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记》鹿轻舟LLL

16、风雪不眠告白夜

　　自从看到吴沧海那条消息之后，陈山整整一天没有吃下饭。他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发呆，抽烟，脑子宕机。
　　本来，昨天晚上，他还在兴高采烈的计划着，等签约了有钱了，就搬离这个地下室，租一处好一点的公寓，还要去一趟宜家，好好把自己的小窝装点一番。
　　陈山坐了整整一个白天，眼睁睁看着北京的天从秋天到了冬天，看着天边的云越来越阴沉，看着北风轻轻呼啸着卷起落叶盘旋。他本来以为，这些天来自己已经出戏了，成功的忘记了自己曾经爱上一个男人这件事。他还以为，吴沧海也很聪明的选择了不联系，就是为了以免大家都陷得太深，难以出戏。
　　但是他没想到，吴沧海居然要离开北京，去老家进一个什么话剧团！！！这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他了！最关键的是，每当陈山想到“岂不是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他了”，他就会又想到，不是自己跟自己说好了要赶快出戏吗？他越想越烦，气得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拿脚底摩擦了又摩擦，就像在摩擦自己复杂的心脏。
　　他又小心的安慰自己：其实，出戏了之后，只要他还能留在北京，大家就还能做个好朋友好兄弟嘛。
　　然后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绝佳的生气借口：作为吴沧海的好哥们，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放弃梦想回去过那种一辈子望到头的人生呢！浪费才华，暴殄天物！
　　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天，天渐渐黑了。眼看就快到了约定吃饭喝酒的时间了，陈山琢磨着自己该去收拾收拾出发了。手机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是梅锦溪的助手发来了语音通话。
　　“梅总的车刚好路过你的地方，今天晚上有个紧急的会，需要你也参加一下——是关于你的第一步发展计划，对方老板需要看看你。时间比较紧，你推掉酒吧的演出吧。”
　　陈山正想该如何权衡，小助手又说道：“二十分钟后就到你那边了，赶紧收拾一下。”
　　陈山有点不爽，这种被人命令的感觉当然不太舒服。但他很擅长说服自己，相信对方一定是看重自己的价值，于是赶紧打起了精神，换了一身衣服。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手机，犹豫了一下，发送道：“海哥，改天约吧，今晚有工作，你哪天走？”
　　吴沧海很久都没有给他回信，一直到第二天，陈山才看到他发来了消息：已经走了，回头再说。

　　陈山没有想到萤火娱乐带他见的第一个项目居然是视频巨头的选秀节目。但他很快就又理解了这个决定——自己的年龄、外形、身材、唱歌都很符合这样的平台，正是时下最红火的出路。对方的制片人对萤火娱乐居然推了这样一个新人而感到惊讶不已：“说实话，你们知道的，那几家——可都是把签了好几年的压箱底的大小鲜肉都翻出来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已经很难再找到有实力的纯新人了。”
　　梅锦溪看了一眼轻轻松松坐在一边喝茶的陈山，笑眯眯道：“所以我们公司这次不能再跟他们硬碰硬了——要换个打法才有意思嘛。”她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希望你理解，这绝不是我们不重视。相反，是经过了我们的慎重考虑评估的。为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反复讨论了一个礼拜了。如果不是你们突然要求今天就定名单，我们可能还会再讨论一个礼拜。”
　　陈山在心中暗暗吃惊：原来一个礼拜前人家就开始研究我了？心中不免又有点嘚瑟，笑意爬上眉梢。
　　制片人再次仔细打量陈山。陈山笑眯眯的，学着她们的样子，提起茶壶给她斟好一杯：“姐，喝茶。”他虽然一切都是第一次，却无比自在轻松，全然没有畏惧感。
　　制片人点点头：“那就定下来吧。但你知道的，条件不能要太高。”
　　梅锦溪也点点头：“明白。名次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所有的条件，我们都可以慢慢谈。”
　　旁边的一炉香袅袅升起，萦绕着这小室内幽静安然。陈山听着她们讨论着那生死杀伐的决断，感觉又新鲜又好奇。但谈话没有进行太久，梅锦溪便打发小助手带他离开了，想是接下来要涉及到更机密的事宜。陈山走到街道上看北京的冬夜，没有想到自己的梦想就这样开始了。

　　合同上的文字陈山没有认真看，只大概翻了翻便签下了。他向来听说过许多娱乐圈传闻，艺人出道红了后又反过来解约打官司的，此类新闻数不胜数。但他乐天派的性格却不愿想那么多，就凭着一根筋：只要我什么功夫都努力去学，什么苦都能吃，公司又怎么会亏待我呢？只要能让我变得更厉害，又何必怕什么约束？
　　就凭着这执拗又简单的想法，陈山开始了公司给安排的新生活。每天轮流去公司安排的舞蹈工作室、声乐老师、形体老师报道，甚至还有礼仪老师。陈山倒也不觉得累，反倒是新奇又激动，就像一个战士捡到了遍地宝藏的枪支弹药。
　　选秀节目开机在即，他的公寓也找好了。陈山想着，怕是没什么时间好好安顿自己的新住处了。想到这一点，就想到吴沧海离开的那一天。陈山不无遗憾的在心底叹息着，直到再次收到了吴沧海的消息：我回来了，约吗？
　　陈山犹豫了很久很久。后天就要进节目开拍了，他早已经如临大敌备战不停。此等关键时刻，怎容分心？
　　可是……可是……可是……
　　很多个可是以后，陈山还是投降了。因为他意识到无数个可是也敌不过一个想法：想见他。

