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折耳根

7、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短暂的两周暑假，很多事情来不及做，就要回去开学了。临走前一天晚上，爸妈像往常一样，叮嘱她跟同学好好相处，不要太节省，注意身体。而她则是笑笑：“你们也要注意身体，爸爸是一代名医，千万得让全家人都健健康康的。”
　　第二天，送她走的时候只有妹妹哭了。在车站，小姑娘梨花带雨地喊着：“姐姐，我舍不得你，我会想你的。”
　　妈妈小声地跟姐姐说：“电视看多了，学电视里演的呢”。
　　车开的时候，爸爸招手跟小麦说：“再见，再见！”车走远了又喊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她当时不知道，这一句，尽然是此生，爸爸当面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只回了一句：“嗯。”
　　回学校之后紧急备赛，给家里打电话时间越来越短。想着联赛结束了再好好聊。
　　在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她给家里打了长长的电话，她说：“爸，你都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多厉害，有好些题目我都没见过，他们都会做。”
　　爸爸：“你们那可是全省最好的高中，你也不差”
　　小麦：“联赛我也没什么把握，尽力把自己会做的，都做了，大部分都做出来，有三道题没有特别的把握。”
　　爸爸：“结果不要紧，尽力就行，要相信自己。”
　　小麦：“如果联赛能有好结果，我有可能就直接保送大学了，连高考都不用参加了。”
　　爸爸：“我家小麦那么厉害啊，高一就考大学啦？那爸爸也要努力，给你攒好学费，你只管负责把学习搞好了！”
　　小麦：“那爸爸要加油，说不定真的明年就上大学了，哈哈哈哈”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小时多，多苦多累多困，给家里打完电话小麦都元气满满。
　　两周后，木小麦迎来了此生最黑暗的时光。
　　上午第二节课，英语课上，班主任把她从课堂里叫出来：“小麦，校门口你舅妈找你，说家里有急事”
　　小麦没反应过来，班主任继续说：“你收拾下行李，跟你舅妈回家。”
　　本来就一头雾水，这么一说，小麦的心狂跳不安，家里肯定是出了大事才让舅妈来接她。她哪顾得上什么行李，腿都有点软了。眼泪说下来就下来，她抹掉眼泪，往校门口跑去。班主任跟在后面，怕她跑太快摔了。
　　她跑到舅妈跟前，舅妈看着脸色很不好。她问：“舅妈，您怎么来了？”
　　舅妈说：“你别问了，家里出了点事儿，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舅妈不愿多说，甚至可以理解为不愿说话，小麦也不敢多问。她很害怕，拉着舅妈的手一路忐忑不安。
　　两人一路沉默，上车之后，她假装睡着，闭着的眼睛一直流泪，舅妈也不语，把她往自己身上揽了一揽，靠在自己肩上。
　　漫长的四个多小时，汽车终于停在那个熟悉的车站。但是这回没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她似乎预感到了是什么事，但是不敢相信。她不敢多想，不愿想，希望不想就什么也不会发生。走到村口时，二爷爷看到她，朝家的那边喊了一声：“小麦到了。”
　　弟弟妹妹，穿着孝子服，戴着孝布，一边哭一边朝她跑过来。她看到了她不敢想的事情，她看到了她不愿相信的事情，她这一路都在试图劝服自己平静，但现在，她的世界要崩塌了，她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看着弟弟妹妹的身影向她靠近，变得逐渐模糊，眼前一黑。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躺在自己的床上，是舅妈把她背回家的。她慢慢清醒过来，确切地说，她是哭着醒过来的。站不直的身体，在弟弟的搀扶下，走到堂屋，跪在灵堂面前，是爸爸的灵堂。她哭不出声音，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泪如雨下。她跪在地上，喊了千万遍爸爸，但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众人怎么拉都拉不起来，直到她又哭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弟弟和妈妈守在她床边，她不想让妈妈看到她哭成那样，但是控制不住，她泣不成声地问：“出了什么事？”
　　妈妈现在的情绪是平静的。一开始她也像小麦那样，不能相信这一切，哭得死去活来。只是她现在是一家之主，不能倒下。
　　妈妈说：“你爸爸跟杂货铺的张叔出去进货，可能开夜车，太疲劳了，昨天夜里车翻下山崖，你爸命短，当场就没了。张叔在送去县医院的路上也没了。剩下邻村的两个小伙子，现在还在抢救。”
　　说完妈妈就出去了，估计妈妈也不想小麦看到她哭的样子。
