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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海阔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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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沧海有点懵逼。收工的时候,他照例推着摩托车走到门口等陈山,以为还是要顺路送他一程。可没想陈山早就一个人先走了。他看着忙碌收东西的工作人员们,发呆了一秒,这才想起来估计还能追上他。
吴沧海骑着摩托只跑了几分钟,果然就看见陈山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
“喂,上车,我送你回家。”
陈山没吭声,还是快步往前走着。
“喂!跟你说话呢。”
路灯黄得发白,刺眼。远处传来烧烤摊的香味。
“生气啦?”吴沧海终于语气软了下来。
陈山的脚步略略缓了缓,声音冷硬得有点勉强:“没事,不用送我。我去那边找家药店。”
吴沧海听得好笑,这小崽儿好像还真有点脾气了。
“你停下,让我看看。”
“不用!”陈山加快了脚步,侧过了脸去,“就是拍个戏嘛。我刚开始有点不适应。没事没事。”
他越掩饰,吴沧海越是听出来其中的低落和不爽快。吴沧海想着到底是自己理亏,好端端打了人家两次,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好默默推着摩托在一边跟着。过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一家药店。陈山大阔步就走了进去,吴沧海赶紧也尾随而进。
吴沧海大半夜还戴着墨镜,药店里的大妈便充满怀疑的多盯了他几眼,对陈山的问询就显得稍稍冷淡了些。陈山嫌弃他深夜装逼,扭头斥道:“海哥,我真没事,你走吧。”
吴沧海抱着两只胳膊站在药店外面等他,见他独自默默朝小区门口走去,还是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陈……陈山。要不,我帮你上个药?”
“不用。”
“那……那什么……你饿不饿?我请你去吃个夜宵?”
陈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回头盯着吴沧海,眼中露出亮闪闪的坏笑:“我要吃烤肉!”
吴沧海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压根就没上心,纯粹逗自己玩呢。
“你个小崽儿!”吴沧海冲上去就要揍他。
陈山撒腿就跑,但还是被吴沧海一把就捞了回来。吴沧海抓住他的胳膊就要捶他,突然看到了他的正脸。这次两人靠得很近,他终于看清楚了陈山嘴角边的伤和血迹,那张本来就特别招人的脸在伤痕的加持下显得更加招人了。吴沧海默默放下了拳头。
“心疼了吧?你仔细看看!你就是这么对待我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宝宝的。”陈山开始叨叨,一路叨叨到了烧烤摊上。
“第一天你就把我嘴撞破了。”吴沧海努努嘴,他嘴唇上那个小小的疤痕还隐约可见,“咱俩也算扯平了。”
“我呸……海哥,我觉得你应该把生辰八字告诉我,我认识一个女生,特别会算命。我们应该让她给算算,是不是我们两个就是天生八字不合,命中注定是相克的。我这才认识你几天,就无缘无故的挨了好几顿……不是,我说,海哥,你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医生,你是不是有点什么精神……”
刚开始吴沧海还耐着性子听他叨逼叨,虽然那一口一个“海哥”叫得也不甚尊敬,大有一股轻薄的意味。但他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他开始质疑自己的精神问题,吴沧海便扭过头去,死死盯着他。
陈山讪讪笑着,从竹签上咬下一块牛板筋,愣是鼓起勇气把话说了下去:“我觉得啊,男人嘛,谁不是从小打架打过来的?我以前也经常陪兄弟们干仗。但是吧,像你这种铁血真汉子,就不用时时刻刻都板着脸吓人了。你本来就够暴力了……”
吴沧海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觉得我很暴力?”
陈山把他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确定这个人衬衣下面的肌肉是真的,便没有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俩人又默默啃了一会儿鸡菌子。吴沧海突然很诚恳的说起来:“你看,第一次,是你冲进电梯撞了我,我本来还想跟你道歉的。第二次,是你在我家先动的手,我最多算自卫反击。第三次,是你自己强烈要求我打你的。这么说起来,应该是你好像有点不正常……”吴沧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陈山心里再次飘过一万句脏话,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别别扭扭的恨了吴沧海一眼,只顾低头撸自己的串。吴沧海不由得觉得更加好笑,难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好好,以后我注意一点。”
吴沧海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话。比如,那天,他并不是故意要打陈山一顿的,实在是心情不好,又被陈山挑衅了一下。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他却又不能真的说出来,只好默默藏在心底。
夏天还没有真正完全的到来,半夜里开始有点发寒。陈山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开始冷得发抖。他忍不住出声咒骂北京古怪的天气:“家里早就开空调了,这边还这么冷,真是有鬼。”
吴沧海发着呆,也想起了家里。嗯,那巴山蜀水的空气,应该早就潮湿闷热跑步进了夏天。长江上,在夜晚里还长长呜鸣的轮渡,也不知还有没有载着客人。当然,锦官城的陈山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他们那里平原宽阔,悠闲散漫,生活水平也大多都富裕很多,看他天真稚嫩穿着亮丽的样子,又怎么能体会得了那些山城棒棒的生活?
