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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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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刚才求得的范围可知,函数只能取-1≥x>1上的图像,所以等式求出的两个结果只能取第二个。”
我把卷了边的练习册举到眼前,干巴巴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教室,话音刚落一阵表示恍然大悟的声音此起彼伏。
“非常好,请坐。”讲台上,叶璇姐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大眼睛里的温柔下一秒就被严肃取代,“我们再来看一眼这个函数的图像…”
这是数学老师第N次在她的课上叫我起来讲题。自从一次作业,有一道她已经删掉的超纲题目全班只有我写了,而且还是用和答案完全不同的简便算法解出来的,我的名字就被她记住了。
之后我一直都没敢告诉她我只是因为留作业的时候没听,不知道删题,所以全部都做了而已…
但说实话,数学是从小到大唯一让我有那么一点点骄傲的方面。
平日学习上,我从来都秉承着“感兴趣就学,不感兴趣就看心情”的理念,物理化学还好,对政治和历史,我实在是一看就头痛,逼着侯煜南早早把这两科的作业写完然后抢过来变着法儿抄。
但是数学,不管是从小学的牛吃草和鸡兔同笼,到现在的函数和立体几何,我都一如既往地认真对待。
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如果只靠天赋不可能做好想做的事。
从小到大我听过太多“数学对女孩来说确实比较难”、“女生学理科吃力”、“男生在思维逻辑上比女生强,所以数学学起来普遍比女生容易”诸如此类的陈词滥调,有的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对数学的执念,究竟是出于喜爱,还是为了能让这群迂腐的人看到我之后可以闭嘴。
上了高中,我发现自己这方面的优势愈发凸显了。通过平时的提问和小考自然而然就能看出坐我同桌的侯煜南学习很好,脑子灵活,做题速度很快,偶尔在对一两道题抓耳挠腮的时候也还是会探过头来看我有没有写满答案,然后用政治作业换我给他讲。
坐我后面的孟柯长得就一脸学霸的气质,话很少,戴着眼镜,谦逊又斯文,无论走到哪都攥着他那抄了各种公式和英语单词的笔记本,学习上严谨沉稳,测试分数也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二班有的人戏称他是“行走的标准答案”——无论什么题孟柯只要会做,结果绝对不会错。
昨天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借上午的数学小考卷(后来我才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知道那张鬼画符一样的纸他看什么看了半天,还给我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了句“你解题逻辑性很强”。
我一头雾水:逻辑是什么,可以吃吗?
看着叶璇姐满意地转过身开始“哒哒哒”地在黑板上用粉笔画图,我按捺住内心渐渐撒起欢的小鹿,坐下的时候感激地看了眼侯煜南。
刚才我正在琢磨一个被批了半对的得数,突然被叫到名字,一脸懵逼的时候是他眼疾手快给我在练习册上指了要讲的那道题。
长吁一口气,抬头望向黑板打算认认真真听课,不想视线却和陈曦撞在一起。
他胳膊支在书桌上,拄着脑袋回头看我,眼里是满满的不屑和嘲讽。
我一瞬间愣了神,甚至忘记了无视他移开视线,突然就有点佩服自己这天生的不招人喜欢,连一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陌生人,都能在短短几天内对我厌恶起来。
从小到大在班里我习惯了忽视和疏远,但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明目张胆的恶意。
可能也怪我自己太不懂得收敛锋芒了吧。
可我就是不明白,我究竟哪里惹到这位少爷了,难道就因为一次姑且可以称为绑架吉他未遂的事件吗?
虽然暗地里放过狠话,但我这个人没心没肺,活的也随便,没过几天便把之前发生的事都抛在了脑后。而且自从那次数学课,我和陈曦就再也没有过什么交集。
下周要举行第一次月考了,整个班都陷入了有点紧张的备考氛围中。高中第一次正式考试,大家都害怕自己的排名和入学时相差太多。
谁不害怕丢人呢。这个年纪是自尊最敏感的时候。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也缩在座位上尽力集中起精神吸收政史地教材上那大段的枯燥文字。
自习课的上课铃刚响,我泄愤似的把政治书一合,看也不看地丢到窗台上,清空桌面做每天下午例行的数学小考。
两道选择和一道大题,做完之后我便咬着圆珠笔无意识地盯着窗外发愣。
“时间到了!大家把考卷从最后一排往前传一下!”
