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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城中死尸的结局最后流传出好几个版本,除了令人恐慌的恶鬼复仇版本,还有悍匪横行版本,以及连环变态杀人犯版本。官方的版本是赤红沙的同党余孽为报仇杀害无辜,又有一蒙面大侠嫉恶如仇,杀了他们。也不知这故事是怎么自圆其说的,总之上面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通过了审查。另外的消息就是祭天仪式取消了,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而在茶楼酒肆中讨论的话题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个人,这人白顾锦说熟也不熟,说不熟也熟,原因无它,话题的中心人物是白顾锦从未见过面却怎么也摆脱不掉的阴影——前未婚夫林晗。
      林家与白家之间的婚事因为白家老两口当年的荒唐中断,但他们两家的话题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分开,反而人人在谈论起来时会联想这些八卦,比如白顾锦叫嚷捉鬼是受了林家退婚的刺激,白顾锦没嫁出去是想霸着林家公子,白顾锦三天两头地跑出是去林家蹲点了,这样的说法这么多年还是经久不断。
      林晗幼年便外出游学,听闻他沿途爬过雪山,踏过草地,穿过沙漠,游过长江,洗过黄河,精通满、蒙、藏,周边大小各国游历了一圈,学富五车,前些日子刚回来,朝中已经给他设立了什么官位钦天监翰林院,可谁知道林晗一到了家中,突发怪病,不辨亲友,不通人情,疯癫成魔。
      此刻烈日灼心,在林家的高宅大院中,一根两人粗的木桩树立在宽阔的中庭,一蓬头垢面的男子被布捆得结结实实的,那布是用公鸡血浸泡过的,具有驱邪功效。他的身上,上好的丝绸睡衣沾满了污渍,略微敞开的衣物里看得出他大腹便便,肿大的肚子与四肢形成了明显的差别,几只大红花别在他的衣服破洞里,花瓣因为之前的拉扯七零八落地飘在脚下。他神态轻佻,眼神放荡,左右肆意打量周围的人。在他的左边是焦灼的林家父母和卫航、孟非,右边站着的是管家、小厮和丫鬟,正前方拿着个桃木剑蹦来跳去的是从外地请来的大法师。
      大法师一舞跳罢,上气不接下气地翻着白眼,颇具仙气的花白胡子在他的喘息声中鼓成一个球形。“呔,今我泰山蒿里山经三体派第一百零八位掌门人丘胤真人在此,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树桩上那位,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了,清清楚楚翻了个白眼,大法师气的浑身乱颤。
      林家父母一旁忙伸头问:“大法师,如何了?”
      丘胤真人扶起了胡子,满脸遗憾:“孽障啊,孽障啊,不知公子何处召回来了个妖物,妖邪附体,令公子神志不清,我刚刚已做法狠狠地伤了那妖物,估摸它一时半刻是不会轻易放肆了。”
      树桩上林晗突然手足抽搐,面容扭曲,抖啊抖,抖啊抖,把给他撑伞遮阳的丫鬟吓得尖叫连连,扔了伞仓皇逃到一旁。林家父母立刻感觉到了揪心的痛,林母的帕子捂在胸口大叫:“药,药!”贴身丫鬟立刻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喂药的喂药,递水的递水,捶背的捶背,一阵小小的骚乱之后,林母喘着气舒缓过来。树桩上林晗的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容一闪而过。
      丘胤真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夫人莫急,刚才是那妖物不甘心,垂死挣扎,用不了三日,我就可以将那妖物收服,只不过我还需要几样宝贝,一件是您两位的一缕发丝,一件是玉如意,一件是逢凶化吉的麒麟神像,还有一件便是我这颗随身多年的日凰宝珠。”他的手心中一颗粉红色的大珠子晶莹剔透。
      两个年轻的童子扑过来左右抱住他的大腿,一位叫道:“师父不要啊,这日凰宝珠可是您延年益寿的宝贝,您要是给了这个凡人,不知道要损多少的福德,折多少的寿!”另一位道:“是啊,师父,不就是个妖物吗?咱们收不了就慢慢收,您要是把日凰宝珠送出去了,我们以后可就没师父了!呜呜……”
      丘胤真人怒斥道:“孽徒,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怎能因为一己之私罔顾他人安危!唉,你们两个起来,许是为师大限将至,上天特意安排了这一切来考验为师。为师仁心仁德,霁风明月,怎能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放弃他人,这不是与为师普度众生的心愿背道而驰吗?”
      “啊,师父,芸芸众生,您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千万个,这天下还有多少人等着您去拯救呢,您放弃他一个,能救成千上万个!”
      丘胤真人呵斥道:“混账东西!混账话!”
      林父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大法师,别动怒,他们也是关心您啊!我们林家就这一个儿子,您愿意放弃宝珠救我的儿子,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其实我府里藏有很多灵芝人参,你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们良心不安!”
      丘胤真人摇头道:“那怎么可以呢?助世救人本就是我心之所向!”
      林父满脸恳切道:“不不不,大法师的恩情无以为报,我也只是略尽绵力,您千万不要拒绝,等我儿好了,还要去法师家中答谢。”
      丘胤真人点点头,颇为为难地接受了,他掐指算道:“这样吧,我还需要一些时日准备,开坛之前还要沐浴焚香,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就那时为公子驱邪吧。”
      林父立刻招手管家过来:“快去准备好厢房!”
      管家领命做了个请的姿势,丘胤真人与童子则随他离开。两个小厮把林晗解下,林母心疼地拿手帕擦着他脑门上的汗。林晗笑嘻嘻道:“娘,我饿了!”
      林父瞪眼道:“再吃,再吃就撑死了!”
      林母埋怨道:“你说什么呢?这可是你亲儿子!要不是你把他送到外面,他怎么会染上这种怪事?”
      卫航走了过来,卫家与林家一向交好,他与林晗幼年也常玩在一块,所以听到林晗发病这件事情,他便赶了过来。不过依他看,那丘胤真人不知是真是假,贪图财物倒肯定是真的,林父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也看得出来,不过为了林晗,一些身外之物,林家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他与他们施了一礼道:“林伯父,伯母,你们别担心,那个丘胤真人信誓旦旦,林晗会好的。其实我办案时曾遇到过一人,她对于这种怪事很有一套,我想她应该可以帮助林晗。”
      林母一听觉得希望更加大些,林父却立刻想到了关键点:“那人离的远吗?”
      卫航道:“不远,就在京中。”随即看了一眼孟非让其留下,他则离开。
      第十五章 茶楼八卦惹怒白顾南,卫航拜会白家超热情
      “咳,可不是说嘛!林家培养了那么多年,还没听见了响动就变成那副模样!前些天我在大街上看见他脸上涂脂抹粉,那涂的跟唱戏似的,还没满脸褶子的老太太好看,又跟个男人拉拉扯扯的,抱着人家不松手。咦!丢大人了!”
      “岂止啊!你们看对面的那家打银饰的铺子,关门了是不是,里面的东西全都让他给买走了,一扫而空,那人家都没东西可卖了!听说他一连去了好几家铺子,买衣裳,买首饰,买胭脂,全都清空了,老板都要高兴死了!不过林家那么有钱,再多几个铺子也没事,要是我儿子那样,我肯定把他赶出去!”
      “哈哈,这儿媳妇要捉鬼疯了,这儿子出门这么多年也疯了,这两家我看以后还是做亲家,女疯子配男疯子,绝了!”
      白顾锦与白顾南一边喝茶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白顾锦的脸上从始至终挂着微笑,即便是有人把她拿出来诋毁,她也跟没事人一样淡定自如。白顾南不解,这些话连他听了都有些气恼,怎么当事人却可以无动于衷?难道真的是听的多了,已经习惯了众人的恶意调侃?而这些话用在一个女子身上,难道那些人都不觉得无耻?
      “锦团,你真的不难过吗?”白顾南平时直来直去,说话不过大脑,可这句话却在脑海中徘徊了许多遍才敢问出口。
      “有什么好难过呢?这些人不过说些胡话消磨时光,这里面每个人都会编排其他人,要是人人都计较,怎么能计较得过来呢?你不如把他们说的话全都当成别人的故事来听,其实还蛮精彩的嘛,这样图个乐子,多好!”白顾锦心道人人都拿我捉鬼当笑话讲,我要是不这样想得开,早就气死了!
      白顾南也学她的方法去做,可听那边的言语却越来越放肆,明明两个人毫无关系,这些人却偏要扯在一起诋毁,那个男的凭什么跟白顾锦扯上关系,他心里就是不舒服!“锦团,我想回去了。”白顾南说完便起身。
      白顾锦见他兴致不高,便道:“好。”她又将盘里剩下的一大半干果装进随身的一个口袋中,两人拐过走廊,沿着扶梯往下行。底下那些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话题又扯到张三李四身上,白顾南端起扶梯口桌子上剥下的果皮,手一扬,果皮洋洋洒洒地掉了那些人一身,他若无其事地接着往下走。
      面对底下人的怀疑目光,白顾锦心中又惊讶又慌乱,动作却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指了个方向道:“那里。”
      在那两方人马叫骂之际,白顾锦拉着白顾南速速地逃离了这一片战场。等走出好大的一段距离,白顾锦的心仍旧砰砰地跳,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白顾南,真有你的,”她道,“不过下次可不许这样做了,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要是一拥而上,咱们可打不过。”
      白顾南道:“可是你看起来很高兴。”
      白顾锦咳了一声,她不仅仅是高兴而且还毫无愧疚之意,她忍住笑容道:“也不是很高兴,一点点了。”
      “那也是高兴,”白顾南认真道,“不过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会先看看对方有多少人,不能吃亏。”
      白顾锦扶额:“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白顾南笑着搭上她的肩:“你可别再告诉我是什么意思,现在有蔡先生教我,你要是也给我说教,那我可就郁闷了。”
      白顾锦偷笑,这些日子白顾南被蔡先生缠着授业解惑,整日一副苦脸模样。她故意道:“我看你和蔡先生相处的不错。”
      白顾南微微不开心道:“他简直就是我的克星,我记得有一个词叫做卖弄风骚,你曾经用这个词说过我,可我觉得我比不过蔡先生,他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耳边念叨自己智慧如何如何,文采如何如何。而且,他还霸占了院中的枯井,我赏月都没地方了。锦团,你什么时候让他走,难不成他要一直和我们住一起吗?”
