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九」 ...
-
我直到出门前的二十分钟才想起来乔冉没跟我说要去的是哪个书店…
一般说到大一点的书店北溪人都默认是市中心的新华书店，但是我跟乔冉第一次出去玩的时候是在另一家韶江书城见的面，想来应该是后者了。
我换好衣服，慢慢悠悠地步行出门，因为我知道按照乔冉的尿性，能在约定时间后的十分钟到都是奇迹。
果不其然，我在书城门口把脚下地砖花纹的线条数了第七十五遍的时候，终于看见她从远处气喘吁吁地奔过来。
“啊啊啊啊等急了吧？”
我摇摇头，打量了一下她，清汤挂面似的长发乖巧地披在肩头，米奇印花的白色长袖卫衣，焦糖色的格子半身裙，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厚底马丁靴。
“呼…我可是求了我爸好久才答应我这周末出来玩一会的…”
“啧啧啧。”我捏了一把她化着淡妆，有点婴儿肥的脸，“几个月不见你这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哈。”
“你能不能别用我爷爷的语气说话，”她打掉我的手，“别扯了，再扯脸上的肉更多了。”
这家书店虽然不是很大，但环境好，装修风格是年轻人喜欢的文艺小资范儿，所以一到周末人气就很高。
“这次又要买哪个帅哥的杂志啊？”我见她直奔一楼期刊杂志的区域一通翻找，跟在她身后问。
“哎呀，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新晋老公，宋仲基，宋仲基知道吗？！”她指着展架高处的一本时尚杂志，顿时叫得我七荤八素。
“不知道。”我翻着白眼说。既然知道我肯定不知道，为啥还非得问我知不知道？
看见她踮起脚去够那本杂志，无奈个头太小，挣扎半天还是差一点点。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伸手从头顶拿下来递给她，“喏，给。”
她回头朝我展颜一笑，左眼的眼尾又出现了那道笑起来惯有的小皱褶，“走吧我还想逛逛文具。”
我点点头，手插回兜里刚要转身，忽然发现周围好几个女生朝我们俩看过来，一脸羡慕的神情。
“她们为啥都看我们？”我一脸懵，转头问乔冉。
“你还说！”她抱着杂志，投向我的目光充满嗔怪，“我求求你下次跟我出来能不能别穿这么中性的衣服！”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条纹体恤外罩一件黑色的运动夹克，牛仔裤，板鞋，语气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她学我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然后扯住我的袖子就大步往前走，“没问题，如果您老不介意被认为喜欢女生的话。”
唉？所以刚刚她们把我认成了乔冉的男朋友？
我嘴角一阵抽搐，现在的小姐姐得是有多饥渴导致视力都下降了。
我一边等乔冉挑东西，一边百无聊赖地浏览着货架上花花绿绿的笔记本、水笔、胶带，突然被一沓米色的信笺吸引住了视线。
和陈曦送我的是一样的。
脑海里突然出现那首诗的残只片影，“我是被反复的旋律/心有余悸地踏上你心律的节拍”。
“小哥哥，看上什么了？”乔冉一拍我的后背，凑过头来，惊呼，“天哪不会吧你居然会喜欢这么有情调的东西么。”
我斜眼，“谁说我喜欢了，挑完了就赶紧去结账。”
“哎呀那边的彩墨好漂亮，再陪我去看一看啦…”
女人购起物来真可怕，我看着因为颜色而纠结苦恼的女生身影，心里想。
…可是我真的好饿啊。
在火锅店坐下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我都饿得几乎没什么感觉了。
乔冉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点了鸳鸯锅，然后青菜萝卜蘑菇土豆要了一堆。
“啊对了，来两份藕片，你还要什么来着？”她从菜单上抬起头。
“呃，要不就这些吧，我点的你都吃不了。”
比较特别的是，这姑娘是素食主义者，从我初中认识她起，吃饭时就没见过她吃过肉，连炒菜里调味的肉丝都会一根根挑出来堆在餐盘角落。
“没事啦，我虽然不吃但是也没那么讲究，一起煮没什么。”
“那…再来一份毛肚和一份肥牛。”
“好的请稍等。两位喝点什么？”
乔冉突然拉住我的胳膊，神秘兮兮地问我想不想喝酒，我一愣，“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她笑得像只猫，“哎呀我没喝过，上高中之后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试一下呗不会多喝的。”
在她的哀求下我无奈妥协，转头对服务员说，“两罐啤酒。”
“雪花，青岛，百威要哪种？”
“百威。”
百威算是啤酒里面度数比较低的了。
