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向前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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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秋山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
8岁以前，父母完整而饱满的关爱，让他自信而阳光。
8岁以后，父母的爱似乎残缺，但母亲用自己的行为告诉林秋山，怀念爱人的最好方式就是继续好好活着。
据说记忆的机制，就是遗忘掉不开心的事情，保留下一些开心的影像，好让你，不至于失望累积，到最后没有走下去的勇气。
以为自己开心顺遂，或许就真的能，开心顺遂下去。
然而父亲走后，林秋山意识到，人会离开的。
再怎么爱你的人，也会离开。
天灾人祸或是寡情变心。
会变的，会没的。
哪怕会遗忘掉、淡化掉一些伤心事。
这一观念却在黑暗中虬结成根脉，刺进心中，滋生源源不断的怀疑与绝望。
少年原应不识愁滋味的。
林秋山在母亲面前，装出了能转移注意力的样子。
事实上到后来他也已经很习惯转移注意力了。学业的进步、自理能力的增强，林秋山既是为自己，也是为父亲和母亲，为成为一个可以独立生存的、有目标有能力的人而努力。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却会睡不着觉，会泪流满面，经常会想到死亡。冰冷的坟墓，人们的遗忘，骨灰飘散，山海变换。
一切都可以飘忽不定，人生真如浮萍。生命可以那样脆弱，世代之后可以一点痕迹都不留。
尤其是每年的忌日，林秋山几乎是通宵地在思考这些。扳着手指头想：我来祭奠父亲，将来我的孩子来祭奠爷爷，我的孙子来祭奠太爷爷，再往后的后代或许就不会再来这片墓区，或许世上就再也没人记得父亲了。
甚至是我的孩子，他就不会对“林海生”这个名字有太多的感情，这只是一个刻在墓碑上的名字而已。没有躯体、没有灵魂、没有记忆。
就好像没有在世间存活过。
就好像，他记忆中那个温柔高大的男人，彻底消失。
不知道同龄人会不会思考生老病死的事情。
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也是妈妈的痛苦，林秋山不会去问妈妈。任何文字或是影像也无法缓解这种痛苦。
小小的林秋山，会抱着枕头走到爷爷奶奶的房间门口，爷爷的呼噜声能很好地平复自己。
有时候听不到，就偷偷打开一点门，往里瞄。
被子的起伏也能令自己安心。
“爷爷奶奶明明还很健康，想什么呢自己？”
刚搬去爷爷奶奶家的时候，林秋山不遮掩自己夜间的失眠，经常抱着枕头去找爷爷奶奶，哭哭啼啼说自己睡不着觉，要和爷爷奶奶一起睡。
后来过了大半年，失眠并不经常发生了。
但生老病死的事情，时不时想起，还是流着眼泪。而且往往一想想太久，爷爷奶奶都睡得很熟了。
林秋山就选择在听到爷爷奶奶绵长而安稳的呼吸声后，抱着枕头在客厅坐着。
白发人送黑发人，奶奶那时候也哭了好多天。
但是林秋山记得，爷爷对她说：“你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呢，也没多少年了，互相守着继续过，到时候一起去见儿子。”
“互相守着继续过。”
眼睛睁得累了，脑子转不动了，回自己房间睡觉，梦里还记得，“互相守着继续过”。
初二那年，算是一次转变。有人对他说，会像父亲一样保护自己、关心自己，还会像爱人那样喜爱自己、触碰自己。
林秋山不仅诧异，还犯恶心。
不过对人不对事，他认为自己并不排斥同性之间的感情与亲密接触。
要等待，等待那个带着魔豆罐的男孩。
像爷爷奶奶那样互相守着，像小说里的两个男孩那样在一起。
后来，真的成长为一个大人，林秋山回忆过往，不太能理解，十几岁的时候，为什么一眼就能相信，是这个人。
为什么之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是，只有这个人是。
初次遇见顾冶，林秋山就莫名的慌张和欣喜。
顾不上窒息，那种吸引无法抗拒。
“一次，只需一次与你相伴，就甘愿肩负携你逃避的重担。”
○
八月底的新生军训，高中生活的第一个旋律。
5班正在树荫下休息，林秋山帽檐压得低低的，在角落里挤防晒霜。
还没来得及抹上，就听见隔壁6班传来的号令。
“向前看——”
是少年人的声音，变声期后带上了粗粝，但到底还没有成年人的浑厚或是粗哑，带着一点青涩，还有一点轻狂。
“林秋山，你防晒霜要流下来了。”手肘被人推了推，林秋山转回头，看了看和自己说话的陆鑫海，又看了看手里的防晒霜。
“快抹上吧，我给你挡着点，别人看见又要笑你啦。”正式开学前，陆鑫海就是林秋山的同桌了，因为身高也就比林秋山高一点，所以白天训练的时候也排在旁边。
陆鑫海虽然有几个市区初中一起升上来的同学，但是林秋山在班上没什么熟人，所以陆鑫海会和林秋山搭伙，去操场集合，去食堂吃饭，回教室自习，路上多的是成群结队的人，陆鑫海不想看着自己的同桌孤孤单单地走。
“齐步走——”
又传来一声号令，林秋山一边抹防晒霜一边瞄着旁边篮球场上操练起来的人。
陆鑫海见状想到林秋山这么一个高冷的，不怎么爱搭理人的人，竟然也会有那么好奇的时候，不由八卦道：“听说6班的教官嗓子哑了，现在在那儿喊号子的是6班的联络人，大概就类似于班长吧。诶，不得不说，他们班走得还挺齐的。”
林秋山没去关注齐不齐，他正被那个喊号子的、走在队伍前方的标兵吸引着。
同样的军训迷彩服，怎么穿在他身上，自然而出落英气，利落中带着股凌厉。