      白顾锦点头道:“这种事情当然要看他自己的意愿了,我们既然答应了他收留他,就肯定不能赶他走了,再说他现在好歹也是你的师父,你就委屈委屈,学会尊师重道吧。蔡先生也只是晚上出来,白日里枯井还是你的,你可以赏日啊!”
      白顾南一脸震惊:“他赏月,我赏日?”
      白顾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白顾南颇为伤心:“锦团,你变了,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会帮我的。”
      白顾锦安慰道:“那这样吧,之前我还答应过你凶尸的事情一完,我就给你盖个亭子。这两天正好没事,就把这个事情提到日程上来。明天我陪你去挑东西。”
      白顾南驻足,指了指旁边的一家店铺问:“带钱了吗?”
      白顾锦看那是一家乐器店,正中摆放的一架古琴一看就价值不菲,她一想今日出门正好带了不少钱,这一进去铁定要花干净,不禁心疼地嘟囔:“你又不懂。”
      白顾南微笑:“弹着弹着兴许就开窍了。”
      白顾锦表示怀疑,可想着白顾南连日来刻苦用功总要有些奖励,再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她失了这一部分,下次财主亲自来敲门也说不定对不对?两人一道进去,白顾南虽然不怎么懂得分辨好坏,可偏偏选中的全都是些贵重的乐器,白顾锦心道也好也好,以后他用不到了,变卖起来也能得不少银子!
      白顾南把乐器店中的东西各种种类都挑了一件,有琴,二胡,笛子,陶埙等,他本还想拿把琵琶,在白顾锦苦口婆心的告诫“这东西只有女人弹”的情况下,才选择放弃,仍旧收获不小。
      乐器店的老板亲自出来送客,热情地目送着他们走远。白顾锦一边走一边道:“以前家里也有这些东西,还有古董花瓶之类,可惜都被变卖了,你白日若是要自学,书房里有很多曲谱,你可以拿来看看。”
      白顾南怀抱一把古琴,用手指轻挑了几下琴弦,入耳发出铮铮之音。倒是把好琴,白顾锦心道。白顾南扭头奇怪地看她,眉宇间微微皱起:“我没想要演奏它们。我只是看着喜欢,买来玩耍,曲谱都把曲子给定性了,我宁愿乱弹一通,曲不成调即便它难听我也认了。”
      白顾锦莞尔,这家伙干什么都自有一番道理,其实前人琢磨千百遍的东西也并不代表真理,那些愿意打破常规创造出不拘一格不流世俗的人也是非凡。“那就随你便好了。”白顾锦道。
      两人自正门而入,穿过游廊前去正厅,却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地方看到卫航满脸无奈地闷头前行。
      “卫捕头。”
      卫航听声抬起头,见这家人终于出现了,他先前在门外敲门许久没人应答,而后不得已贸然推门而入,可在府中转了许久竟没碰到一人,刚刚他就在准备原路返回,去门口继续等。他走过来,见两人大包小包又是从街上购物而归,他点了头,脸上有些不自然道:“打扰了,我方才敲了门的。”
      白顾锦道:“不碍事,家里只有我爹娘在家,他们这时应该在厨房忙活,听不到敲门声。”
      卫航微微一惊,他自然没能想到白府这么大的宅院居然连一个应门的仆人都没有,他听过白家破败的消息,但不知道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又听得白顾锦问“卫捕头是为了之前的案子?”他摇了摇头,道:“和此前无关,这次是私人的事情。”
      白顾锦观其神色,福德红光好词,眉目清俊,也没有黑气漫顶之像,便问:“敢问那人是卫捕头的什么人?”
      卫航道:“一个朋友,不知怎么招惹了邪祟,谁也不认识,而且特别爱吃。”
      白顾南一脸冷静道:“也许你朋友饿了。”
      卫航摆手:“不,是吃的肚大如球,而且性情大变,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认识。”
      白顾南“噢”了一声,眼神发亮,“那确实有点意思。”
      卫航默然。
      白顾锦道:“现在已是中午了,卫捕头不如留下来用餐,等吃过了饭我们再去。”
      卫航道:“不了,衙门还有事,我先告辞。”他转身欲返回,白家老两口这时走出来瞧见这里多出了个人,又惊又喜地大叫了一声。卫航只得又转过身来,他方才转了半天没见着个人影,如今要走了,主人家倒是出来了。
      白家老两口快步走过来,眼神热切地打量着卫航,“锦团,你带了个男人回来了,他是谁啊?”
      还没等白顾锦答话,白顾南凉凉接道:“卫航,京兆尹的捕快,三十多了。”
      卫航略微尴尬地点头道:“白老爷,白夫人,我叫卫航,二十八岁。”说完看了一眼白顾南,心道自己长得应该不老,怎么说是三十多,莫不是故意的?
      白家老两口满意地点点头,顺便谨慎地嫌弃了下白顾南,白母温柔道:“哎呀,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比我家锦团只大三岁呢?成亲了没?”
      白顾锦无奈干咳两声,转向卫航道:“这两老人就这样,你别在意。”
      卫航保持着风度地点点头。
      白顾南轻哼了一声,白家老两口略微身子轻颤,又一左一右夹在卫航两侧,白父熟络地拍着卫航的肩膀:“你是我家锦团带回来的第一个男人,走,跟我喝一杯,聊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白母慈爱地目光欣赏着卫航的长相:“我做了好几个拿手的好菜,你可千万不能走,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卫航左右看看,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他无助地看向白顾锦。白顾锦随即将眼珠转向一旁,她爹娘来了兴致,谁也挡不住。卫航无奈应道:“多谢。”
      白顾南走过来拽住卫航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然后对白家老两口响亮喊道:“爹,娘。”白家老两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噗噗地颤,仿佛下一刻他说出了什么,心脏便要跳出来了。白顾南定定地看着他们道:“今天咱们一家坐一起吃饭!”
      白家老两口的脸上立刻流露出奇怪的神态,那是一种气愤、焦虑、叹息和畏惧交织的神情,而他们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情,所以卫航这个旁观者看到这种情景心里不由得怀疑起来。卫航看着白顾南猜疑道:“你是?”他前后也见过他几次,每次这两个人都是一起出现的,形影不离,可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白顾南闭嘴不吭声,只是斜眯着他,似乎有些不悦。
      白顾锦脸上荡起笑容:“我弟,白顾南。”然后她看了一眼自家爹娘。
      白家老两口咬牙切齿地道:“对,我儿子。”
      卫航心道怎么之前从未听人讲起过,照常理白顾锦那样的名声在外,这人既然是他弟弟免不了会被人谈论,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他心中疑虑,面上却不曾表露,只是联想起那位写信的揽一,以及那两位消失的法师,心中已猜了大半,倒是去哪里找人查证是个问题。
      几人各怀心思地凑成了一桌,卫航被白家老两口执意地邀请坐在了中间,正是有些不好意思,却看那桌上的菜式一个个地“精彩绝伦、出奇制胜”,脸色不由再度僵硬起来。白家老两口并不善于做菜,但很有拼搏精神,凭借着奇思妙想的独特创意研发出了独属于自家的一套菜系,他们将这套菜系命名为“白氏祖传菜式”,白顾锦曾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加“祖传”二字,两人的回答是“这套菜系是我们发明的,以后流传下去,那我们不就是祖宗,自然就是祖传菜式。”
      卫航看着面前的饭菜食不下咽,他虽是富家子,但从小并没有被娇惯过,家教甚严。荠菜炒鸡蛋,黄瓜莲子汤,灌肉空心菜,肉类大杂烩,肠衣烤玉米,他是真不懂!其他各位,白顾锦习惯了吃这些东西,白顾南见识不多,味道差点他也只会认为是那个味,几人都不挑,面色冷静淡然。唯有卫航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贪图一时口快,不然现在随便在街上吃碗阳春面也挺如意的。
      白家老两口热情地一左一右一双筷子来回地在桌上飞舞,卫航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碗哭笑不得。白父道:“卫贤侄,说说你和锦团怎么认识的?”
      卫航看了一眼白顾锦,他与白顾锦因凶案有交集,也不知能不能告诉白家老两口,便用眼神询问。
      白顾南一旁不咸不淡地道:“卫捕头之前抓了老李头,与锦团有几句争执,两人就认识了。”
      白家老两口:“老李头?”
      白顾南点头。卫航:“当时也是公事公办,后面查证了没有嫌疑,我就送老李头回去了。”
      白家老两口:“那是误会。”又问:“贤侄娶亲了没?”
      白顾南:“肯定娶了,他比锦团大十岁,两年娶一个,也有五六个了!”
      白顾锦:“好好吃饭。”
      “……”卫航沉默片刻道,“曾有大师说我有克妻之命。”
      白父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家锦团从小命硬……”白母私下踢了他一脚,他这才收住嘴,发觉卫航的脸色似乎不好,眉宇间一丝浓重的悲伤,他内心一琢磨,克妻这话也许不是随便说说,指不定之前有过惨痛的经历,自己这么贸贸然开口搭线岂不是接人家的伤疤?白母面上微笑道:“吃饭,吃饭。”白父也立刻附和了几句。
      白顾锦和白顾南互看了一眼,似有所觉,两人皆未吭声,一顿饭红红火火地开始,草率地收场。不过白家老两口对卫航的印象仍旧不错,临别之时依依不舍,寒暄地要卫航常来家里坐坐,按照他们的心思,遇见好苗子就要好好培养,万一成功了呢?