火锅吃到一半，乔冉用筷子尖拨弄着一片已经熟了的土豆，脸颊因为酒精和热气的原因泛起了红晕，可是眉眼间却隐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你们学校下周也期中考试吗？”
“啊？嗯。”她敷衍地应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想到要考试而心情不好，每次一到考前她就如临大敌的。
可今天居然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实在是少见。
我咽下一口肉，开口问，“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她叹了口气，盯着锅里沸腾的，漂着气泡和一点食物残渣的汤底，“就是一直跟你说的学校的事情。我爸我妈这两天一直在吵，说三中的教学水平不行，学习氛围也不好，要给我转学，或者借读。”
“啊？那不是挺好的吗？你之前还一直跟我抱怨没办法好好上课什么的…”
“可关键是，我妈想托关系把我送到实验中学去！”乔冉一脸惊惧地攥紧手中的易拉罐，“那简直是地狱啊地狱！魔鬼才会去的吧！我这种小弱鸡被塞到那种全是怪物的地方，还不得崩溃啊！”
“呃。”这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中考发挥得太差，我妈这两天一提这个事就要甩我两个白眼。”她一边说着，把汤底搅出了更多的泡沫，“我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她经常这么说我。”
“阿姨从初中就这么说了，我真不觉得自己比你聪明到哪里去啊，”我扶额，“而且你语文英语那么好，每次加起来都要比我高好几十分了。”
“那不一样，大家都觉得理科好的人才是真的聪明。”她假装低头去看啤酒罐子上的配料表，小声说。
乔冉初中时成绩是在班级中上游的，只是因为偏科，时常因为数学或者物理化学的缘故导致发挥失常，中考也是因为数学考得太差，总成绩没能过一中的分数线。
如果现实一点，乔冉说的其实没错。语文英语好固然有优势，但这两科本身的性质决定了考得再高也拉不开大家多少分，但数学，往往是一道大题，就有可能产生十分甚至十多分的分差。
老师们常对学生们唠叨，得数学者得天下。
我觉得我再说些什么也不太可能起得到安慰的作用，便只好不断地把熟了的香菇、油麦菜夹到她盘子里。
“顾一诺，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么？”
我听到她叫我名字，筷子在空中一顿，因为乔冉日常的一大爱好就是即兴给身边的人起各种外号，几天之后再改口起新的，所以我很长时间没听过她认真叫我原名了。
“当然啊。”
我和乔冉成为朋友，大概是从一支葡萄味的棒棒糖开始，还蛮俗套的其实。
记得那应该是我转学两周之后，因为已经是初三了，大家都有各自的小集体，本来我就是一个社交方面有些障碍的人，此时完全成了一个外人，没办法融入新的班级。
我一个人坐车上学放学，一个人下楼上间操，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只有发考试成绩的时候同学才会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我那时还并不理解孤独的含义，只是已经习惯，所以也并不感到孤独。
直到那天，似乎是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乔冉进步了不少名，体育课回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地拎着一大袋的零食给左邻右舍分。
我正戴着耳机画电路图，完全屏蔽掉了身后一帮吵闹着哄抢的人。
突然，一个紫色包装，圆滚滚的棒棒糖出现在视线内。我错愕地抬头，正对上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左眼的眼尾还有一条小小的皱褶，“这个给你。我叫乔冉，坐在你斜后方隔一排。”
我只是盯着她沉默，她便一直维持着朝我伸出手的姿势，“我看你总是一个人，也不和别人说话，虽然刚转过来不过没关系呀，咱们班同学都很好相处的，熟起来特别快。”
女生的笑容很明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好像能给人满满的能量。
不知道是被她充满真诚的语气打动，还是因为那颗糖果散发出的葡萄甜香钻进了鼻子，我鬼使神差地接过她手里那支棒棒糖，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女生随即露出既惊讶又开心的表情，“还以为你不会要呢！看来我多余担心了啊，你还是挺随和的嘛，对了你理科那么好，有空拜托给我传授一下学习经验吧~”
