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记》鹿轻舟LLL

5、要有爱

　　好不容易杀青收工了，吴沧海走出片场，发现陈山正陪着青彦蹲在马路边儿上抽烟。俩人跟两只小猫似的，傍着路边小树蹲着，一人嘴里叼一根烟。烟雾缭绕，笼罩着他们俩的头顶。马路上车来人往，川流不息，对面的霓虹灯五光十色的照了起来，他俩正聊得开心。吴沧海绕过前面去，听见青彦正慷慨激昂。
　　“对吧？现在这些人，就是目光短浅！只知道看眼前挣几个小钱，根本就不懂艺术！拍电影，是要表达的，是要有爱的。你光傻乎乎搞个笑，没有爱，人家观众笑完了就忘了。那拍个什么劲，那不就是拍了一个垃圾出来吗？！”
　　陈山看着她，频频点头，眼中露出欣赏加崇拜的眼神。吴沧海抱着两只胳膊走到他俩面前，也靠树干倚着。
　　“其实我骂他的重点根本就不是那场戏的问题。要说问题，他的问题太多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压根就不尊重自己拍的东西。乱七八糟搞一搞，加点血浆，加点打斗，又加点搞笑的，自以为很有网感，其实就是个四不像。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极致和克制的平衡。就像生活，也是边缘和主流的平衡。你什么都乱七八糟往里面装，那就什么都得不到。对吧？陈山？咦，沧海，你也来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吴沧海故作叹息，深深一个“嗯——”，点头。
　　青彦的黑发很短，只用一根橡皮筋束在颈后，额头两侧便轻飘飘溜下来几缕。简单的背心露出了胳膊上的一片纹身，常常被路人误认为不良少女。陈山心想，在学校的时候倒也认识许多有个性的学艺术的女孩子，像她这般直爽又单纯的，倒还真是第一次见。谁知青彦的话题突然间就转到了吴沧海身上。
　　“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师弟哎！”她露出诡异微妙的笑，“准确的说，是半个师弟。听说你早就被开除了？”
　　吴沧海愣住了，不自然的瞥了陈山一眼。陈山早就对这个八卦十分感兴趣，自然也立刻把目光投了上去。
　　“我……你消息很灵通。”
　　青彦得意的笑笑：“不不不，无论什么八卦，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基本就意味着这个八卦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因为我永远是一个圈子里最边缘的、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个人。”
　　吴沧海嘴角抽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移了话题：“庆祝一下收工，我请你们俩吃晚饭吧。”
　　这下轮到陈山叹气了：“我今晚得去酒吧。再不去，老板就得赶我走了。”
　　吴沧海却似乎并不在意：“那就去你那个酒吧吃饭。”