      白顾南仍旧抱着他的琴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白家老两口还在依依惜别,他心里烦闷忍不住出口道:“差不多就回去吧。”
      卫航一怔,起初以为是在说自己,后才发现这话是对白家老两口说的,而白家老两口听了面上虽然不服气,居然还有些气势弱弱地退后两步,然后冲他招手才回去。卫航诧异,他们的相处模式太怪,似乎不像是父母和孩子,更像是家里的一个小霸王欺压到头上,虽然也有家中孩子被宠溺的不像话,可白顾南与白顾锦既是姐弟,受的教育理应差不多才是。
      这时白顾锦从里面走出来,她刚回到房间换了身打扮,手拿拂尘,此刻正是一个出尘脱俗的翩翩少年。她看了眼发愣的卫航,莞尔一笑,指了指自己道:“不用我讲了吧,揽一。”
      卫航流露出一丝意外,倒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坦诚,虽然这个并不难猜,但和别人敞开心扉告诉你感觉是不一样的。
      白顾南走到两人中间道:“卫捕头,你带路吧。”
      卫航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面,这巷子延伸出一段长长的高墙,也不知是哪家的豪门大院,里面的杨柳飘出许多枝条,还有各种花香从墙内传出。卫航走啊走,走到一处门前停下。他越过白顾南看向白顾锦道:“是这里了。”
      白顾南眉头一挑道:“这里是后门吧?”虽然装饰的比寻常人家的正门都要好看,可哪有请人帮忙反要人走后门的道理?白顾南懂得,白顾锦自然也明白。
      卫航歉意道:“因为这家已请了个法师在前面设坛做法,怕你们两位冲撞到一起,始终有些不妥。”他这面敲了门,已有小厮过来应门打开,见是卫航面上很是熟悉的样子道:“卫捕头来了,快请进!”
      白顾南抱臂站着预备再理论一番,却觉得身边一阵风吹过,白顾锦已踏入了门坎。他也追上去,有些意外地道:“锦团,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白顾锦道:“我来是做事的,又不是讲排场的。这家人一定忧心如焚,先请了什么有名望的大师在前,又让卫捕头找了我,他们不过是求个心安,让希望更大些。不过就是出场方式有些不同,捉住了作祟之人就行。”
      白顾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之前他们对冥司执事都那么不留情面,怎么换到这里情况就变了?想到这里,白顾南的眼神在卫航身上悄悄地打量了一番。
      卫航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禁对白顾锦刮目相看,想到自己对于此事还有所隐瞒,立刻衍生出一鼓愧疚的心情,他刚想开口,只听见小厮道:“各位,我家少爷就在里面。”错过了时机,他便没言语。
      第十六章 白顾锦怒捶女装男,四足小兽自称老娘
      这是一个单独的院子,院门口栽种着一小片绿竹,走过拱门,脚下全是鹅卵石,不知何处引来的水从一侧假山石上趴着的玄武神龟口中泻下,叮叮咚咚地敲击着水面,一方小泉分出三股细流蜿蜒曲折地流转兰草水仙,水旁又有几只仙鹤石雕做饮水状,栩栩如生。
      另有一处亭子,顶部绘九天仙界,青云直上,霞光普照,八角皆是凤凰,凤鸣九天,整个亭子是由一块顽石镂空雕刻而成,更显磅礴大气。
      院中花草并不多,空气中却漂浮着淡淡的清香,原是面前屋子的门窗雕花俱是由上好的檀香木制作,这香气历久弥新,经久不衰,既有安神助眠功效,又品质高洁,无一不在彰显着屋中主人的高贵与圣洁!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世家,白顾锦惊叹之余,又在心里问京中能有几个家族做到这种地步,非是极权极富怎能做到这样穷尽奢华!这么想着,脑中已浮现出个名字,总不会这么巧吧?
      三人被小厮引着走过石桥,来到屋前,那房门落了一把厚重的锁,还缠绕了几条锁链,小厮掏出钥匙欲开锁,听得里面传出几句孟浪之言,惊得差点对不上锁孔。几人面面相觑,白顾南手指一伸捅了个洞道:“什么情况?要不先看一下?”
      那小厮就着白顾南捅出的洞扒了一看,脚步就是一个虚浮,脸色发颤,立刻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锁,“哐当”一声大力推门而入几乎趔趄。
      屋内,书架衣柜早已乱七八糟,床上堆了一大叠厚厚的绮罗霓裳,梳妆台上杂乱堆砌的胭脂水粉、画笔唇膏,还有散落一地的珠翠金玉,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人是谁!
      桌前的林晗此刻身着不合体的雾袖烟裙,面上涂脂抹粉,像是连番掉进了不同的染料缸中,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他面前层层叠叠堆了油腻的空盘子,脚下一堆咬碎的骨头渣子。白顾锦见他第一面时,他口中噙着个鸡腿,一手紧紧箍着大红脸的孟非,将脸贴的极其暧昧,一手撕扯着衣服,撕裂出一个大口子,露出他圆圆的早已藏不住的肚皮。
      小厮立刻紧张地跑过去用力拉出孟非甩向一旁,这小厮是林晗的书童,从小一直陪在林晗身边,各处游学时两人也形影不离,对林晗的喜恶很是清楚,也是全心全意地服务他,因此十分在意林晗的形象。拉出了孟非,小厮一手拽下林晗口中的鸡腿,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他视为榜样的博学多识的主子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林晗又去抢鸡腿,两人开始了你争我夺的拉锯战。
      趁此机会孟非连忙向他们解释道:“之前他发疯打人,我想把他绑起来,林家人不让,我只好叫他们锁上屋子,自己留在里面看他。”
      卫航点头道:“你辛苦了。”
      孟非眼含泪花地点点头,他内心一股羞愤,刚才被个大男人抱那么久实在是丢大人了!
      白顾南听到这里也确定了面前这个乌七八糟的邋遢男就是白顾锦的前未婚夫,心里不由得恼怒几分,面上露出几丝薄凉的笑意,“卫捕头,你来时为什么不说要救的人是他呢?”
      卫航面上又尴尬又愧疚,听得白顾南出言讽刺,又见白顾锦眼中慢慢聚起冷漠疏离,这两人已猜出林晗的身份。卫航无话辩解,他确实在有意隐瞒,他需要白顾锦来帮助林晗,可又担心林白两家的恩怨会使得白顾锦拒绝提供帮助,只好先斩后奏,把人骗过来再说。
      白顾锦抬眼直视,漆黑的眼眸震慑人心:“你若是因为我和他以前的纠葛心存芥蒂,这大可不必。对我来说,他是谁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贫苦大众,或是仇人朋友,只要他被邪祟纠缠,我都会施以援手。”
      卫航深深地感到愧疚不安,只为自己先前的恶意揣摩感到抱歉。“对不住了,林晗和我亲如手足,关心则乱,是我一时糊涂。”
      白顾锦心中虽有少许烦闷,可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他这样做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对于女子名声最重,她被林家退婚,旁人自然是要说三道四的。白顾锦冲他点了头算是接受他的道歉,然后走进去。
      那小厮死命扒着鸡腿,林晗争不过就把嘴巴往上面凑,小厮不敢使劲,怕崩坏了他的牙齿,只得心急火燎道:“少爷,您快清醒清醒吧,老爷夫人都急死了,您在外面这么多年也没见犯病,怎么一回到家就成这个样子了?”林晗嘴里塞着鸡腿呜呜出声。小厮又垂泪道:“少爷,别吃了,吃肉太多不好消化,要不改吃青菜也行,您别急啊,慢慢吃,厨房里有的是!唉,都怪我没照顾好少爷,这种怪事怎么能发生在少爷身上,让我来承受吧!”
      白顾锦走到两人身后,一掌狠狠拍在林晗的背上,林晗“啊”地一声吐出了鸡腿,小厮立刻拿着鸡腿跑远了。林晗没了鸡腿,眼睛咕噜噜地打转,先是在桌上的盘子里胡乱扒扒,见没东西吃了,两只胳膊哗啦啦一扫,两只腿使劲蹭着地上,又蹬又踹,像是个没有得到玩具的小孩子。他一边胡闹一边瞪眼看着几人:“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白顾锦的一只铃铛变成秤砣般大小,掂在手上用力一敲。林晗一愣,突然想到什么地吃痛地扭过头,一双贼兮兮的浑圆眼睛正对上白顾锦探究的眼神。白顾锦目光下移,看到了他雪白的浑圆的肚皮,仿佛十月怀胎将要生产一般,铃铛一闪一闪地光芒射进林晗的眼中,林晗瞳孔一缩,忽地起身如同脚底抹油一般往外冲。而白顾锦更快,她飞速扯下一旁的帷幔甩出勾住林晗的脖子,林晗用手撕扯,却只是越来越紧。白顾锦一手抓着,另一手又去撕扯梁上的帷幔,将所有的打结在一起,然后绑住林晗的一只脚,将长长的帷幔扔过横梁,用力一拉,一端绑在柱子上,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被她轻松地倒吊起来。
      那小厮立刻惊吓道:“快把我家少爷放下来!我家少爷身娇肉贵,可受不了这种苦!”
      白顾南本来站在门外看热闹,听了惊讶道:“他都变成这副模样,你们还不舍得,没见着他都要生了?这是在救他。”那小厮愁眉苦脸的,一副很痛苦的模样,白顾南好心道:“要不你走开?”那小厮立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觉得他是在故意支开他似的。
      林晗倒吊着打了几个饱嗝,整个身子像只被吊起的黄鳝一样花样乱扭,微微涨红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愤怒。其他几人也走过来,白顾南一旁品头论足地对着林晗的肚子啧啧出声,讽刺一般地看着那小厮,他道:“你们家确实很有钱,养的又白又胖,你那句身娇肉贵我现在感受的十分明显。”那小厮委屈个脸,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林晗虽然倒吊着,一双眼睛却十分感兴趣地在白顾南脸上打转。白顾南戳戳他的肩膀:“看我干嘛?”
      林晗道:“好看,比那个好看。”那个指的是孟非,孟非愠怒地瞪了他一眼,脸色绯红。
      白顾南看着卫航没所谓道:“看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他还能看出美丑的。”
      林晗道:“好哥哥,快把我放下来吧。”
      他声音绵软,像小猫在手心挠痒一般,只是配上他的脸,就让人有些吃不消。几人脑门齐刷刷地黑线,白顾南道:“真恶心。”
      林晗道:“哪里恶心?”