上扬的尾音飘散在空气中，我的一句“我好像没什么经验”还没说出口，这姑娘就欢脱地跑回她座位周围的人群中了。
“哎哎哎那个葡萄味的不能拿那是我的最爱！放回去我给你换这个！”
“奥利奥？奥利奥我好像还有，在最下面等我找一下啊…”
虽然相貌平平，但因为性格好，家境不错，人也大方，跟她聊起天会很自然舒服，所以乔冉人缘一直很好，尤其跟班里的男生，经常打成一片。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体育课她隔三差五脱离自己的小集体跑过来找我玩，有不会的数学题时经常会拿过来问我，但也还不足以称为是好朋友的关系。
因为一次偶然事件，我和乔冉的关系自然而然地被迅速拉近了。
我每次来大姨妈没什么痛感，不像有些女生，比如乔冉，只要姨妈造访就会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蔫蔫的趴在桌子上，体育课也正大光明的见习，看着她们那痛苦的表情我曾不止一次地感谢上苍没有让我经受这样的摧残，甚至即使特殊时期跑个八百也毫无压力。
只是坏就坏在，我的姨妈它日子不准，再加上也不给我什么预告，于是我的书桌里不得不日常备着一包全新的卫生巾。
这天快放学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不妙，抽出桌肚里的卫生巾就冲进了厕所，结果…是虚惊一场。
正吐槽着自己打算推开隔间的门回教室收拾书包，突然听到外面有低低的惊叫声和尖利的说话声传来。
“怎么啦？现在害怕了，啊？之前不是挺神气挺能嘚瑟的吗？说话呀？”
“‘那个女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离她远点’，你是这么说的吧？啊？你知道那是姚姐喜欢的男生吧？”
踉踉跄跄不断后退的脚步声，喘息声。
“你是不是觉得挑拨完关系他就能喜欢你了啊交际花？红颜知己？我看你就是个贱人吧乔冉，知不知道你们班的人都怎么说你——”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砰”地踹开面前的门，它弹到旁边隔间的门上制造出了不小的回音。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一脸吓了一跳的表情转过头。
“靠，谁啊吓死——”
话还没说完，我一包卫生巾朝那个还扯着乔冉马尾辫的披肩发女生头上砸过去。
又是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
披肩发女生捂着额头，过了几秒钟才直起腰来，震惊、愤怒加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整个人的五官都扭曲了。
“靠，你tm有毛病啊！”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信不信我宰了你啊？”
“跟她道歉，否则今天不一定是谁宰谁。”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可怕，不然站在这几个女生对面的乔冉为什么一脸傻掉的表情看着我。
眼看着几个人要朝我冲过来的时候，边上那个站的最远，好像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女生抱着胳膊缓缓走到我面前站定。
“跟你有关系吗，你是她朋友？”
我定睛一看，这女生一条麻花辫在脑后绑得高高的，长得极漂亮，五官精致得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不过可能是我的主观情绪原因，总觉得这女生的脸有一种狐妖或者小三的气质。
想必她就是这群人的头了。
“没错。”我瞥了一眼头发散乱，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的乔冉。
交换过零食的人，应该可以说是朋友吧？
对面的女生轻轻笑了，立刻恢复了那种沉稳而又饶有兴致的神情，“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就这样跳出来护着她？”
“不知道，也没兴趣，”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女厕所里显得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起伏，“我只知道，你们在对另一个人进行言语和身体上的暴力，而且是以多欺少。”
这种事老娘我最看不惯了。
她又笑了，“你刚才砸的那下，怎么，就不算暴力了吗？”
“我们和你这位小朋友其实本来也无冤无仇，只是我这人吧，听不得有人背地里搞我说我闲话，就想找她当面问问，谁知这丫头一直躲着我啊，上学放学堵不到，课间午休也总不在教室，今天也是机会难得当然要让她解释清楚咯。”
