的镖局和赌馆,平日众多男人在雁儿巷进进出出,让小楼的老板不愁生意。

      清晨就来喝花酒的人少,不醉小楼虽是城中最有名气的青楼,但这时也是门可罗雀。每日这个时辰,楼里的姑娘也乐得清闲,偏生今日有个不长眼的嫖客闯了进来。

      嫖客长得凶神恶煞,三大五粗,招待的姑娘也下不去嘴唤一声公子。他指名要小楼的花魁容情姑娘服侍,容情不依,让老鸨实说她房中有客。老鸨有眼力见识,一瞧就知那嫖客是个江湖人,她怎敢照说。

      这江湖人不能得罪,容情房中那个小白脸就不同了。於是老鸨又颠危危地跑到容情的房外三催四请:“我的好姑娘啊,外头这个可不能得罪啊!”

      容情隔着房门回道:“我里面这位爷也不能得罪啊。”

      老鸨白眼一翻,“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男人,你就是陪别人,他又能奈得你何?情儿啊,外头这位有钱,陪上一陪总不会亏的。”

      容情赌气,闷声道:“总之不去。你不敢说实话,就推说我今天恰好来事,身上不乾净就算了。”

      待老鸨走远,容情回到床边,温柔地为床上的男人掖好被角。

      男人原来是醒着的,但他仍闭着双眼,柔声道:“她说错了,如果你被迫去陪别的男人,我还是能把你抢回来的。”

      容情巧眉倩目,吃吃笑道:“然後呢?”

      男人道:“然後回来继续盖绵被聊天。”

      容情到梳妆台前画眉。铜镜里映出来的女人不算国色天香,但容貌清丽,温婉可人,但温柔中又带着犀利和倔强。“李大哥,你在我这盖棉被聊天都六天了,开镖局的都那麽闲麽?”

      只见天下第一总镖头李长安笑道:“开镖局的都忙,只是恰巧我这总镖头当得有点闲。”他昨夜好像喝多了,此时头痛欲裂,手酸脚软,哪都不想去,而最不想的就是回长安镖局。

      容情道:“你倒是闲,我瞧这几天你镖局里的人忙出忙进,脚不沾地。这架势多厉害啊,我想这年节还未到,也不像白事,那只能是谁要成亲了。”

      李长安道:“一屋子的男人,谁和谁成亲去?他们忙是因为镖局有客人来,反正坐着无聊,乾脆起来干活而已。”

      容情奇道:“李大哥麾下一群懒汉,若是平常客人,就是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也不愿清理打扫。那位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长安一个转身把脸埋在棉被堆里,闷声笑道:“尊贵的皇帝要来,自然要好生招待。就是我也马上被叫回去跪迎啦!”

      容情柳眉一挑,嗔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姑娘一样好骗?尊贵的皇帝今夜还要来我们不醉小楼呢。”然後声音低了下去,“如果是李大哥你要成亲,直说就好,我定会为你高兴的。”

      李长安道:“小丫头总是在瞎想。”

      容情道:“男人总是要成亲的。”

      李长安道:“天下间也有很多男人没成亲。”

      容情本就是个小美人,如今作一番打扮,粉脸飞霞,莲目生波,衣饰华而不俗,别有种在风月场中的稀罕风情。她回过身来,轻声道:“可是那些没有成亲的男人也没少做成亲後才能做的事。李大哥既不成亲,来我这儿又不做那些事,难道就不怕我会爱上你,然後非君不嫁麽?”

      李长安微笑道:“我不怕,容情姑娘的芳心早有所属,当然不会看上我这个只爱醉酒的酒徒。”

      容情叹道:“小楼的规矩,李大哥也知道。就是有男人肯花银两为我们赎身,若不是明媒正娶,我们也不能离开小楼。而他是永不能够娶我的。”

      李长安道:“那麽只要姑娘在这小楼里一日,若想清静清静,李某随传随到,不过记得要请我喝酒。酒呢,也不须很贵,两年的竹叶青就可。”

      要不醉小楼的花魁陪侍一夜,不管你帐中是春宵一刻还是盖被冬眠,同样是价值千金。容情心中感激,“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男人。”

      李长安笑道:“其实我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最喜欢喝的是酒,最喜欢逛的是青楼。”

      话虽如此,他却絶非是个风流甚至下流的人。

      大抵他爱喝的是酒,也不是酒,而是喝众人皆醒我独醉的逍遥;爱逛的是青楼,也不是青楼,而是逛离经叛道的快意。

      对於一个活得身不由己的人而言,能抓在手里的逍遥与快意比语冰夏蝉还稀少,故此酒与青楼的箇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 作者有话要说:  一连七日更完了,应该变回周二周六更文,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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