      白顾南皱眉,捡了一只脱落的鞋子塞进他口中,然后轻松道:“安静了。”
      卫航道:“现在怎么办?”
      “他吃了这么多,先给他催吐,”白顾锦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那小厮身上,指了墙角的一个半人多高的大花瓶,“你来,使劲按压他的肚子,等他吐完了叫我。”
      那小厮看着花瓶为难,卫航怕他下不了手,又道:“孟非,你留下来帮忙。”
      孟非觉得自己今日是来错了,早知道不黏着卫航跑来跑去了,呕吐物又脏又臭,他今日怎么要连番糟罪!他小声嘀咕一句:“早知道不当捕快了。”
      卫航道:“你现在这样想晚了,做事吧。”
      三人走出门外,听得房内传出一阵疯狂地呕吐之声,不自觉地将脚步挪动远些。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孟非喊道:“吐完了。”
      屋内是一片狼藉,林晗已经被小厮放下,正坐在地上大喘气,他肚子明显瘪下去不少,只是刚才一番折腾脸色十分不好。
      白顾南道:“你放他做什么?”
      小厮道:“我家少爷身娇肉贵……”
      白顾锦走到林晗身边,林晗眼神有些恐惧地看着她,身子一直往小厮怀中缩,白顾锦看了小厮一眼,小厮识相地走开。林晗无助地看了看其他人,发现没一个是来帮他的,害怕道:“你想做什么?”
      白顾锦笑道:“街上的人说你疯了,我看还没有呢,起码能好好交流了不是?你是谁,怎么有胆附身他人作怪?”
      林晗眼白一翻:“又来一个骗钱的!我就是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根本没有中邪!”
      白顾锦思考一会儿,取下紫葫芦放在桌前,林晗眼神闪烁,屏息目不转睛的盯着紫葫芦。葫芦白光一闪,随即熄灭。
      卫航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白顾锦面不改色地收回葫芦,这葫芦一般用来捉鬼,只能捉没有实体的邪祟,如果林晗是被鬼附身,那刚才葫芦就会把鬼收服,可葫芦闪烁即熄,代表林晗体内无鬼。她问小厮道:“除了爱吃肉和不认人,他还有什么症状?”
      小厮纠结着手指道:“我家少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有礼有节,又温柔又怂,又温柔又礼貌,又英俊又潇洒,又好学又聪明,不酗酒,不嫖赌,不打架斗殴,不红脸,不骂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完美无缺。”
      白顾南总结道:“文弱书生,又弱又怂。”小厮怒瞪了他一眼。
      白顾锦道:“行,我知道了,你家少爷人好的像是观音投胎。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阻拦。”众人愕然,林晗怀疑地看着她,白顾锦一手将秤砣大小的铃铛砸在他的右边肩膀上。林晗嘴角抽了抽,白顾锦问小厮:“他不会还手的是吧?”
      几人看过去,小厮迟疑地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
      “砰!”铃铛再次打在林晗的肩膀,林晗忍了忍微笑道:“话虽如此,你也不能一直打下去吧!”
      白顾锦没说话,冷冷地再次砸下。
      “砰,砰,砰……”
      卫航眉头微皱:“这是在做什么?”
      白顾南道:“这是要逼他体内的怪物现身,不然不能确定他是真的疯了还是撞邪。”
      小厮道:“我家少爷才不会疯!”
      白顾南两手一摊:“那就是撞邪,等着吧,他快受不了!”
      不错,就是撞邪了,林晗的脸忍着憋成酱紫色,从白顾锦这方可看他颈下血管涌动,汗毛直立,他双手紧握成拳,几乎是满满的恨意看着白顾锦一次次的落下铃铛,显然已经忍到极限。白顾锦微微一笑,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
      林晗果然忍不了多久,忍无可忍,他猛然跳起,掀翻了桌子,露出嘴里长长的獠牙,冲白顾锦扑过来,白顾锦把铃铛往前一递,林晗狠狠咬下,结果磕崩了他一只牙齿,嘴里血管多,立刻哗哗流出许多血,洒在林晗的衣服上。紧接着他怒吼一声,凄厉的声音穿破屋顶,直入云霄,直震得耳膜发疼,几人纷纷捂住耳朵。铃铛咻地一声撞在他的脑门,林晗吃疼立刻踩过桌子欲逃出屋内,卫航用剑柄一击,林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翻身过来,几人看到他的正面不由得大吃一惊,此刻那张原本被涂脂抹粉的脸变成了毛绒绒的尖下巴脸,它脸上倒三角形的内眦细缝眼,鼻孔朝天,鼻梁塌陷,嘴部则尖尖地朝前凸起,像是猪和狐狸的缺陷混合体。它的两只手也变做兽样,掌心的肉垫里藏着锋利的爪子,它又一翻身,身后突然卷出一条硕大的尾巴扫向众人,然后四肢着地轻巧地跳出门槛。
      一条帷幔随即飞出勾住它的后脚,它用前爪一拍就碎,白顾锦随后闪出房间,手执铃铛,与它相隔几米对峙。其余几人也快步走出房间,只见院中方寸的草地上假林晗上身伏地,身后的尾巴不时摇摆,如同虎豹捕食一般身子弯成一条弓形,他瞳孔束成一条直线危险地紧盯白顾锦。
      白顾锦道:“不装模作样了?”
      假林晗的鼻子呼哧呼哧,张口是个嚣张的女声,还夹杂着一些不可思议:“你居然敢打我那么久!”因为缺了颗牙齿,说话有些漏风。
      白顾锦道:“你早显形不就少受点罪?快别耽搁功夫,老老实实放开肉身,我就饶你一命。”
      假林晗道:“老娘我纵横四海两百多年,还能折在你一个黄口小儿手里,我看你长的也不错,不如跟老娘我回家生娃娃!”
      白顾南远处指着孟非道:“妖怪,你眼神不太好,你相好的在这里呢!”
      孟非脸一皱,缩到卫航旁边,这么大只妖怪,刚才他们还单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太恐怖了!卫航道:“白公子别开玩笑。”
      白顾南道:“只是随口一说,又不当真的,它一个两百年的小妖怪能做什么啊?”
      假林晗前爪刨地,叫嚣道:“你居然小瞧老娘,你等着,一会儿我把你……”它数了一下人头,哼道,“把你们四个男人都抓回去生娃娃!”
      白顾锦道:“别废话了,看招!”铃铛贴着兰草呼啸而过,地面吹出一道痕迹,假林晗满脸不在乎地用前掌“啪”地一声将铃铛扣在掌下。
      “哼,不过如此。”它刚说完这话,只觉得掌心灼热,冒出丝丝白气,低头一闻,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它立刻用爪子推开铃铛,抬掌一看,不光毛发烧焦,连粉嫩的肉垫被烫成了黑色,哇呀呀,幸好它肉垫厚,要不然疼痛钻心!它急忙吹了两口气,咬牙切齿道:“卑鄙!”
      铃铛从地上飞起半米高,平对着假林晗的脸,此刻散发出温和的光芒,铃身抖动,叮铃铃清脆悦耳,与旁边叮咚作响的水流交汇,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呈现出不一样的安静与平和。
      假林晗看着铃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铃铛是个法器,它碰不了那光,只能被动挨打。饶是如此,它仍旧怒视着众人,气势汹汹,还不等白顾锦招安的话说出口,便气呼呼道:“想要老娘服软,休想!”
      白顾锦乐了,这只妖怪两百年成精,心智很不成熟,和小孩子别无二致,偏要一口一个老娘给自己充胆量,实在可爱!她不欲伤人,铃铛便盘旋在它左右,如同猫捉老鼠一般逗弄着它。假林晗见铃铛威力大减,头脑简单的它也并不懂得思考为什么,只是以为对方是个纸老虎,刚才一切是它自己运气差,兴冲冲地与铃铛打在一起。铃铛腾空,它便跃起,铃铛贴地,它就抓抓抓,铃铛飞走,它就尾巴一卷。
      总之,刚才因为这个铃铛丢的脸,它要全部找回来。

      第十七章 白顾南冷漠试身手,风雅颂三体来认亲

      林晗在空地耍的欢,其他几个可就不这么想了,除了白顾南一眼看出白顾锦是吊着那妖怪玩,卫航与孟非皆是一脸紧张担忧。卫航认为是自己高看了白顾锦,许是她的法术也没那么灵验,毕竟对面的妖怪可修行了两百年,怎么可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给打败?他只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又见白顾锦一人与那妖怪离的太近,怕出意外,便抽了剑冲上去。卫航一冲锋,孟非也硬着头皮跟上,在跟着的一瞬间他又悲哀地想三百六十行,他为啥偏偏选择做了捕快!
      白顾锦见他们冲上去,并没有阻止,依照刚才与那妖怪斗法经验,这妖怪只不过长得骇人了些,多了条尾巴,力气大了些,其它也没什么特别的,外加它尚未开化,脑子混沌,就更不是卫航这种身经百战的人的对手。其实,捉妖、捉鬼也很简单,只不过它们大多长得十分恐怖,常人一看到便会心生恐惧,就更难得有勇气提起兵器它们对抗。白顾锦得天独厚,自小便看得见鬼怪,习以为常,有时还会觉得可以亲近。
      白顾南懒的走动,站在原位道:“锦团,早干完早收工。”
      白顾锦点了下头,铃铛挡开卫航和孟非,两人正是不解,又见铃铛突然增大如同寺庙中和尚撞的钟,钟身流光溢彩,刻满梵文,两人还来不及惊叹,钟体又发出一声闷哼,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柱子撞击钟身,发出浑厚低沉之音,好似九天之外的梵音穿透层层云雾来到他们身边,带给他们的不是震耳欲聋的刺激,而是温厚和谐的心悸之感。
      白顾南有些意外道:“这么厉害,你这是不是过分了?”
      白顾锦反问:“你不是想早点离开?”