我猛然惊醒,刚放下笔就听见右前方的男生转过身朝侯煜南喊:“阿南!卷子抄一下!”
坐我旁边的人闻言方寸大乱,“靠!你丫不早说!刚写完就被裴佳瑶借走了。”
侯煜南侧过身子朝教室中后排喊:“裴佳瑶裴佳瑶,抄完了没?”
也不知道是他声音压得太低后者没听到,还是人家没抄完不肯还,总之又一筹莫展地转回来,正瞥见我书桌上被蓝色笔迹填满的小考卷,顿时喜上眉梢:“同桌,江湖救急,您就当积个德行个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面前的卷子就落入他的爪子被递给了陈曦。而某人连个谢字都没说,接过去就开抄。
我盯着男生运笔如飞,忍下双手卡住同桌脖子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从窗台书堆里拉出物理单元测试卷。
第二天数学课,叶璇姐照例是没等考卷全部发完就开始飞快地解读起题干来,很多人都手忙脚乱地翻找出草稿纸跟着记步骤——明天一早就要收错题本的。
“……这道求立体几何面积的题,按正常切割的方法做比较麻烦,数也比较难算,你们想一下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简化过程。那个…陈曦是吧,来给大家讲一下你的思路。”她“哗哗”地翻开名单,然后抬起头环视教室。
我盯着男生撑着桌子慢吞吞站起来的身影,打算抱着胳膊看好戏。
教室里有那么几秒钟持续的安静,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我的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个不断被吹大的泡泡胀啊胀,感觉随时会爆掉。
“从面BCGD入手,将多面体补成一个棱台,棱台体积可求,连接EG,补上的部分可分为三棱锥和棱柱,求这两个体积,再用棱台减去…”
声音懒懒散散,却言简意赅,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全班人都震惊地抬起头看他。
我心里也暗暗吃了一惊。
虽然清楚他是抄的自己的卷子,但这是一道选择题,而我不论是作业还是平时小考,没有从草稿纸往选择填空题旁边腾解题步骤的习惯,甚至为了给叶璇姐呈现一个干净的卷面,我最后把图上用铅笔画的乱七八糟的辅助线和数字都擦掉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向侯煜南:“他数学很好吗?”
他一脸的高深莫测,笑嘻嘻地答,昨天抄的你的卷子嘛,忘啦?
我接:“我没写步骤,也没画辅助线啊。”
他收起笑容,看了看我,一本正经地想问些什么,却又沉默了下去,半晌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无论是谁,多拿点钱或者找找关系就能进咱们班?”
我愣住,没料到从认识以来一向随和的侯煜南一下子变得有点尖锐,只是摇摇头,便佯装认真地看起数学教材的下一章。
这一节课上得我有些尴尬,但还好侯煜南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下课铃一响就拿着杯子起身去接水,走之前还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帮我接。
我松口气,摆摆手说,谢谢不用了。
想来他那句话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反而是自己想多了。
我正出神,讲台边的陈曦把椅子往后一顶,发出响彻教室的“刺啦”一声,伸长胳膊把侯煜南桌子上的练习册和题纸翻得乱七八糟。
我视若无睹,一字一句地背我的劝学。
“唉,帮我看一下侯煜南化学练习册在没在他书桌里。”
我连头都没抬,“你没长腿吗能不能过来自己找。”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顾一诺,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莫名其妙地抬眼,看见他嘴角上扬起戏谑的弧度,便一句废话也不想跟他说。
“不为什么。”
话一出口竟突然点醒了我。
人与人之间的反感和厌恶,可能只来源于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是完全没来由的。
在我们这个年龄,或许用“看不顺眼”四个字就可以解释的通?