吴沧海最后陪陈山回家,陈山嫌他麻烦,让他不用进去。他心里抱歉,还是跟上了,准备帮陈山抹抹药。谁知跟着进了地下室,他才知道为什么陈山执意不让他去。那地下室十分狭小,陈山住的是一个没有窗户的狭窄单间,隔壁就是一个十人架子床的大通铺。陈山那间小单间只能摆下一张床一个行李箱,他的吉他、镜子、衣服等等就都挂在墙上。地上还摆着满满的一堆扩音器、电脑、音响、CD……压根就没有下脚的地方。
吴沧海暗暗摇头,同时还有点惊诧。看着一脸养尊处优的小崽子居然还能吃得了这种苦?他掏出药帮陈山嘴角和后脑勺都胡乱抹了一通。陈山不安分,就不让他好好抹,总是动来动去。吴沧海看这小子不听话,也就懒得再多管他,正准备要走,看到那吉他,又是心念一动。
“你弹得怎么样?给我来一首。”
陈山有些惊讶:“喂,大半夜的,一会儿隔壁的人就过来打我了。”
“怕什么?”吴沧海笑,“哥给你撑着呢。反正天都快亮了,也睡不了两三个小时了。我不走了,就在你这窝一会儿。”
“你有没有搞错?我这里一张床本来就够挤了!”
吴沧海摆出一副淡淡的你奈我何的表情,陈山无奈摇摇头,心中再次悄悄咒骂一句,抱起吉他唱了起来: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心里爱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
走遍千里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他的粤语还算标准,一听就是经常在酒吧里唱这首歌的。难得的是,吴沧海竟然也跟着拍子轻轻哼起来。陈山想想,倒也不意外:吴沧海这种人,指不定当年就是成天混迹于山城街头的小混混,那些人最喜欢港片古惑仔和早期的香港流行音乐了,不会几句粤语都不好意思出来混的。
北京的夏夜非常短暂,不到五点就开始蒙蒙亮了。但地下室里的黯淡无光拯救了他们,两人蜷着身子背靠背睡熟了,直到日上三竿才匆忙赶到了片场。
第四天一日无话,两人开始自在随意了许多。只不过陈山时不时听见吴沧海在一边若有所思哼起了《海阔天空》,眼神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想是他忆起了什么。
到得第五日,陈山开始心中狂喜:杀青了就能拿到钱了!虽然也就区区几千块,但总好过酒吧卖唱那点时薪和小费。谁料到这最后一天,却偏偏不省心。拍着拍着,不知怎的,那编剧在一边跟导演吵起架来了。
按道理说,这种小片子也无需跟场编剧。不过可能为了节省经费,这位编剧便也来现场帮忙打杂替工,有时给录音帮忙举个收音话筒,有时给制片帮忙跑腿叫个盒饭。陈山先前倒也很喜欢她,因为她短发耳钉,牛仔短背心,一副干净利落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模样,很是大方随和。
此刻她却像个怒发冲冠的狮子,扛着收音杆站在监视器前面,抢过剧本,挡住了导演的视线。“这场戏是大高潮,必须要大顶光大阴影好吗!台词必须要认真严肃好吗?你整个给我改成什么了?周星驰啊?无厘头啊?搞笑片啊?你拍得出来吗?”
那导演辩解道:“青彦,我跟你再说最后一遍。网大的观众群体是三四线城镇男性,他们就爱看这个,他们就要看打打杀杀、看刺激搞笑。你想搞什么唯美的男男恋爱,你拍网剧去,拍院线去。咱们这小网大,弄那玩意没人看,到时候男观众把我们骂死了好吗?”
“你管他们懂个屁?你不拍出来,你怎么知道没人看?这是我写的本子,我这都是有意义的!”
“你写的你也管不了,现场听我的。”导演嘟嘟囔囔,还算脾气好,只不过又背过身去悄悄加了一句,“一个破编剧还管起导演来了。”
青彦显然被激怒了。她四下死盯着绕场一圈,陈山眼看着不对,还以为她要砸东西,正待上前阻拦。谁知青彦一屁股坐在了他们马上就要拍的桌子上,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来,在桌子上磕磕磕,准备倒出一支来。剧本里这场戏恰好是山海二人掀翻桌子暗示告白,青彦这么一坐,自然是拍不了了。
“改!改戏!改在窗边拍!把她和桌子一起抬出去!”导演气得直哆嗦。
“别别别。”陈山看了看青彦,上前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双手给她奉上,捧着手替她点燃。青彦用不易觉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陈山温柔起来,笑眯眯道:“彦姐姐,要不我们拍两版,一版按导演的,一版按你的拍,拍出来让大家当观众,看一看都更喜欢哪个?”他又抬高了声音冲着导演喊道:“导演,你说怎么样?海哥,这样好不好?”
吴沧海在一边抱着胳膊看戏,轻微点了点头。
青彦狠狠吸了一口烟,不吭声。陈山展开胳膊轻搂住她的肩:“彦姐,梦想要想实现,总也要讲究一个过程。退一步海阔天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