      白顾南一想,也对!于是开开心心地凑过去围观。
      假林晗被压在巨钟之下动弹不得,仍旧不死心地试探,发现无望以后也不知道服软求情,仍旧不服气啐了一口道:“卑鄙!”
      白顾南道:“哪里卑鄙?”
      假林晗道:“哪里不卑鄙?哪里都卑鄙!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卑鄙!”
      白顾南道:“那你也卑鄙。”
      假林晗道:“我哪里卑鄙?”
      白顾南道:“借人身躯行不轨之事,肆意伤人无悔过之心,卑鄙、无耻、下流、龌龊、混蛋……”
      假林晗憋了半天,估摸着骂人的话知道的也不多,只能又恶狠狠地重复一遍,“卑鄙!”
      估摸它也只会这一个词,白顾南撇撇嘴:“没新意!”
      孟非听得目瞪口呆,在他的人生里,今天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跟妖怪干了仗,还见着跟妖怪打嘴炮的,他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
      相比之下卫航倒是淡定多了,不过他也没兴趣听白顾南瞎扯,直接拿剑问假林晗:“林晗呢?”
      假林晗霸气怒吼道:“你瞎吗?老娘就是林晗!”
      卫航一剑划过它的臂膀,刀口立刻见血,他微微愠怒道:“你是不是把林晗给杀了,然后冒充他回来?”假林晗捂住胳膊,紧咬嘴唇,就是不回答。
      白顾锦眉头一皱道:“卫捕头,林晗没死,这个妖怪是附身在林晗的身上。”
      卫航略一点头道:“妖怪就是妖怪,害人不浅,快从林晗身体里面出来!”孟非也跟着点头。
      白顾锦不欲与他们争辩,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自然难以理解其他种族,更别说是接受了。
      白顾南却有点不高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航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孟非使劲地点头道:“对!这些妖怪仗着自己会些法术,就会害人,我们都是受害者!”
      白顾南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不悦道:“它一没打你,二没打你爹娘,怎么得罪你了?不就是之前吃你点豆腐?那人家还是女孩子,你不反过来也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怎么到你口中全都是人家女孩子的错!”
      孟非拿捏不出来他是做什么,反正没见他出手,孟非就把他当普通人,执拗道:“那它害了林晗,这没错吧!”
      白顾南回应道:“那也肯定是林晗他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白顾锦淡淡地打断他们两个的争执:“好了,别吵了。”众人噤声,她看向假林晗道:“你把林晗放出来,答应我之后不会再犯,我就放过你。”
      假林晗抬起头,狐疑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卫航冷漠无情的脸,满满的不相信,“你想诳老娘,然后好收了老娘,老娘是不会上当的!老娘告诉你,老娘活了两百来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你这点小心思可骗不过老娘!”
      巨钟的光芒突然闪过一丝血红,仿佛有无数个针头扎在身上,从四肢百骸蔓延出的一瞬间的疼痛就让假林晗立刻疼得弯了腰,疼痛感转瞬即逝,但这种痛觉带来的恐惧让假林晗的眼睛渗满泪水。白顾锦缓缓道:“你看见了,我也可以用法术逼你现身,你还是自己出来,省得吃苦头。”
      假林晗虽然不甘愿,可它害怕再受那种痛苦,只好默默地与林晗分离。先是伸出一只手、一条腿,然后脖子一扭,整个身体与林晗如同一个连体婴儿一般撕扯出无数条黏腻的丝网,那场景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无端拉扯撕裂成两半,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几人有些僵硬不安地看着这一切,冷风吹过,后背已浸出汗水,然后假林晗将自己的真身扯出。
      假林晗并未还是那副怪兽的模样,而是化作人形跪坐在地,真正的林晗则昏倒在一边。那妖怪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跟她的兽样相同,内眦眼,猪拱鼻,一口龅牙还缺了一颗,满脸麻点,样貌丑陋。巨钟立刻变回铃铛缩小到白顾锦手中,那妖怪看了看她,还有些胆颤。
      白顾锦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精。”
      孟非道:“法师,快把妖怪给杀了!”阿精看着他,呲牙咧嘴地冲他一吼,发出小兽样的低吟,孟非一听立刻吓得后退两步。卫航皱眉道:“这妖怪冥顽不化,顽劣不堪,日后定还会害人,应当杀了,以绝后患!”
      白顾锦也心有疑虑,拿不准是否应该放她离开。阿精突然跃起,一张脸又变成兽样,凶狠地冲她扑来。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峥”,白顾南瞬色冷凝地拨动了一根琴弦,一个透明的风刃直劈向阿精,阿精腾起在半空中的身子陡然受到了暴击,然后如同一个布娃娃被人踢开,她直飞出十几米远,被倒挂在喷水的玄武龟身上,身上也骨头断了几根。
      卫航和孟非吃惊地看着白顾南,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深藏不漏。白顾锦倒是紧张起来,担心阿精被他们激怒,更加疯狂。
      阿精微微抬起头,血红的双目狠狠地扫过众人,更加认定了他们这群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她一咬牙齿,做出了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打算,伸长了脖子仰天嘶吼一声,野兽的毛发重新长出,根根直立竖起像是受刺激炸毛的猫,她前掌一按,后掌一顶,整个身子如同脱弦的利箭穿破虚空,横跨大地。
      几人立刻紧张起来,白顾锦的铃铛脱手而出,呼啸着风声与阿精撞去,哪知阿精突然闪身一躲,避开了铃铛的锋芒,在痛苦的金光普照之下,硬生生地挺过去钻进了林晗昏迷的身体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白顾锦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而铃铛虽然追随飞至林晗的上空,可在耀眼的光芒下,林晗居然一动不动,想来是阿精体力耗尽,支撑不住,已经昏在林晗的体内,所以不能反抗。白顾锦这才明白原来阿精打的是这种主意,若是他们执意剥离两者,则林晗必定受伤,他们顾及林晗,而阿精可趁此机会在林晗体内修养,直到她恢复法力。
      白顾锦心中一沉,如果是这样的话,等到那阿精醒来一定心怀愤恨,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动静!
      “砰!”
      几人还未就此谈论几句,又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器物碰撞之声,抬头一看,只见莫名出现一个拳头大小般明亮的粉色水珠与铃铛相撞,彼此之间激荡出一阵刺目白光,四周竹叶簌簌而落,而以此为中心,整个院子的兰草水仙都被压迫摧毁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波及地带。
      铃铛打着旋地飞回白顾锦手中,而日凰宝珠则飞回它来时的方向。
      院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林晗的父母,旁边站着刚才那个引路的小厮,原来不知何时他逃出院外报信去了,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手持棍棒威武雄壮的家丁。这几十号人齐刷刷往院中一站,立刻显得原本宽敞的庭院拥挤不堪,加上刚才那声撞击带来的后果,这院子的精致是毁了!
      林家老爷夫人焦急往前一步,那小厮更快,小跑着托起地上昏倒的林晗,一看几乎浑身陷入战栗,而林家老爷夫人也是面如菜色,几欲昏倒。这怪不得他们反应如此大,林晗被铃铛磕碎了牙齿,口中胸前全是血迹斑斑,他左肩还有一处剑伤,破碎的布料里翻卷着红白相间的皮肉。
      那小厮将他半抱入怀中,只见林晗面色惨白,毫无生气,一双眼眸紧闭,嘴唇乌紫,血迹已干,顿时吓得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的鼻下试探,抖了好久才结巴道:“少爷……没……没死……”
      林家老爷夫人这才缓过气来,一颗悬于喉咙眼的心终于落到了胸腔中开始了沉稳且有节律的跳动。
      卫航刚想上前解释一下,却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尖锐响亮的声音,“丘胤真人到!”卫航皱眉,眼前被林家带来的几十号家丁仿佛提前排练过一般心有灵犀地无声分开两排,中间闪出两米宽的大道。
      忽然一阵清风而过,只见一人素履皂绦,脚步轻缓,飘飘然若神仙之态。丘胤真人长发束冠,鬓角还有一缕熨帖极其严丝合缝的白发,手执一柄拂尘,面色冷清,带着点微微的孤傲和势不可挡的魄力走入为他准备好的明光大道。他身后一左一右两位童子,与他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明明两位身量不高,却昂首挺胸信心满满,给人一种俯视他人的不屑与高冷。
      丘胤真人在几十号人的注目礼之下从容且不失稳重地站到队伍最前端,眼角低垂目不斜视,将手中拂尘在空中画了个大圈,又重新回归到自己的臂弯中。
      白顾南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被这个抢眼的拂尘给吸引了,他顺带看了一眼白顾锦拿来充数的那柄,高下立判。
      丘胤真人做足了前戏,身后童子便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道:“林老爷,林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师父不辞辛苦跑来给你们捉妖,这才刚进了门,你们就又另找了其他不三不四的人来,是看不上我们喽?既然如此的话,那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您家少爷的毛病就由这些不知名的游方术士来解决吧!希望您家少爷能快快地好起来!”
      另一位童子也尖锐地开口:“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师父好心好意地帮助你们,不顾自己的性命,甚至要放弃自己的日凰宝珠来救你们的儿子,你们居然不相信我们!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从未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
      这两个童子牙尖嘴利,言语犀利,脸带嘲讽又气势汹汹,不过几句便让林家老爷夫人红了脸,他们办这事本来就不光明正大,如今又被人当场抓包,脸面上自然说不过去,况且他们还需要这个威名远扬的大法师救命,只得唯唯诺诺地受着这两个童子的脸色。
      丘胤真人眉头一皱,低喝了一声:“放肆!”那两个童子立刻噤若寒蝉地立正站好。
      白顾南心道这人要想阻止早早出声不是挺好,为什么要等那童子把话都说完了才上火气,搁以前这个疑问他肯定就问出口了,可不知道为何,今日见着这阵仗,他竟先在心中思量一番,想了想,觉得丘胤真人是在借童子的口施加压力,树立威严。这么一明白,白顾南突然有些欢呼雀跃,他终于独自分析出了别人的心思!