正当我愣神,这时突然有两个女生从过道一起走过来,手里拿着数学课上刚讲过的小考卷。
“那个…陈曦,这道题你上课说的那个方法我们没太跟上,你能不能给我们再讲一遍…”
说话的女生是裴佳瑶,就是借走侯煜南数学小考的那个女生。
她乌黑的马尾扎得高高的,五官不算出众,但胜在皮肤白皙,身材也好,此时她没穿校服上衣,一件粉色的格子衬衫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
她投向男生的目光夹杂着羞涩和期待,我一看便了然,暗笑两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在心里吐槽这搭讪手段有点太刻意了。
陈曦直起趴在自己椅背上的身子,随便扫了两眼女生手里的题纸,便状似无意地看向我,“奥,这个啊,昨天是抄她的,她…”
我“啪”地放下语文书,也没管裴佳瑶原地僵掉的表情,抓起水杯就往外走。
这人怎么这样?随随便便就把关注往别人身上转移?
好歹…提前给我个信号什么的也行啊…
不对,他这种人,你要求的未免也太高了吧?
“唉?顾一诺?不是说不用帮你灌水吗?”
抱着半是别扭半是郁闷的心态刚踏进走廊就跟侯煜南打了个照面,我心里一阵烦闷,今天还真是…
让尴尬来得更猛烈些吧!
“心情不好,出来透气。”我靠在窗台,像握一支手榴弹一样攥紧玻璃水杯,“你复习得怎么样?”
“还行吧,这只是第一次月考啦,咱们学的新知识还很少。”男生说完又看了看我的脸色,“别紧张,我觉得你理科都学的蛮轻松的,多背下政史地就好,海云不是说会有教材原话么。”
我边喝水边淡淡地“嗯”了声,旋上盖子的时候对他说:“进教室吧,快上课了。”
“啥课来着?”
“语文。”
“我靠是不是要抽人背劝学?”
“啊。”
“我靠我靠第二句是什么来着…”
我坐回座位上摊开课本,瞥见讲台旁的陈曦已经摆好姿势准备进入睡眠模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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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我丢下啃得乱七八糟的史地政,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坐在床上发呆。
什么货币职能,太阳高度角,回归运动,太平天国的由盛转衰,再看我真的要胸闷气短了。
“…一诺,顾一诺!”
我回过神,慌忙扯下耳机,室友小晗正捧着书仰头站在我床下,显然是叫了我很多次我都没反应。
小晗是个话比我还少的人,记得刚搬进宿舍的那天,我们互相报了姓名班级之后就沉默着各自收拾各自的东西,之后除了放学回来时会打个招呼,我和她除了必要的交流基本不会主动说话。
其实我暗地里十分庆幸自己的室友是她,不吵不闹,虽然多少有些尴尬,但我们都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从不会打扰对方。
“你们班数学老师…有没有说数学大题从什么范围里出?”她轻声问,身上一件薄睡衣显得人愈加瘦小。
“呃,”我挠头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她只说月考考前三章。”
“哦,前三章,”周小晗低头把自己的书翻开折了个页,然后静静地看着我说,“谢谢。”
“客气。”我注视着她脸色苍白地走回自己摊了各种各样的教材、笔记和练习册的书桌。
“小晗,这只是一次月考啦,咱们学的新东西还很少,而且我们班政治老师说会直接考教材原话的,不用紧张。”我话说的很慢、很轻,像是窗外路灯的光,缓缓地流淌开。
她回头,愣了一下,然后挽起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笑容让我立马联想到栀子花。
“嗯。谢谢。”
“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考试呢。”
“好。”
我伸手关掉台灯,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把闹钟调早二十分钟,想了想又给我妈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周末回家取几件衣服,便闭上眼睛。
那晚我做了个很真实的梦,真实到后来我一直都还清晰的记得,梦里我和陈曦在学校操场约架,很多人围观,他一拳朝我挥过来,我却全身都动不了,学了那么多年空手道一个招式都使不出来。
我惊醒,摁亮手机:2:34,然后莫名其妙地摸到自己被汗湿的后背。
房间里漆黑而寂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小晗平稳的呼吸声。
我无声地骂了句他大爷的,翻了个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