　　木小麦一点力气都没有，起不来，眼泪止不住，天塌下来估计也就是这种感觉吧。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爸爸死了，死了？死了就是消失了？再也没有了？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有机会喊“爸爸“了？
　　这些问题一直循环着，她心跳很快，很慌。她突然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躺在床上哇哇大哭，弟弟则在她床边一起大哭起来。
　　屋外的人们看在眼里，疼在心理，都跟着抹眼泪。
　　舅妈走进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她说：“小麦啊，哭吧，上天不公平，不是每个好人都有好报的。你爸爸走了，你们要好好的啊。”
　　小麦哭累了，也哭完了。起来喝了一大罐水，就着眼泪咽下两碗米饭。她知道村里的习俗，晚上孝子要守着灵堂，以陪伴逝者最后一程，还会请来法师念经，为逝者开路，通往天堂的路。她作为家里的长女，要带头，不能再让妈妈和弟弟操心了。于是她也换上孝子服，带上孝布，带着弟弟妹妹跪在灵堂前，听开路先生念经。妹妹年纪小，大概十一点多就被婶婶抱走了。她跟弟弟一直跪着，不想起来。村里的叔叔婶婶、同辈的兄弟姐妹也有过来陪着他俩的，但是都相互沉默，到了后半夜，也都各自回家了。
　　妈妈过来扶她：“你带弟弟去休息下吧，我来守着。”
　　她看着弟弟，也心疼，拉着他起来，姐弟俩一起躺在姐姐的房间，小麦说：“你睡吧，天亮我叫你。“弟弟嗯了一声。
　　小麦合不上眼，她到现在也无法接受，那个躺在堂屋棺材里的人，是爸爸，是那个高大结实，前几天还给她打电话的爸爸，是那个小时候背她上山，送她上学的爸爸。她无法接受她的爸爸，她最爱的爸爸，最爱她的爸爸，死了。越想眼泪越止不住。
　　她看弟弟睡着了，自己下床到堂屋去陪妈妈。走到门口时，她听到妈妈撕心裂肺地在哭，现在只有妈妈一个人，她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地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压着嗓子喊：“你怎么那么狠心，就这样抛下我们母子四人，你让我怎么办啊？“
　　“我以为一辈子都能依靠你，自从嫁给你，我就从来没有操过一点心，只负责把庄家种好，把你们照顾好。挣钱的事交给你，孩子们的学习也都是你。你说的，让我负责打扫好家里卫生就行。现在你撒手就走，让我们怎么活啊？你快起来啊！“
　　妈妈的脆弱她自己扛着，就算爸爸死了，也只是阴阳两隔地分享给爸爸。在小麦他们面前，她从来没有吐露过任何一点难过。
　　木小麦就在门口停住，不敢作声，不敢挪动脚步，泪流满面。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挪步走回自己房间的，她对自己说：“木小麦，坚强点，努力成为妈妈的依靠！”
　　终于熬到天空泛点微光，她起床洗了把脸，把头发梳起来，走到灵堂给爸爸磕头上香，然后让妈妈去休息，自己守着。她跪在灵堂前面，没有说出来，忍住没哭，心里跟爸爸对话：“爸爸，以前你总跟我说，人都会死的，只是有的人比较幸运，能活得长久一些。你怎么就那么不幸呢，老天真不公平。”
　　“爸，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弟弟自己醒来了，也走到灵堂前面，陪姐姐跪着。小麦让弟弟点香，磕头。
　　这两天小麦努力让自己清醒，努力分担妈妈的事务，但是她确实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第三天，爸爸要下葬了，那时候农村还没有公墓，需要找法师先生寻找一片“风水宝地“，把逝者在那里火化之后下葬。
　　小麦看着他们把爸爸的棺材火化，下葬，这回一点都没哭，她仿佛没有反应过来正在发生的事情是，把爸爸埋进土里了，从此爸爸住在这个坟墓里，不住家里，不住在这个世界上，而是住在一个黄土堆里。
　　某个瞬间，好像这一切都跟她没什么关系，看见的，都不走她的心，她不相信。
　　妹妹和弟弟都哭得不行，妈妈也是被舅妈拉起来的。小麦发现一个现象，她也哭了，但是没有眼泪，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没有跟妈妈提起这个事儿，亲戚们都散去，爸爸的灵堂变成了一张遗像摆在堂屋里。少了一个人，家里冷清得像没有人一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小麦还是会哭着醒来，然后睁着眼睛到天明。奇怪的是，没有眼泪，怎么都哭不出眼泪。
　　弟弟在爸爸下葬之后回学校上学了，妹妹整天坐在电视机前，看什么都行，看什么都不开心。有一天，她忘了爸爸已经不在了，大喊：爸，爸，电视没信号了，喊完后发现没有回应，自己反应过来后，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
　　小麦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每天跟妈妈在一起，妈妈去哪儿她都跟着。她找不到给妈妈分忧的方法，于是只能一直陪着她。
　　如今这家里，冷清得呼吸都能听见，空气都是凉的。
　　仙女如果不是被奸人所害，又怎么会投胎成这样的一生，更像下凡来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