      林父急忙表明自己的歉意:“大法师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都是误会!我怎么可能不相信法师你呢?您是我请来的座上宾,小舍简直是蓬荜生辉!法师千万不要误会,我可绝对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林母一旁也揪着丈夫的胳膊急切地点着头。
      卫航见状,很自然地上前承担了一切的过失:“法师,这两人是我请来的,与林家二老无关,没有事先告知,惹得法师不快,是我大意了。”林父一听松了口气,冲卫航感激地点点头。
      丘胤真人温和道:“不妨事,是我的徒弟多嘴。”他又看向对面,很明显就分辨出卫航说的人是谁,他目光扫过白顾锦,微微一笑,白顾锦有一种被他看穿了女儿身的感觉,他又扫过白顾南,在他的脸上停留半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收回目光。
      捞林晗的小厮已联合其他人把林晗运到丘胤真人脚下,林晗挺尸一般安静,有人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有人为他清洗胳膊上的伤口,众人都忽略了他异样的穿衣打扮,看样子已经适应了。林母又服下了两颗药丸,脸色红润许多,她蹲下来眼含热泪地摸了摸林晗的脸,抬头问:“法师,我儿这是怎么了?”
      丘胤真人扫过一眼,嗓音低沉道:“长期被附身精气受损,再加受伤失血过多,一时受不住昏倒了,休养片刻就会醒来。”他又看向白顾锦等人,似在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白顾锦略施一礼道:“真人,这妖兽方才现出了原形,是只四足小兽,许是狐狸一类。我与它激斗一番,它趁人不备又重新钻回了林晗体内,不过被我所伤,一时半刻可能醒不过来了。”
      原本给儿子擦汗的林夫人噌地一下站起来,气愤地用手指着白顾锦道:“你捉妖就捉妖,害我儿子干什么,你看看他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居然流了这么多的血,还好我们赶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妖怪确实要捉,可我儿子的命更重要,像你这般为了捉妖不顾人性命的,我可不放心!”
      林老爷虽然激动但还是克制语气,尽量听起来不那么愤怒,中气十足道:“不错!请问这位小法师什么名号?师从何人?”
      白顾锦微微抿起嘴唇,她从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救人没有被感谢,反而因为被救者伤了一点被人讹诈的。当然林家并没有这种意思,可还是让她觉得心情不畅。
      “这么大的阵仗原来不是帮我们捉妖,是来兴师问罪的?”林家老爷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局促,白顾南冷笑道,“你们身娇肉贵的少爷胸前的血迹是掉了颗牙齿流出来的,他肩膀上的那处是被卫航的剑刺伤的,都是些皮外伤,死不了,用不着咋咋呼呼的。”
      卫航点头道:“不错,伯父伯母,她不会伤害林晗的,不要冤枉了好人。”
      林家老爷夫人没吭声,小厮捏开林晗嘴巴检查了一下惊喜地冲他们点了下头。林老爷这又后悔刚才一时情急说话莽撞,忙道:“小法师,对不住了!”
      白顾锦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父母疼惜孩子,这并没有错。
      这时,丘胤真人咳了一声插嘴道:“请问适才与我一战的是哪位法师?”
      白顾锦道:“是我,在下揽一。”
      丘胤真人的脸上清晰地抖露出几道裂痕来,似是惊喜又似是悲伤,望着白顾锦的脸竟然留下两行清泪,嘴唇哆嗦,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在所有人面面相觑的互相对视下,他又仓促急行了两步,站在白顾锦面前,好似嫌弃胡子碍事一般用手往两边一拨,露出他粉色的薄唇。这个模样颇具喜感,连一旁正经站着的卫航都想笑,更别提被他整张脸靠近的白顾锦了。
      “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十八章 风派传人邬垠弟子,彬彬有礼林晗妄言

      面前的老头泪眼模糊,粉嫩薄唇一张一合,花白的胡子迎风飞舞,白顾锦实在不忍心打断他的认亲仪式,但还是一脸茫然问:“什么?”
      丘胤真人抹了一把眼泪,又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握住了白顾……南……的手,丘胤真人一愣,随即谄谄把手放开道:“方才未见到人,只用随身宝珠与你的法器相撞,那动静一出来我便知道是师兄的六角金铃,我师兄是经三体派风系传人邬垠真人,这六角金铃和你腰间所带紫葫芦皆是他的随身法器。他曾说过要游遍名川大山,尝遍人间百味,自此一去不复返。你说你的法号是揽一,这就对了,邬垠师兄说过他的名字没趣味,若是寻着一位徒弟来继承衣钵,便赐他姓名揽一,徒子徒孙就挨个排着叫揽二,揽三,揽四,揽五……又好听又好记!”
      白顾锦手心中的铃铛发烫,仿佛感受到了与前主人邬垠重逢的喜悦,记忆回到了那天晚上。
      夜幕低垂,一个小孩坐在大桃木树上看街上来往的游魂,一个晕头转向的邋遢老头昏倒在了她家后门,小孩跳下树去查看,那老头突然睁了眼一把推开她,用腰间紫葫芦收掉了一团从她背后袭来的黑气。老头注意到小孩淡定的眼神,顿时哈哈大笑,取下手中的两只六角金铃和腰间紫葫芦塞进她的手中道:“我大限将至,居然给我碰到了自己的好徒弟!这东西你都收着,一个打鬼,一个捉鬼,日后自己琢磨去!”
      他又乐地弯了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痛苦,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一口倒进嘴中。小孩才闻到这瓶子装的是酒不是水,她心想这老头这么脏,也不收拾好了再收徒弟,她又不是不挑剔,总要选择一下,谁喜欢酒鬼做师父?谁知这老头又说了句“你以后叫揽一吧!”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也没给了这孩子拒绝的机会。
      丘胤真人语带哽咽地道:“算起来,我有数十年没见过师兄了。”
      白顾锦低声道:“师父他已经去了,真人节哀顺变。”
      丘胤真人道:“这个我已经猜到了,他向来法器不离身,既然给了你,那肯定是驾鹤西去了。对了,怎么刚刚我看你的神色,好像从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白顾锦道:“当时是师父交付的有些匆忙,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来得及告诉我,原来是邬垠真人。”
      丘胤真人挺直脊梁,捋了捋胡子,悠悠道:“不错,我们都是泰山蒿里山经三体派的传人,经三体派分为风雅颂三个系支,邬垠师兄是风系传人,我是雅系传人,至于颂系传人,我稍后再与你细说。风系捉鬼及一切无实体之物,雅系捉妖及一切有实体之物。”丘胤真人说到这里突然目光炯炯望向白顾锦,好似一团火焰在眼里燃烧,他意味深长地叹道:“揽一,你现在就是经三体派风系的唯一传人了!”
      白顾锦心中莫名,只得面上干笑两声,她一向不受束缚,突然有这么个名头压下来,感到肩上好像多了一副重担,莫名就想往外扔,她有些不知所措,正如当年邬垠真人的托付,她也没有做好准备。而丘胤真人说完了话,目带期待,也不知想让她表明什么态度。好在尴尬持续的时间不长,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断了丘胤真人的泪眼。
      林晗醒了。
      林晗是被呛醒的,他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似要将自己的肺咳出,他用手挡开了放在面前的瓷碗。不错,就是在丘胤真人与白顾锦同门相认的短短片刻,林家已搬来一软榻将他扶上,又取了千年的老山参给他冲服,这速度让刚才专注于认亲的两人都大吃一惊。那老山参果然名不虚传,生生把精血虚亏的林晗给补醒了!林晗用袖子捂着嘴,片刻后咳出了一口淤血,他还来不及忧心这是不是肺痨,就感到浑身上下散架似的疼,然后他低头看到了胸口大片的血迹,以及他肩膀被血浸湿的绷带,还有他身上不伦不类的女装。
      他的脸上依次闪现了“茫然→震惊→恐慌→懵逼→保持镇定”这几种复杂的情感之后,他推开小厮的关照,强自支撑起身体,目光一一看过场中各人,虽闹不清楚什么情况,但仍旧彬彬有礼地俯身一拜,“父亲,母亲,诸位,请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白顾锦的眉头一边高高挑起,不是她被林晗醒来的速度惊到,而是她第一次见着有人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的,头一句话居然是见礼而不是大叫“我是不是要死了!”或“这是谁干的!”这种类型的话,显然林晗的行为超出了白顾锦认知的一切事物。
      林晗话说出口便觉不对,发音似乎不太准,好像有些漏风,一瞬间他的舌头便敏锐地发现了上颚少了颗牙齿,他面上一僵,想到自己刚才说话间定然被人将那颗缺少的牙齿看了去,脑子顿时一阵发懵。林父和林母已在电光火石之间冲过去左右熊抱住他,只不过一个是扑上去,一个是扶上去。这密切贴合的程度让林晗极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两个令人脸红的字。他努力想抬起胳膊拍拍父母的后背,大概是刚才那一拜已经用掉了力气,他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林晗苦笑道:“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林父道:“我的好儿子,你挺过来了,太好了,刚才吓死为父了!”林母一边拭着眼泪激动地说不出话。林晗见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得转向在场的人。
      丘胤真人慈眉善目道:“施主,你被妖邪附身多日,如今醒来,应当卧床休息。”
      林晗脸上的表情古怪了一下,看了一眼丘胤真人的装扮,随即目光也移到了白顾锦和白顾南脸上,见这两人与这里格格不入,便将他们认为是一起的。收回他质疑的目光之后,林晗面上虽是谦虚,却语带不屑眼神坚定道:“这世上没有妖!”
      丘胤真人没想到他来这一招,有些发愣,他身后童子反应倒是不客气道:“你的命都是我师父救的,还敢大言不惭说胡话!”
