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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   他艰难地举起如有千斤重的手,拨弄了平平无奇的念子,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庄严肃穆的佛光便是从这些念子中大盛,而如今佛光没,念子重新黯淡无光,即使扔在地摊上也是最毫不起眼的。

      沈黎白道:“姐姐的佛钏是谁给的?”

      陆伽道:“不知道,我只记得很久之前手上还是空荡荡的,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手上忽然就多了串东西。”

      她话说得极其含糊,但并不缺乏真诚,“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很久之前”是岁月太过模糊,她记性又差,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忘了。

      陆伽其实有点心有余悸:“倘若我知道它是个法器,是绝不可能将它戴在身边的,太危险了,反正你用它用得趁手,我便将它给你,也算是我赔礼道歉的一点心意。”

      沈黎白想拒绝,陆伽道:“你一时不查又引来怨气,再害人该怎么办?”

      沈黎白面红耳赤,抿直了唇线:“我应该学会控制情绪的。”

      陆伽道:“黄泉的孟婆汤不单是熬给亡灵,有时鬼差也会讨碗去喝。阴间的鬼差大多死了几百上千年,记挂之人轮回几转,可前身往事仍旧难以了却,有时黄泉擦肩,多少爱恨就又回到心头,只能去讨碗孟婆汤去压一压。前番就有个鬼差,死了不知几年,却还记挂着前世的恩人,跪在地上求我救他。”

      陆伽看着沈黎白,他是戏外之人的好奇:“原来一碗孟婆汤还不够喝啊,我一直以为它的效果很强劲呢。”

      沈黎白的反应其实最正常不过的,莫说他是喝过孟婆汤的人,便是没喝过,陆伽如此概述一个故事,也难以叫人察觉原来自己就是那个主角。可陆伽觉得心里堵得慌,转过头去,注视着水泥地板,道:“大约傻吧,若非痴傻之人,哪里会愿意做鬼差,忍受千百上万年的孤独寂寞。”

      沈黎白下意识地看她,陆伽记性如此不好,还愿意留在黄泉,也是因为某个人吗?

      *

      沈黎白在地下室住了四天,陆伽除了第一天让他好好休息外,第二天就开始往地下室拎人,都是福利院里曾经霸凌过他的人,如今全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他原谅。

      他托阴阳眼的福,看到怨气如蜘蛛般趴在那些人的脖颈后,有个细细长长的管子般的东西从皮肤里扎了进去,怨气蜘蛛网丝般在脖颈后延伸,从脖子开始往下爬再从手臂处显露,最恐怖的还是脸,怨气密密麻麻地挂着,让人误以为整个头都被罩在网丝之中。

      “这……”

      “都是你的怨气,如果你真心实意原谅他们,怨气便会消散。”

      “那……如果我不愿意原谅呢?”

      “他们会被怨气腐蚀神经,陷入癫狂之中,在悔恨中死去。”陆伽说得轻描淡写,“也别有心理负担,怨气现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不会向外扩散。”
      陆伽本意是不让沈黎白瞻前顾后,谁知他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选择让步:“他们都不是罪魁,罪不至死,教训过就好了。”

      陆伽挑眉:“你确定?”

      “都说法不责众,这话其实很恶心,因为只要人人贡献点恶,群体的恶便能压倒一个人,可若真要去追究,他只是把我的铺盖从宿舍里扔出去,她只是撕了我的书,他只是……”沈黎白说着气笑了,手段太幼稚卑劣,让我都不好追究,也不知道该怎么追究。”他顿了顿,“朱阿姨和院长呢?”

      “朱阿姨死了,拿头撞墙,头盖骨碎了一地,当场暴毙。”陆伽道,“院长死了很多天了,就在那口枯井里,是张凡杀的。陶俑人占了张凡的身体,但还是为她报了仇,也算是件功德。”
      她没有把实情告诉沈黎白。

      沈黎白晕死过去后,陆伽让人把他抬到地下室,在外墙和门上施了法术,将地下室封闭起来不让怨气侵蚀。她任沈黎白躺着养伤,着手收拾怨气,能散的都散了,不能散的都让它们去找债主,收拾完了大批之后,枯井里的怨气就格外扎眼了。

      她往下看见了一个快要厉鬼化的灵魂,旁边躺着个尸首,西装革履,但身体摔得破碎,手上被塞了一个破了的娃娃,这无疑是在重复张凡的死,那动手的大概就是张凡了。

      那灵魂看到陆伽,怯怯弱女子,他立刻恶向胆边生,从枯井中冲了上来,还未来得及起身,陆伽手中翻出水蓝色的光,将它捆扎起来,立刻带它下了黄泉,速度之快,让灵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伽直接把灵魂拎到了阎罗殿,扔在了判官面前,判官卷出生死簿一看,尚未评判功过,那灵魂便恶人先告了张凡一状,判官黑着脸手指往生死簿上一戳:“杀你的不是张凡。”

      他升起堂道:“张明,生前杭城人,朝阳福利院院长,是不是你本人?”

