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兰之蓝》新晓零

62、陆壹

　　悠兰好像也只剩了这流不尽的眼泪。
　　李艳梅看她哭，亦无动于衷。只坐在她面前，连多余的脸色都吝于给她，只自顾自轻轻开口道：“当初我决定要生蓝宇，你爸爸其实是不同意的。他知道蓝宇出生以后，必定会分走我们对你的关爱，他不愿意这样。
　　“可你奶奶就你爸爸这一个儿子，你爷爷又去得早，她无数次当着我的面对你爸爸说，自己年事已高没多少年好活了，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见到一个孙子，她就是下去了也没法跟你爷爷交代。
　　“那个年代的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我们也不是不理解。但你爸爸却还是为了你三缄其口，你爸是个孝子你是知道的。虽然我和你爸爸都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老一辈的心愿，我们能为其了却的都想尽力为其了却。
　　“我为什么当高龄产妇也要生下你弟弟？因为那时你奶奶刚好被查出罹患胃癌，她躺在病床上都还拉着你爸的手，说她遗憾啊，怕自己闭不上眼睛。而那时家里因为拿不出钱给你奶奶买高价进口药，所以你奶奶最后的那段时间其实是极其痛苦的。我这才游说你爸，说再要一个孩子也好我们百年以后让你有人照应，而你爸也是想借此减轻一点你奶奶的痛楚这才终于松口……
　　“所以，你知道他现在对你有多失望吗？自己悉心教导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明明有好男孩追求的女儿，却竟然去做了破坏别人家庭的……”
　　李艳梅似乎也语带哽咽，难以继续说下去。作为母亲，即便自己失败透顶，也还是不想将那样的字眼用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李艳梅颤着手去捡起一张悠兰和江天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在悠兰走了以后，李艳梅在门卫室取回的快件里的。上面没有寄件人和寄件地址，收件人就是她本人。
　　但这是谁寄来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先前她也没仔细看，匆匆扫过，只觉得每一张都不是照片，而是凌迟他们的刀子。现下再看，却突然发现照片中的男子似乎有点眼熟。
　　突然，李艳梅“啊”了一声，看向悠兰的眼神也陡然变了，“兰兰，你……这个人，这个人不就是……”
　　悠兰整个人已经如木偶一般，闻言怔怔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李艳梅虽然心痛不已，却很快冷静了下来，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悠兰紧咬嘴唇，没说话。
　　李艳梅又问：“那次我和你去还钱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已经……已经在一起了？”
　　悠兰还是不说话。
　　李艳梅突然就火了，扬起手来便又想给她一巴掌，然而抬起的手却始终没能落下去。好一会儿，她才无力地放下手来，语气也跟着放下的手一起软下来，“是他出钱给……给小宇治病，是他要求你……”
　　悠兰把嘴唇都咬破了，一股铁锈味在她口腔里弥漫开来。她强忍住恶心的感觉，也强忍住眼里的泪。仍旧还是沉默。
　　李艳梅不知何时头发都散乱了，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
　　等稍稍平复了情绪，李艳梅慢慢蹲下身去伸出手抱住悠兰，“兰兰，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让你去借钱的。是妈妈是病急乱投医了。你才二十岁，家里这么重的担子我不该想让你来帮着分担的。
　　“可是，傻孩子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就去……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牺牲你自己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哭起来，对悠兰一副爱不得恨不得的模样。
　　李艳梅见悠兰一脸木然，心疼地抱住女儿，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兰兰，离开那个人吧。我们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把钱还给他。什么都没有了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兰兰，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对，妈妈不知道你这一年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悠兰整个僵在李艳梅怀里，他们骂她打她，她都觉得是自己该受的。但他们向她道歉，他们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他们还把错推到江天头上。
　　悠兰突然间被摘了个一干二净，她错到如今，原来先是因为家人的失责，后是因为江天的引诱吗？
　　她真的什么错都没有吗？
　　悠兰又怎会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她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不该爱上他。
　　第二大错是不该到了这一刻仍旧执迷不悟。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现在他们都来叫她回头了。
　　可是，若她根本不想回头呢？
　　若她只想将错就错呢？

　　李艳梅又抹抹眼泪，道：“兰兰，我们明天就去房产中介。我们出价低一点，但要求买家付全款，房子一卖，我们就去把钱还给那个人。你就别回去了，工作什么的我们都不要了，等正月过了再重新在家这边找份工作，妈妈也好照顾你。”
　　悠兰却仍旧毫无反应。
　　李艳梅忍不住伸手摇了摇她，“兰兰！兰兰！你听到妈妈说的没有，你说话啊，你答应我！”
　　悠兰眼神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好似是突然被她摇醒了一般。
　　悠兰扶着李艳梅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和李艳梅一比，堪称平静至极，“妈，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兰兰，你……”李艳梅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悠兰，好似那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女儿一般。
　　悠兰轻轻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妈妈，爸爸就拜托你了。我就先走了，后天还得上班。”
　　李艳梅脸上的难以置信，一瞬间变成了惊愕。她一把抓住真的转身欲走的悠兰，惊诧道：“你还要回去干嘛？你还要回去哪儿？！这儿就是你的家，蓝悠兰，如果你还认我们是你的父母，还认这个家，你就听我的哪儿都不要去！”
　　李艳梅一脸笃定地盯着悠兰，仿佛料到这样简单的一道选择题，她一定不会选错一样。
　　悠兰却心虚得不敢抬头，只是轻声又道：“妈，我回去了。”
　　李艳梅如遭雷击，片刻，突然便抬起手又给了悠兰一耳光，一个满腔怒火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开，“知错不改！执迷不悟！”
　　悠兰毫无防备，左耳被打得嗡嗡作响。
　　但她面对盛怒的李艳梅，却仍旧只是低着头默然不语，全然一副不会认错的模样。
　　李艳梅怔了怔，突然也像回过神来了似的，推攘着悠兰便向门外走去：“我李艳梅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下贱的东西！既然你不愿意呆在这个家里，那我们也可以当作从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不要是走吗？走啊，走啊！”
　　说着“走啊”，将悠兰推到门口的时候，李艳梅有明显的停顿。聪慧如悠兰又怎么会不知道，母亲还没放弃，还为她准备了这最后一个台阶，等着她低头认错。
　　悠兰心里满满都是自责内疚，却始终怎么都无法低下头去认这个错。
　　她一旦认了错，否认的又何止是自己，还有与江天共度的那些所有开心快乐的时光，还有她与他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幸福。
　　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怎么会都是错的呢？
　　前一秒悠兰做出决定，心里装着想对江天说的话，都还觉得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下一秒，命运便开始嘲弄她的轻敌，让她最亲的人这样逼着她迫着她。
　　悠兰也没想到自己能这样狠下心，她始终以沉默面对李艳梅给出的“最后台阶”，然后便被李艳梅一句“给我滚”彻底关在了门外。
　　悠兰看着在自己面前轰然关上的家门，眼中的光好似在风中摇曳着的下一秒就会熄灭的烛火。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悠兰抬头望望深蓝色的天幕，她已经无力去深究明明说要来找她的江天为什么却还没有来。
　　既然他没来找她，那现在便由她重新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