　　三里屯的夜色永远五光十色的令人沉迷。还没到旺季的时候，那些闪光的灯牌便显得十分寂寞。路边有摆着贩卖进口香烟和不知名烟卷的小摊，三三两两的男女穿来穿去，中间夹杂着几个老外。
　　吴沧海静静的和青彦坐在一个边缘的角落，看那个神采奕奕的男孩在台上嬉笑歌唱。在现在的艺术院校里，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小孩了。很多人十几岁就开始在片场、录影棚之间奔波，在各种秀场和节目里蝇营狗苟，小心翼翼的学习着娱乐圈的潜规则，脸上早已经写满了复杂的算计和欲望。吴沧海心想，真是很久都没见过还能笑得这么干净的学生了。
　　“发什么呆呢？”青彦在他眼前挥挥手，“来，敬你一杯。”
　　两人端起酒杯，吴沧海一饮而尽。青彦见状两眼放光：“痛快痛快！来来来，再敬你一杯。”
　　吴沧海好笑，淡淡问道：“敬我？有什么好敬的？”他自嘲的牵起嘴角：一个大三被开除的表演系男演员，一个人尽皆知的失败者，有什么值得别人敬酒的。
　　青彦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敬你现在的孤独坚持，敬你将来的名扬天下。”
　　吴沧海震住了，一时竟分辨不出青彦是在戏谑的嘲讽还是认真的无知，端在空中的酒杯都停滞了。这时舞台上的歌声已经停下了。陈山背着吉他，蹦蹦跳跳的旋到二人桌边，将吴沧海手中的酒杯夺了过去。
　　“海哥，喝不动了啊？我帮你。”他早已唱的嗓子冒烟，将那一大杯冰凉的生啤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吴沧海的手愣在空中，青彦乐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陈山，这可是我特意敬你海哥的‘名扬天下’！”
　　陈山见吴沧海还在发愣，心中吭了一声“我日”，但脸上还是甜甜一笑：“哦，这样啊。那我再敬海哥一个呗。”他抓起酒瓶又给吴沧海咕噜咕噜倒上。
　　“海哥，名扬天下啊！”他把酒杯送到吴沧海嘴边。
　　吴沧海皱着眉头，看那乳白色的泡沫滋滋生长着，看那澄澈的小麦色后面，放大了一张干净又嘚瑟的小男孩笑脸，眼眶竟然莫名发热。他从陈山手中接过酒杯，一口下肚。
　　青彦和陈山两个人挤作一团，兴奋鼓起掌来。青彦已经有些半醉了，她脸色泛着红晕，向两人讲述着自己的美妙计划：“我都已经想好了。自己当编剧没意思，永远都在给别人打工，没有主动权。老娘再也不想伺候那些傻逼导演了。我要把他们的饭碗抢过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哈哈哈哈。沧海，我有个剧本，已经写了好几年了。我们自己把它拍了，怎么样？”
　　陈山瞪大了眼睛：“好啊！就海哥这演技，拍些破网大，太浪费了……不过，彦姐，是什么题材？”
　　青彦迷瞪着一双沉醉的眼，看向两人，咯咯咯轻声笑起来：“有爱的！”

　　半夜回家的路上，陈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其实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但也不知怎的，许是第一次杀青拿钱有些激动，许是第一次认识这样两个朋友格外高兴，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陪着青彦喝了一通。他软软的靠在吴沧海背上，吴沧海只好端坐得笔直，开着摩托的双手便有些僵硬得冒汗。
　　“以后别这么傻乎乎的跟人瞎喝了。”吴沧海微微摇着头，低声嘱咐道。
　　陈山哈哈哈一阵疯笑：“海哥，心疼钱了吧？”
　　“心疼个屁。你海哥虽然赚的不多，但是只要兄弟高兴，就是全身上下只剩十块钱也要拿出来陪兄弟高兴。”
　　“牛批牛批。失敬失敬。”陈山戏谑着。他手机响了起来，抓起来接通了，一阵兴奋的胡侃：“妈？哈哈哈，我正回住的地方呢。我好得很，不用担心。刚拿了钱……拍完了拍完了……还认识了几个新朋友……没问题……你放心吧，我天天吃得好睡得好……”
　　吴沧海默默心道：你住个没窗户的地下室也叫睡得好，天天吃盒饭也叫吃得好……
　　但陈山的高兴是肉眼可见的欢喜。他仰起头，让那满天星光盈满自己的眼眶，一阵天真乐观的畅想：“海哥啊，你说，要是我真的不小心红了，怎么办？哈哈哈，万千少女为我疯狂，一个一个都扑上来喊——山哥哥，山哥哥，娶我吧……哈哈哈，那我就在演唱会上告诉她们：我爱你们——永远爱你们——不过，我只能娶一个人哦，怎么办？呜呜呜，她们就都哭了。唉，那可怎么办啊……我是真的爱每一个人……”
　　吴沧海摇头：“傻崽儿。”
　　陈山偷偷在后面前仰后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傻。”
　　吴沧海再次摇摇头。他今天一去酒吧就明白了，陈山那张所谓的女朋友的照片就是在酒吧照的。在一起拍戏五天，也从没见他打电话发语音，更没见他离开片场单独行动过。再说，他才刚来北京多久，哪来的女朋友？真是个小傻子，还以为这么简单就能骗过火眼金睛的吴沧海。吴沧海真是搞不懂，陈山这个傻里傻气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