      张明摔出团怨气:“我是枉死,有天大的冤屈,大人不为我伸冤,还来审我!张凡杀的我,我是被害者,我请求把张凡投入十八层地狱。”

      判官挥了挥手,那团怨气还未贴到眼前就散成粒子,他喝令两侧鬼差:“捆了,打他打三十板。张明你边受刑边听我问你话——张凡,何其,林立,沈琪,是你害死的吧?”

      张明愣了一下,气焰一下子就灭了,他结结巴巴道:“怎么,又不是我动手杀的人,你们要把账算在我头上?找朱玲玲去啊,她杀的人!”

      判官道:“别急,你的罪还没说完,朝阳福利院是个人口贩卖的中转地,手里过了三千四百八十三人,那条暗链你是牵头人,该负主要责任。”

      张明的脸色更加难堪了:“那些都是没爹妈管的孩子,我是在给他们找爸妈,这是慈善,怎么就是罪了,更何况,那条链上十几个人参与了,我……我怎么就是主要责任了?”

      判官道:“你自己心里清楚那些孩子究竟是骗来的还是拐过来的,生死簿载的一清二楚,黄泉不会听你辩解。”他又往生死簿上看一眼,“听精怪调遣,暗示全院孩子与工作人员霸凌沈黎白,这又是为了什么?”

      张明见所有的事兜瞒不住,只能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明鉴,我都是被怪物逼的,我和一个孩子会有什么仇什么怨啊,更何况长得还好看,也有客人……”他咬住舌头,虽不愿自招,但实在不能在往身上揽罪,“也有客人看上了他,只是年纪略小,想再多养一阵,那是院里的摇钱树,我抽风了才去动他。是那个怪物,要我和工作人员远离他,向孩子们暗示这人不干净,不值得交往,我是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不敢不做,那怪物太恐怖了,扬言我不做要杀了我。”

      判官在生死簿上披了几笔:“作恶多端,罪至油煎,先打三十板,再投下地狱。”他话音刚落两侧鬼差立刻把张明拖倒在地,不顾张明哇啦哇啦乱叫,拿了棍子狠狠打去。

      这棍子直接攻击灵体,张明只受了一下,就晕厥过去。陆伽冷眼看着,对判官道:“朝阳福利院是个窑子?”

      判官翻了翻生死簿,将几个姑娘的生平翻了出来:“张凡6岁时因冒犯客人,张明指示朱玲玲将其推下枯井,事后把尸体埋在院子里;何其8岁时死于性*窒息,事后尸体被肢解扔在杭城各个区,因面目模糊指纹被烧毁,至今是桩悬案;林立12岁时被张明逼迫陪客,因宁死不从,出言不逊,被张明一把推下楼,事后伪造失足跌落,此案不了了之;沈琪9岁时死于恋尸癖之手。除张凡之外,其余三人皆到黄泉告了张明一状。”

      陆伽倒吸了口气:“大开眼界。”

      判官道:“人间的事,不新鲜。”

      陆伽又道:“张凡究竟有没有变为厉鬼?”

      判官将生死簿重新翻回张凡那页,道:“张凡,女,5岁时被拐至朝阳福利院,两个月后开始接客,6岁时被朱玲玲推下枯井摔死,两年后张凡杀了王异厉鬼化后,不日被精怪所杀,魂飞魄散。”

      陆伽明白了,杀了王异并且在尸体上留下字条的是张凡本人,那时陶俑人躲在暗处支使院长等人行霸凌之事,既是为炼出厉鬼给自己找个容器,也是为了培养出沈黎白极端敏感的性格,以此引来更多的怨气供它修炼。这是个完美的局,只没料到沈黎白竟然如此吸引怨气,使得怨气转化率不高,陶俑人只好又自己收集怨气了。