      林父忙从跟儿子叙旧的状态中转换为唯唯诺诺讨好大法师的人设,急忙两面解释道:“晗儿,不得无礼!这位是丘胤真人,这位是揽一法师,他们两位都是父亲请来给你驱邪的。你身上的邪祟还没离开,还要仰仗两位法师的帮忙,不可任性而言!两位法师恕罪,晗儿他刚清醒,头脑还不清楚,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丘胤真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白顾锦也淡然一笑,皆不欲计较什么。
      林晗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如此信任这两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骗子,一时有些意外,又看现在不远处的那位手执拂尘的年轻法师,分明与自己一般年纪,小小的年纪居然不学好,搞些欺世盗名的手段,不由得鄙夷。他顾及着自己的仪表不想与他们久久争执,便道:“父亲,母亲,诸位,我先告退了。”
      林晗拒绝躺在软榻被人抬走,执意自己步行回屋,林父忙指挥着小厮家丁帮忙搀扶,林晗这倒没拒绝,只是临走前看了一眼白顾锦,眼神惋惜,白顾锦报他以微笑。林晗醒了,林老爷和林夫人自然是要守着儿子去的,在匆忙地安排了两位法师在偏厅稍作休息后,也追随着进了屋子。
      林家的小厮丫鬟又是一阵忙碌,请大夫的请大夫,烧水的烧水。另有两名丫鬟引着他们来到偏厅,待他们落座立刻又沏上新茶,奉上瓜果,丘胤真人熟敛地摆手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他的两位童子和白顾锦、白顾南四人。
      白顾锦此刻已接受了自己风系传人的身份,见丘胤真人这样的举动主动问道:“真人,方才您谈及了风系和雅系,那么颂系呢?它的传人是谁?”
      丘胤真人旋身坐到了对面,微笑道:“不错,方才人多,我不方便讲给你听。我之前说过了,经三体有风雅颂三系支,风系捉鬼,雅系捉妖,至于颂系么,顾名思义,便是歌功颂德,宣扬美名,让世人知道有我们这个除魔卫道的门派存在,也方便世人向我们寻求帮助。”
      白顾锦微笑,总感觉这个颂系是为了给经三体招揽生意的存在。
      “颂系很早以前便分出经三体派,是由外面的人来管理的,现在的颂系传人听说是一个卖酒的商人,商人走遍五湖四海,是最好的歌功颂德的人选。”丘胤真人抿了一口茶,接着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说给你听。咱们门派的规矩是掌门人应由风系传人来做,如你所闻当初师兄久久不归,我便成了这一代的掌门人,而你作为唯一的风系传人,应是掌门的不二人选。”
      白顾锦呛了口水,没想到又一顶高帽子砸在头上,忙摆手道:“真人,这个就不妥了,我只会捉鬼,其他一概不会,您德高望重,自然由您来做掌门人最合适。”
      白顾南插嘴问丘胤真人:“掌门人有钱吗?”
      丘胤真人愣了愣,因捉摸不透他们两人的关系,勉强笑道:“自然不缺钱财。”
      白顾南扭头一脸肯定道:“那应该去。”
      白顾锦面上装作淡然,心里却后悔今日为什么把他也带出来了,她起身道:“我确实不适合,能者多劳,真人才是掌门人的不二人选。”
      “不错,”丘胤真人摸着胡子笑眯眯给了她这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确实很适合做掌门。在我的努力下,经三体派已经发展壮大成为拥有过万信徒的门派,我甚至可以毫不谦虚的讲,只要有我在一日,风雅颂就不会断!”
      白顾锦不知道应该对他这份豪言壮语说些什么,只好附和微笑。
      白顾南倒是对他好感顿生,他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遇见这么一个志同道合不藏着掖着的人仿佛找到组织一般兴奋,鉴于他与一般人的不同,白顾南开口问:“怎么你也不迂回一下?”
      丘胤真人哈哈大笑,走过来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朗声道:“都是自家门派的,虚与委蛇做给谁看?”白顾南也低低地笑,丘胤真人突地开口问:“你是妖吧!”
      白顾锦闻言脸色一变,没想到丘胤真人竟也不是个简单的,肉眼便看出了白顾南的身份,她还来不及出口阻止,白顾南已坦然道:“不错,我是妖。”他的想法很简单,对方愿意以真心相交,他便也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模样,况且他不觉得妖的身份有什么不妥,而观丘胤真人也并没有要收妖的意思。
      丘胤真人颇为欣赏地点点头,没有白顾锦忧心的为难,仿佛这句话从未问出口一般又随意聊起了他做这个掌门是如何心酸。
      过了一会儿,卫航从外面走进来道:“揽一法师,你与丘胤真人相认可喜可贺,只是妖孽没有除去,林家希望你能安心在此住上几日,已经在准备厢房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派人去捎个口信。”
      他的话含义不明,其实指的是送信给白家。白顾锦爹娘早习惯了三天两头见不着自己女儿,于是白顾锦摇头道:“多谢,不用了。”
      “那两位法师可有办法救出林晗吗?”卫航倒不是如此心急,只是他来之前林晗又昏过去了,林家老爷特意叮嘱他留下白顾锦,还要他催一催两位法师早日救出林晗,别人不好说的事情,他自然是主动揽在身上。
      “我正想和你们说,如果想要现在揪出阿精的话,林晗肯定要受苦的,”白顾锦补充道,“我看林老爷、林夫人恐怕不太舍得。”
      林家对林晗的宠爱卫航小时候就见识过,记得在林晗两三岁时要看天上的星星睡觉,林家就凿开了屋顶用了比黄金还要贵重的透明琉璃安上,这种任性的事情在卫航的家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卫航因此认同道:“他们不舍得。”
      丘胤真人捻着胡子故作深沉道:“此事着急不得,容我多想几日,一定会给施主一个满意答复。”
      卫航道了谢,招来两名丫鬟引着他们去厢房休息。随后他又踱步到林晗的院子,屋内进进出出着一群背着药箱的大夫,有丫鬟端着污水和脏衣服走出,还有两个小厮嫌恶地托着大花瓶往外搬。他来到屋里,屋内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刚才一片狼籍的模样,而林晗此刻又被他爹娘细心的呵护给折腾醒了。卫航有些好笑地走到林晗床前,看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微微弯起嘴角:“林晗,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卫航。”
      林晗笑着点了下头,顺便观察了他一番,他与卫航幼年常常玩在一处,游学时也偶有书信往来,卫航小时候就喜欢板着脸,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不过成熟许多,下巴也有少许青色胡茬。林晗道:“当然了,卫兄。”
      林老爷问:“卫捕头,法师怎么说?”
      “法师说现在除妖林晗会受苦,他们需要时间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夫人立刻道:“那便等等吧,等晗儿身体好些再说。”
      “父亲,母亲,这些天因为孩儿的事情让你们操劳了,我现在没事了,你们也去歇一歇。”林晗体贴地道。
      林老爷、林夫人近日确实没怎么睡过好觉,眼眶下泛着淤青,神色疲惫,见着林晗总算清醒过来也安心了些,便点头道:“晗儿,你要多注意,药记得喝。”
      等林家老爷夫人离开,林晗明显舒了口气,方才他故意撑着身体坐在床上,其实早就受不住了,他向后面由枕头堆叠的靠背上一躺,有气无力道:“卫兄,我记得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怎么一眨眼就在自己家里,还受了一身的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晗最后的记忆是依稀见到自家大门熟悉的金光闪闪的林府两个大字,然后就神志不清,及至刚才醒来那一幕丢脸的模样,林晗决定以后都不要想起来了。
      卫航道:“你对于之前的事情还有印象吗?你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妖怪吗?”
      林晗轻笑:“妖怪?我还以为你不会相信呢!”
      一旁的小厮欲言又止地看着卫航,卫航便问:“你有什么印象?”
      那小厮张口欲答,林晗制止了他,眼神坚定道:“这世上没有妖,有的只是人心的蛊惑,我想我可能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吃了什么有毒的食物,所以导致的中毒。”他皱了皱鼻子,又道:“我身上似乎有些酸臭味,虽然换了干净衣服仍旧有些痒,我这是有多少天没洗澡了?”
      卫航道:“你回来十多日了。”
      林晗一僵,自嘲道:“怪不得那么臭!”他又撑起身子准备下床,谁知头刚抬起,眼前就是一阵发黑,旁边一只手连忙握住他,林晗抬头,见是位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看装扮不是府中的下人。
      卫航道:“他是孟非,和我一样就职在京兆尹衙门。”
      孟非艰难地笑着又把手抽走,之前被阿精抱住轻薄的心理阴影他还没能释怀呢!即便知道现在的是林晗,他也不想有任何的身体上的碰触。
      林晗点头道:“噢,我记得,你在信里和我提起过。孟兄。”孟非尴尬地点了下头,林晗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没问出口,他转头吩咐一旁站着的小厮:“给我打盆洗澡水,我要沐浴。”
      卫航本来想阻拦他的,但林晗执意如此,他便嘱咐他小心一些然后离开。那小厮很是敬业地打了好几桶热水,林晗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觉得身上的疼痛都少了许多。刚才他被人换去那身不合体的衣服是昏迷的,现在看着浴桶中若隐若现的松垮肚皮,又看了看身上的青紫,尤其右肩最重,他不解地问一旁服侍的小厮:“我这些天都做了什么啊?”
      小厮自然是挑不要紧的禀告,怕伤了自己少爷的心,磨磨蹭蹭地开口道:“就是多吃了点鸡,多买了点东西,其它也没什么。”
      一丝怪异的感觉涌上头,林晗总觉得事情不像小厮说的那样简单,他又问:“刚才那个孟非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呃……”小厮拧了自己一把,想到自家少爷拉扯着孟非不放,逼迫着自己编了个谎话,“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那个人本来就很奇怪。”
      林晗默然,转而问:“那两位法师呢?”
      “老爷把他们安置在待客的厢房中,说是要好好招待。”
      林晗点了头,氤氲的水汽逐渐爬上他的脸,他甩了一下水珠,然后身子一沉,将头埋入水中,谁也没看到,林晗的嘴角噙着一抹不明的笑意,捉妖的法师,有点意思!

