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兰之蓝》新晓零

61、陆拾

　　初五傍晚，舒毅然果真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悠兰家来拜访了。
　　看着和自己父母聊得和乐融融的舒毅然，就连小蓝宇都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他，悠兰感觉自己倒像是个外人般格格不入。
　　她突然觉得有点头疼，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所以，这种良好的氛围并没有能够维持太久，悠兰突然就如一把利斧强行将其破开了。她走到舒毅然面前，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你不是说还有事要赶晚上八点的火车回去吗？再不走会不会要来不及了？”
　　李艳梅和蓝秉义闻言，这才不再多言，只说，“那这样我们也不便再多留你了，正事要紧，以后有空又常来玩儿。”
　　舒毅然一脸茫然，但见悠兰就那么直直盯着自己，只好依言站起来身来，“叔叔阿姨，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好好拜访你们。”
　　李艳梅似乎对舒毅然格外满意，一转念，突然对悠兰说：“兰兰，你不是明天上午的车票吗？要不，你现在马上退票，跟舒毅然一起回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悠兰：“……”
　　她和李艳梅关系一直不那么融洽，真的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想，舒毅然闻言竟也跟着来劲，“阿姨，悠兰现在换票怕是有点困难。是我思虑不周，反正事情也不急，还是我换明天的票，同她一起走吧。”
　　“不用了！”是悠兰忍着气的声音。
　　舒毅然其实是开车来的，这她是知道的。她看着舒毅然这样配合她，心里又生气又愧疚，可她却也只能看向舒毅然，继续道：“节后的票哪有那么好买，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就不同你一起走了。”
　　舒毅然一下便听出了悠兰的弦外之音，脸色一变。
　　不待舒毅然和李艳梅再说什么，悠兰已经拉着舒毅然的胳膊往门边走，“谢谢你提那么多东西来看我，我当真受之有愧。我送你下楼吧。”
　　这样几乎有点不近人情赶人走的悠兰，看得在场的三个成年人都是一愣。

　　悠兰将舒毅然送到楼下，脸色仍旧冷淡，语气却终于和缓了一些，“我怎么想，这件事都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我一开始就应该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你。那么，也就不会将你一起卷进这摊浑水里。
　　“舒毅然，除了感谢我不知道还能跟你说什么。但是，够了，真的够了。你走吧，从今以后，不要再管我了。好好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看刚刚悠兰在楼上的表现，舒毅然心里便已有预感。所以听到这样的话，竟也没有太过意外。
　　其实他一早便已想过，这一趟极有可能是白跑，却还是想最后再试一次。能够动摇悠兰是最好，若是不能……
　　舒毅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轻轻放到悠兰的肩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还没等悠兰回过味来，明白他是为何道歉，舒毅然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悠兰：“……”
　　看着舒毅然渐渐走远的背影，悠兰心里的某个答案似乎也渐渐清晰了。当我们排除千万个其他可能时，唯一剩下的那个就是我们的选择。
　　悠兰看着自己唯一剩下的那个选择，嘴角微翘，一个似笑似嘲的弧度。

　　第二天，悠兰到火车站检完票进到候车室以后便给江天打了个电话。
　　“我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上火车。”
　　江天心里默默算了算火车到站的时间，“好，那我晚上来火车站接你。”
　　“嗯。”悠兰应着，想着很快就能见到他，嘴角不自觉扬起。
　　“兰，我很想你。”
　　悠兰抿抿嘴，声音很轻，“我也是。”顿了顿，她终于还是将铺垫说出口，“等我回来，有些话想跟你说。”
　　江天却在那边笑起来，“这么神秘，让我觉得很期待啊。我等你回来。”
　　“嗯。”悠兰应着，也笑起来。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便该要收起所有脆弱的、委屈的小心思了。

　　悠兰想着，虽然自己走的不是一条康庄大道，但也是她自己选的独木桥吧。
　　殊不知，天意莫测。老天不要谁往前，那人当真便是寸步难行。
　　李艳梅突然的一个电话，已经决定勇敢往前的悠兰便又瞬间回到了原点。
　　悠兰半路下车，那个电话让她心急火燎，好在直接挤上了回程的火车，票可以之后再补。
　　补好票以后，悠兰这才想起给江天打了个电话，“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我必须要重新回去一趟。”
　　江天听见她语气焦急，也不免担心起来，“这是怎么了？”
　　悠兰极力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声音出口却还是有点发颤，“我妈给我打电话说，爸爸他突然晕倒了。”
　　江天听见悠兰的话中已隐约带了哭腔，全然顾不得自己晚上还有个重要宴会要出席，忙道：“把你家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来。”
　　悠兰此刻六神无主，况且她默默做出那个决定以后心中的天平早已失衡，哪里还想得到什么该不该、能不能。她现在只想他在自己身边，所以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把地址发给了江天。