远望过去是班里最高的个子，腰带切割比例，显得腿长肩宽。
往回走，步伐仿佛踩着节拍，走路带风而掷地有声，能把重音踩的很准的。
班里的人停在原来的地方，而他和教官讨论着什么，完全没有学生的拘泥，当然也没有社会流氓的痞子气，端的是落落大方。
5班的教官也开始整队了，林秋山边站起来边问陆鑫海：“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那个喊号子的？当然知道啊，我和他初中一个学校的，叫顾冶，冶炼的冶，两点水一个台。”
“噢，谢谢。”
“嗯？谢啥？”陆鑫海有些纳闷，但是开始操练后没有机会继续追问了。
林秋山听到陆鑫海的问题了，他只是自然而习惯地说出了谢谢，被问到细想之后也觉得，芝麻大点小事也说谢谢似乎是在故意拉开距离了。
但林秋山那一刻心里就是充满了感激。他远远打量着这个叫做顾冶的人，有时候是身影，有时候是声音，有时候就只有脑海中的想象，这么热会流汗吧，会摘下帽子扇风吗，这么喊喉咙会疼吗……
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川流人群中，竟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么吸引自己注意。从未有过的体验。
傍晚轮到林秋山值日了，男生们常干的拖地。
拎着洗干净了的拖把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走廊上两个女生，一个手里捏着个小盒子，一个拎着杯饮料，相同的是都还有一封信，以及站在靠近6班后门的窗户边往里张望。
林秋山低着头，快速走过7班，想着片刻后的计划：假装是在看那两个奇怪的女生，顺带着瞥过6班教室，不经意间看看6班的那个顾冶在做什么。
身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统一发的军鞋、绿色迷彩裤，林秋山立刻刹车抬头，脱了军训服的外套后，里面一件黑色的Polo 衫，再往上看，正是下午，在炙热阳光下，训练场地上，自己远远打量着的那个顾冶。
“吓到你了吗？抱歉啊。”面前这个人咧嘴笑着，声音有轻微的沙哑。一瞬间的对视，林秋山就移开了目光。
那两个女生往这边过来了，看样子就是来找顾冶的。而顾冶这时候出来，正好挡在了将要经过6班后门的林秋山的面前。
“没有。”林秋山错开一步，打算贴着走廊护栏那边走。
没想到顾冶也往外侧开一步，又挡着了。
林秋山没去看顾冶，往教室墙面侧走一步。
没想到，顾冶也跟着走了一步。
第一次在后门遇上是碰巧，第二次挡着就当作双方都在谦让，那这第三次顾冶是明显地后跟一步的不让行了。
林秋山正准备抬头，就听见来自头顶的轻笑声。
林秋山抬头的速度都放缓了，弦月眉微皱：？
顾冶笑得酒窝都出来了，还想憋着故作严肃：“低着头走路对颈椎不好。”
微仰着头的林秋山：……
“辛苦你低着头提醒我了，”林秋山撇撇嘴，第二次拒绝对视并说，“借过。”
林秋山没有看到，顾冶的笑意竟然添上了一点，两人或许都没有想到的温柔。
顾冶比林秋山高了一个头的样子，林秋山不低头也不抬头的话，视线差不多游移在领口。天气热的关系吧，顾冶解了几个扣子，露出一小片未被晒到的白色肌肤。
“原来还挺白的，不过脸和手晒成的小麦色也好看。”林秋山近乎是不合时宜地在想了。
那两个女生走过来，其中一个脆生生的喊了声顾冶，还有一个有些害羞。
顾冶侧转过身，看向她们两个。
脆生生的那个把信和小盒子交到顾冶手里：“这是喉糖，听说你在住校，要照顾好自己哦。”
有些害羞的那个，低着头咬着嘴唇，把喝的和信递过去。林秋山看了眼，是绿豆汤。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这两个刚才觉得奇怪的女孩原来还挺细心的。”
林秋山看回顾冶，这个人笑着说：“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个信我收是会收，不过基本上我都不回复的。”
好官方的笑容，好官方的回复，第三次不合时宜的想。
不过反应过来后林秋山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这里才是最不合时宜的，赶紧拎着拖把走，不再去看那三个人
走了一半想起来顾冶说的，抬起头，顺便活动活动颈椎了，好放松好无所谓的样子……
走到5班后门，步伐从容地溜了进去，“溜”是一种感觉，因为心里太慌。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知道吗？”
其实林秋山走的时候，三个人在客套之后陷入过一阵短暂的沉默。
“谢谢你们……”
“不用谢不用谢，你能收下我们已经很开心了，希望喉糖有用……”
正当女生们还在酝酿斟酌接下来是再聊些什么还是说再见，就听顾冶问出了这么一句。
两个女生互相看了眼，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买了喉糖那位开朗话多：“这个小哥哥长得那么帅，大概是哪个班的班草吧，应该很快就能传出来了。”
顾冶看着林秋山进了5班的教室，挑了挑眉。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教室吧，别晚自习迟到了。”
两个女生拉着手小跑着离开了，顾冶还杵在门口。
不是朝向两个女生离开的方向，而是看向五班。
“五班的班草？那很快就能认识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向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