      这事虽然错不在沈黎白,但如果与他说了,王异的死,张凡的厉鬼化,到头来还是要被他揽到头上自认罪责。所以,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就当她赔礼道歉。

      但该追究的还是要追究两句,陆伽质问道,“张凡魂飞魄散的案子,黄泉不追究?倘若黄泉早日介入,陶俑人必然难逃其责,更不会发生日后的悲剧。”

      判官道:“没有悲剧,沈黎白性命尚在,张明与朱玲玲罪有应得,陶俑人为你所杀,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更何况,你也知道,黄泉自来人手不够,所以偶有纰漏也是难免。”

      殿上忽然寂静,连张明都只发出无意识的闷哼声,细弱得像被风吹过摇曳不止的火焰,判官静静地看她,眼皮半合半开,法令纹深刻地如刀刻般,那是无声的山压般的威严。

      陆伽以为那一刻,她已经越过雷池了。

      陆伽袖了手:“黄泉的事,我不管,但有件事需得向判官讨个说法,那沈黎白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能驱动我腕上佛钏的佛光。”

      判官明明神色不变,压迫的威严却山搬地挪地消失殆尽,他道:“白无常应该给你看过生死簿了,生死簿做不得假,所以黄泉知道的,你也知道了。”

      陆伽细细地看了眼判官,慢慢地笑开了,手压在桌上,倾过小半个身子,道:“敢算计我,小心我掀了整个黄泉。”

      她周身气焰大盛,凝出黑红的怨气来,磨出锋利的刀刃来指着判官,判官慢条斯理地说话:“都是老朋友了,算计什么,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怨气翻花,收起锋芒,成了六角暗黑系的雪片,一片片落在了桌上,陆伽随手捻起一片,手指搓揉,化成灼烧的烟雾,她笑道:“当然,都是老朋友了。”笑意并未进眼底。

      她旋身要走,没两步又回来道:“沈黎白也是被拐骗到福利院了?”

      判官道:“他是被遗弃的,福利院还是会收养些孩子撑门面,院里若非生得很好的孩子,与窑子,买卖是无关的。”

      陆伽冷笑:“所以他们还要感谢冷心冷肺的父母,给了他们一张平凡的脸?这世上总要潜在受害者庆幸不在标准之内,而不去阻止加害者实行犯罪,太过荒谬。”

      判官不动如山地坐在位置上,周身是如钧山的气势:“陆伽,黄泉不干涉人间事。”

      陆伽想骂句“放屁”,但觉得此话有损气质,最末翻了个白眼,离开了黄泉。
      或许正因这走得一遭,陆伽颇为同情这生在虎口却不知的孩子,愿意拿出些耐心对他:“沈黎白,日后跟着我吧,姐姐养你。”

      沈黎白愣了一下,他总觉得陆伽说话做事无法以常理推断,不解道:“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养孩子很烦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得一本正经,若不知情还以为是他要收养孩子,陆伽略微无语:“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娃娃,养你还能费什么劲,再说了,你在福利院还待得下去?”

      沈黎白沉默了会儿,略微骄傲的语气道:“我存了钱的,离开福利院也养得活自己。”
      陆伽挑眉:“多少钱?”

      “两万块钱,”沈黎白道,“周末会去打小工,平时每天有十元钱,中饭拿泡面对付了,就有五元入账。”

      他微微自傲,陆伽根本舍不得泼他冷水,两万块钱有时候也只够她买两条裙子,他竟然要靠这笔钱养活自己。

      “行了,你这体质我根本不放心你在外头瞎晃荡。”陆伽觉得扯不清楚了,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明天这个时间我来找你,我陪你去找沈嘉风。”

      沈嘉风的名字让沈黎白醒悟过来,他是个杀人犯,根本没有资格去谈论未来,神色黯然道:“好,但我想再见一下朱阿姨,可以吗?”

      陆伽道:“她才刚死就被鬼差拘走了,看时间也该被投入地狱了。”

      “那我……”沈黎白斟酌了下,还是问出口了,“我以后会成为她的狱友吗?”

      他佯装镇定,但神色依然紧张,可莫名的是,这紧张中又带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气,陆伽被逗笑了:“朱玲玲是自杀,以她所为,你让她被怨气所控,余生在悔恨中度过并不过分,是她心里有鬼,中了张凡的怨气,才引出后面的癫狂。若要说沈嘉风,”她顿了顿,道,“谁说他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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