　　悠兰打电话问李艳梅是在哪个医院，李艳梅却让她先回家。悠兰感觉到妈妈努力压制着的怒意，心里的不安更盛。
　　临到家门前，心里的恐惧让她在将钥匙捅进锁孔前有片刻的迟疑。
　　悠兰一进门，便见父母竟都齐齐坐在餐桌旁，好似一直在等着她。
　　悠兰努力忽视掉空气里奇异又凝重的气氛，见父亲蓝秉义毫发无损地坐在餐桌边，虽有狐疑，还是不禁先松了口气，忙道：“爸爸，你没事吧？”
　　蓝秉义没开口，倒是李艳梅先答了她，语气里满满的刻薄和怒意，再也毫无掩饰，“只是还没被你气死！”
　　悠兰闻言全身一僵，这才注意到从来温和儒雅如民国夫子般的父亲此刻竟是一脸阴沉的表情。
　　整个家里从她进门那一刻便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李艳梅这劈头盖脸的兴师问罪，也是让悠兰完全措手不及。
　　“妈……”刚刚从喉头发出的音节立马就被一沓哗啦啦打在她身上的照片给打散了。
　　悠兰整个人都呆掉了，然后她条件反射般地蹲下身去捡那些照片。
　　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那些照片，全身的血液便先一步冷却凝固了。
　　那么多照片，乍一看照片上的人都是她和江天。
　　悠兰自己甚至都没有一张与江天的合照，竟不想有人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为他们拍下了这样多的照片。
　　他们在路上手牵着手，他们在家门口相拥，他们在车里接吻……悠兰茫然看着这散落一地的照片，突然发现其中零星夹杂着的几张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颤着手将其捡起来，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愈发干净——那竟是江天一家三口的照片！
　　他和妻子带着女儿在公园散步，他们一家三口在漫天樱花中手牵着手……悠兰拿照片的手止不住的发抖，眼中的泪也毫无预兆大颗大颗滴落在照片上一家三口的身影上……
　　江天的妻子看起来那样温柔，他的女儿眉眼像极了他。这就是那两个被她一直默默伤害着的人。
　　悠兰从没想象过江天的妻子和女儿是什么模样，其实也是不敢，不敢想象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受到伤害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无辜的面容。
　　悠兰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因为内心强烈的负罪感，还是因为东窗事发的恐惧。
　　原来事情竟可以这样简单。只几张照片，她企图瞒天瞒地的事情便在所有人眼中一清二楚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还是只能一直闭目塞听，侥幸度日。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又这样突然。

　　悠兰突然想到什么，瞬间如芒在背。
　　江天！她必须马上打电话给他，让他不要再来自己家里，他不能在现在出现在自己家里！
　　想到这里，悠兰又忙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想要拨江天的电话。
　　谁知她才刚将手机解锁，一只手打来，她的手机便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李艳梅反手便给了悠兰一个耳光，悠兰反应不及，一点闪躲都没来得及做，那一巴掌便结结实实落在了她的脸上。
　　蓝秉义一直很疼悠兰，见状忙上前拦了一下李艳梅。而后在悠兰面前蹲下来，强压着怒意，尽量温和地问，“兰兰，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悠兰闻言只是低头不语，刚刚被李艳梅一巴掌打散的眼泪，现下又重新落了下来。
　　蓝秉义见她沉默，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仿佛一座将倾的大山。
　　李艳梅见状，忙先扶着他坐下，“你血压偏高，刚刚还差点晕倒，别再动气。”
　　悠兰闻言满是担忧地抬头，伸出手去拉住父亲的胳膊，“爸爸，你不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蓝秉义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他一直最疼这个女儿，现下却成了这样，可他就连打骂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觉得灰心。
　　蓝秉义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只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进了房间。悠兰看着他的背影，她一直巍峨如山的父亲竟好像一瞬之间便老去了。
　　因为她而瞬间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