她语气轻轻松松的，却听得我浑身难受，尤其再配上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我都开始有点胃不舒服的错觉。
“这样吧，看来这丫头人缘还真不错，今天若是她肯跪下好好认个错，或者让我使唤一个月，连带你刚刚打的那下，就算一起还清了。”
她微笑着和我对视，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令人难以置信如此恶毒的话是从这样一个女生嘴里说出来的。
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边。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时，我已经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狠狠按在厕所的镜子上。
披肩发女生和其他几个见状赶紧冲过来要拉开我，但又僵在了原地。因为她们的老大艰难地抬起扶着洗手池边缘的手朝她们摆了摆。
于是她们也看出我是动真的，卡着女生喉咙的手力气大到她明显已经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
“这位妹妹，我也没说过过自己不会使用暴力啊，”我眯着眼睛近距离看着这张莫名让我生厌的漂亮脸蛋，“知道吗，我一直信奉的一个原则就是，”
“那些肆意折磨别人的人，要让他们也亲身体会到自己曾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才行。”看着女生眼睛里的惊惧，我手上稍微松了几分力道，怕真出什么事，“所以你们谁要是想继续找她麻烦，试试看，不管多少我都会加倍奉还。”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淡淡地笑笑，松开手拉住乔冉就径直往外走。
身后传来女生滑到地上剧烈咳嗽和此起彼伏的询问声。
“顾一诺，你刚才好帅，真的。”过了好久，回过神的乔冉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感谢而是夸赞，而且还叫了我很久的“顾帮主”，这让我一度有点困扰。
“哎呀因为感觉当时你特别像射雕英雄传什么的那种武侠片里边的角色嘛……”
妹子，那你也应该叫我教主，教主好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果然风平浪静，但也多亏乔冉，我逐渐适应新学校的生活，觉得老师同学也好班级环境也好，终于没那么陌生了，也习惯了她跟我一起吃午饭，一道题给她讲好多遍还是听不懂时一边吐槽她一边用笔敲她头。当时我仍然觉得乔冉是那个给我棒棒糖那天，站在人群里每一个人都喜欢的耀眼女孩，直到听到一些女生私下里对她的议论。
“…以为自己家里有点钱，就像谁都应该巴结她似的”
“对对对，明明长得也就那样，成绩也一般，总觉得自己可受欢迎了，好像咱班男生都喜欢她一样，老黏着人家又打又闹的”
“我看她就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觉得世界都得围着她转…你看那长得漂亮的学习好的，她每一个都要主动搞好关系，显得自己朋友多…”
“知不知道你们班的人都怎么说你……”
原来那帮人，指的是这个啊。
这些酸气浓重的低语，大多是午饭时间教室没几个人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排队打饭的时候，钻进我耳朵里的。我虽然反感，但是也无法阻止她们说，也深觉没有必要。
因为我相信她没有她们口中说的那么不堪，就没必要跟那些人澄清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我从此不打交道就是了。
只是乔冉难免有时会听见几句这样的对自己的议论，但她听见了不反驳，也不哭，只是沉默着拉我坐她旁边，这样一坐就是一整节体育课。
明明上一秒问你要零食时还笑靥如花，连连说着“你真好”的“闺蜜”，下一秒却能拉着几个人躲在厕所里恶狠狠地骂着。
怎么能不伤心呢？
但她伤心完，回去对那些人还是会笑脸相迎。
难道说女生的友情，本来就是这样？
原谅我真的不能理解。
我虽然不理解，但也从来不问出口，因为每个人可能都有他自己不同的为人处世之道和选择。
况且我有什么资格说她呢？人际关系什么的，对我来说就是一道怎么解也解不开的题。
“顾一诺，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乔冉在对面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嗯？你说？”
“…你为什么要拎一整包卫生巾去上厕所？”
“……”
我当时就是太急了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