      第十九章 光化舍利初试妖力,愚蠢“肉丸”显露真心
      林家安排的厢房紧邻着丘胤真人的住处,这又是一个单独的院子,大概是想让两位认亲的法师能够互相交流心得,早日找到救治林晗的办法。白顾锦看过房间,见是一个内里左右各拥有一间卧室的连贯房间。那丫鬟认为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又是同行的,便这样安排了。白顾锦不想麻烦别人重新收拾屋子,便道谢后将人客气送走。
      院中,丘胤真人在闭目打坐,白顾南则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着吃梨,白顾锦也坐过去,见他面前已扔了两个果核,她一瞧盘子,里面剩下苹果、葡萄,均解不得渴,便可惜道:“梨没有了。”白顾南闻言掰了手中干净的一半给她,白顾锦道:“分梨谐音分离,不吉祥。”
      “我一半,你一半,把咱们两个放在一起不就正好一个梨?”
      白顾锦笑道:“也是。”
      院外一个童子走进来道:“师父,刚才林家老爷夫人来这里拜会,已被我打发回去了。”
      丘胤真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轻轻从喉咙里嗯了一声,那童子又退回去。
      白顾锦不解问:“真人,为什么不见他们?”
      丘胤真人微微一笑:“他们来无非是巴结讨好一番,希望咱们能多尽心,像他们这种人呢,你越上杆子去救人,他们越不把你当回事,你要是不理他们,他们反倒觉得你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能轻视,以后你不论说什么放肆的话,他们都会斟酌考虑一番。”
      白顾锦心道,这丘胤真人有五分本领,五分嘴皮,法术嘛,会些皮毛,虽然不能说是大成,总归有几分本领,要不怎么能名声在外?他这是拖延时间给自己要个好价钱,拖的时间越久,对方越着急,价钱嘛,也就好谈了。她虽然不稀的搞这一套,但也见过不少,好歹丘胤真人不弄虚作假,临走之前应该会了结此事。白顾锦又问:“那真人有办法驱赶林晗体内的妖怪吗?”
      “其实方法已经被你说过了,那妖怪不出来,只能用蛮力把它逼出。”
      白顾锦脑补下那小厮说林晗身娇肉贵的表情,摇头道:“那估计得劝一下林家老爷夫人同意,难道捉妖的雅系没有什么其它办法?”
      丘胤真人笑眯眯道:“办法谈不上,就是一个小主意。那妖怪不是躲着不肯出来,我给它再弄个镇压的法印,让它想出也出不来,到时候不是我们逼它出来,而是它自己受不住求我们放它出来。”
      这招倒是高明,那妖怪估摸还以为自己被封印,拼了命地往外钻呢!
      丘胤真人从蒲团上起身,掸了下从地面沾起的灰尘,也在桌旁坐下,径直倒了杯清水,见白顾南一边啃梨一边用袖子擦琴,开口道:“你这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我见你时你就抱着这琴,如今还抱着不觉得累吗?”
      “我叫白顾南,您说的不错,确实有点累。”白顾南淡淡地把琴从怀里放在桌子上,他把琴当做附庸风雅的工具,刚才人那么多,自然不舍得浪费机会展示,现在就他们几个,也不用装着,卸了琴,手臂果然轻松很多。白顾南心里想起自己还买了许多小件乐器,下次出门应该带那些,琴这么大的物件带着太累。
      丘胤真人自然不知道白顾南此时在想这种东西,他的眼光落在琴上,赞叹道:“这倒是把好琴,你弹一曲听听。”
      白顾锦眼角微微一瞥,见白顾南气沉丹田很有架势地将两只手抚上琴,然后一阵魔音穿耳,如同有人在拉大锯一般走走停停,这琴能被他弹出这种效果也算是一种本领吧!门外的两名童子也惊慌地跑进来看,见只是“以琴会友”两两相望了下又默默退下。
      丘胤真人微笑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呆愣的眼神瞪着白顾南,他腹中如同喝进了一个小虫子似的绞疼,然后他伸出大手按在琴弦上,终止了白顾南醉心的演奏。丘胤真人紧皱的眉眼复杂地看向白顾南,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白面秀气的男子居然丝毫不通音律,他打了个比喻:“你别弹了,不然我该以为那妖怪跑你身上了。”
      白顾南无辜地双眼看向他:“唉,我只是想弹出自己心中的音律而已。”
      丘胤真人挑眉:“你心中的音律就是一团乱麻?”
      白顾南想了想居然无话可说,只得无助的看向白顾锦,谁料白顾锦故意忽视了他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我那两位童子待会儿要去厨房预订晚膳,你要不也去看一看?”丘胤真人又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温柔地说道。
      白顾南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嫌弃,心里大伤,没想到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看的顺眼的人居然想远离他!而且白顾锦她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他垂头蔫巴,觉得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不要,刚才一直抱琴太累,我回屋休息去了。”
      见白顾南闷闷的离开,白顾锦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想不想吃梨?一会儿我叫他们再多拿几个梨过来!”白顾南背对着她举起一只手,晃了晃,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等他走进门去,白顾锦才看一旁端坐着的丘胤真人问:“真人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丘胤真人脸上笑意分明:“被你看出来了!”
      “真人说话一直平和,不会像刚才那样不留情面,”白顾锦放下梨核,将几个凑成一堆,一边用纸包,一边道,“其实真人不必支开白顾南,我和他我们两个之间没有秘密。”
      “你就那么信任他?他可是妖。”丘胤真人说这句话时还故意压着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事情。
      “我相信他。”白顾锦轻声道。
      丘胤真人看了看她,似是在琢磨要不要相信这句话,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珠子道:“此物名叫光化舍利,它是我从一个圆寂的得道高僧那里得来的。妖怪把它带在身上,可以聚拢妖力,一切外在的法器诸如照妖镜之类就看不到他的原形,而且像我这种捉妖的法师也难以用肉眼分辨他是不是妖怪。你既然那么相信他,那我就送你这个珠子,省得日后他与你同行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也算是我这个作为师叔的送给你的见面礼。”
      得道高僧的舍利,一般都要被供奉宝塔之上的宝贝。白顾锦犹豫道:“这太贵重了吧?”
      丘胤真人随意道:“一个没什么法力的珠子而已,放在我这里也没用。”
      那珠子纯白色,没有杂质,仿佛是一个骨头融成的,放在手里居然没什么重量,凉凉的,很舒服。透过珠子看进去,里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干净,不染纤尘。
      白顾锦也不再推辞,接过光化舍利道了声谢。
      丘胤真人又甩过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妖力越大,珠子颜色就越深。”
      白顾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个人知道很多东西,也见过很多东西,她问了一个不太合理的问题,只是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请问真人活了多久了?”
      丘胤真人笑而不语。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笑容意味深长足以说明一切,白顾锦这才又重新地审视了眼前的人,先前对于丘胤真人的种种猜想全部推翻,这人明显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出于报复心理地,白顾锦调皮地冲他眨眨眼,慢悠悠道:“有一件事没跟真人讲,白顾南百里之内只要他想看见的,想听见的,就一定能够知道。”
      丘胤真人装X的表情一愣,屋内适时传来一声琴音,宣告着屋内的人知晓一切,丘胤真人牵了牵嘴角,好像想摆出自己一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终究没笑出来,只是感叹道:“你确实很相信他。”
      两人坐了一会儿后,林家的丫鬟又提着食盒将饭菜给送来,可谓是服务到位。白顾锦在外捉鬼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如今也算是大开眼界。她提了自己的那份回屋找白顾南一起吃,推门见那人正半卧在床上看书。白顾南记忆力好,有蔡先生手把手教,他基本上已经将字识的差不多。白顾锦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手一扬,光化舍利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被白顾南接住,而他连眼皮都没有抬分毫。如果被丘胤真人知道他的宝珠被人扔来扔去,一定会冲进来再把宝珠收回去。
      白顾锦看到捏在他手指间的光化舍利内如同静止在湖中心的一个漩涡,慢慢泛起波澜,然后旋转,一点一点地把周围的一切都卷进湖底,风云变色。
      光化舍利纯黑色。
      白顾南未觉有什么不妥,也没为自己的力量惊叹,淡定地捏了光化舍利走过来。
      白顾锦心里倒是发自肺腑地为他高兴,变黑至少说明白顾南他是个厉害的妖怪,她不用再为他的头脑简单担心有别人纠缠他。
      坐在桌旁的白顾南无心吃饭,他盯着珠子思考了一会儿,纠结地问:“我真的要带着它?黑色的珠子似乎不好看呢!”
      “这珠子的效用你也听到的,有益无害,黑色也很好看呀,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把它藏在衣服里,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白顾锦翻腾出一根丝线,又抬头道,“不如这样,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小袋子,你把珠子放进去不就好了。”
      白顾南点头道:“那可以,绳子放长些。”
      白顾锦随手把衣服里面的内衬撕下一小片,她今日的衣服外面光鲜,里面却是补丁,平时就是拿来充门面的,内衬并没有什么作用,撕了也不可惜。她接过珠子,光化舍利立刻又变成纯白,黑色一去无踪,果然是个好东西。白顾锦简单用布包裹,绳子绑了个死结,又指着旁边梳妆台上放的鲜花问:“要不要加点颜色?我给你弄点花汁染色?”
      白顾南从善如流地点头:“都行。”
      白顾锦又摘了一朵花和几片叶子,混在一起,用铃铛研碎,汁液和小袋子泡在一个茶杯之中,等两人吃过了才取出来,一看又红又绿,像是一个愚蠢的没煮熟的肉丸子,竟还没有那布原本的颜色好看。
      白顾南也没嫌弃,直接将绳子套在脖子上,将“肉丸子”藏进衣服中,又体贴安慰道:“我觉得很好。”
      及至入夜,白日喧闹了一整天的林府终于安静下来,夜空中点点星光,清风拂过绿树,连蚊虫都陷入了沉睡当中。在这种平和的寂静中不恰当地出现了两只潜行的鬼影,它们贴附着地面在光滑如水的月色中交叉着游行,吓得夜游捉老鼠的黑猫跳起一米多高,鬼影故意靠近黑猫,捉弄黑猫,黑猫吓得爬上了树,又沿着树枝越过院墙逃出这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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