　　吴沧海早就坐在桌边等待他了，桌上已经点好了酒，几个小杯二锅头，一只汤锅的锅炉烧啊烧。陈山一掀开小酒馆的帘子，心就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吴沧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窗户边，正看着窗外的天色发呆。他穿的一件高领羊绒衫，宽大的风衣搭在身旁的椅背上，还难得的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代替他平日喜欢的墨镜，整个人显得格外安静又稳重。
　　我日，他这是要去拍硬照吗？陈山在心中吐槽一句，以平复自己无法安定的心脏。只要再多看吴沧海一眼，他就不可自拔的回到了夏天，回到了拳击台上，回到了剧组里的房间，回到了那个粉色的清晨，回到了无数个看他讲戏的夜晚。
　　完球了，陈山心想，我真的完球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又快又响，耳朵都好像能直接听到胸腔里的嘣嘣嘣巨响。他不知道这些日子来，自己的刻意遗忘压抑了多少述不清的衷肠，蒙蔽了多少蓬勃的欲望。
　　陈山往座位上一坐，就撬开小二的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估计喝点酒，会显得不那么异常吧……
　　吴沧海摘下金丝眼镜，很疑惑的抓住了他的手：“崽儿，你疯了？”
　　“外面太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陈山挑衅似的冲吴沧海抬抬眉，“你也喝啊。今天你不就是喊我来喝酒的嘛……来来来，干杯！”
　　两人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干杯，一人灌了几大口，然后这才热络的吃菜聊天。陈山很是气愤，毫不见外的数落着吴沧海：你不能就这么随便放弃你的事业和梦想啊，你不能因为一点点挫折就被打败啊，你要相信你还有很多机会，咱们的电影这不是还没上映吗，再撑一撑看吧……
　　吴沧海安静的听着他叨叨，却不说话，一双眼睛单是直勾勾盯着他。过了好久，陈山才反应过来，心里被他盯得有点发毛，质问道：“你老看我干嘛？”
　　吴沧海笑笑：“看你帅呗，看你美呗。”
　　陈山此刻早就在酒精的助攻下放飞自我了，也笑嘻嘻道：“哪有海哥你帅啊……要是没你吧，别人就都在看我。可只要你一出现，别人就都全往你身上招呼了。你才是大哥，我甘拜下风，佩服，佩服……”他没头没脑的胡诌着，自己也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废话。他索性掏出烟来，眯着眼抖着腿吐着烟圈，一副很屌的□□大哥模样。
　　吴沧海被他这副醉酒的模样逗得有点好笑，抢过了他的酒杯：“行了行了，今天不准喝了。”
　　“干嘛！”陈山很是警觉的护住了杯子，“才喝几杯啊。可是你说要吃饭喝酒的，你这杯怎么还没喝完？”
　　吴沧海露出微笑：“我不能喝太醉了，你知道我酒品不好，喝多就就要掀桌子打人的。”
　　“切——”陈山是真正对吴沧海的装逼功夫甘拜下风的，“合着你今天就是为了诳我喝酒啊？”
　　吴沧海没说话，悠然的看窗外昏黄的路灯，黢黑的天空下，闪着一些细碎的白色屑末。他指给陈山看：“下雪了。”
　　陈山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自幼生长在盆地的他，可是从没见过冬雪。
　　那雪很快从屑末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映得天空都白亮了起来。
　　吴沧海有点困惑，自言自语道：“今年的雪来得这么早？”待他回过神来，发现陈山已经出去了。他赶紧付了钱追出去，才看见陈山站在屋檐下，新奇的望着这白色茫茫天地：“不知道走在雪里是什么感觉？”
　　吴沧海便提议道：“那我们去走走。”
　　陈山点点头。两人便肩并肩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下去。夜色格外的静，因了这难得的第一场大雪，路人们都纷纷匆忙往家里奔着，马路上车辆也少了，大都是害怕道路结冰的。陈山第一次见北京的夜晚这样安静，就像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陈山叨叨着就把签约和选秀节目的事情全数抖落了出来，吴沧海却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走着走着，陈山就开始感觉寒风刺骨，刮得脸生疼。但到底是年轻，一身的酒气热血，也不觉得畏寒。倒是吴沧海注意到了他一身单薄的打扮，提醒道：“北京的冬天最冷能到零下十几度的，记得买厚实点的防风的衣服。”
　　“哦……”陈山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听进去，满心里想着另一件事，“你回了重庆，怎么又来北京了？”
　　吴沧海淡淡的笑了一笑，反问道：“那你希不希望我来？”
　　陈山突然就脸色一红，好半天才反过来诘问道：“你这话说的……难道我说你来你就来啊？”
　　吴沧海只是笑：“你说让我来，我就来。你说让我滚，我就滚呗。”
　　陈山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疯球意思，只好拼命的吸烟。但他没想到风雪漫天，打火机的火焰总是被吹散。他抖抖索索点了好半天也没点燃新的一根烟。吴沧海见状便停下来，接过打火机，一手撑开风衣挡着风，为他打燃了火焰。
　　在吴沧海的怀里点燃了烟，陈山猛吸了一口，突然鼻子一酸。他偷瞥了一眼吴沧海，默不作声。吴沧海便又自言自语道：“我不走了。”
　　嗯？陈山震惊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耍我呢？
　　“你……你不是已经定好了……”陈山自己都知道自己磕磕巴巴的，显得很不正常，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我走。”吴沧海很诚恳的看向陈山。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在他们两个的头顶上、肩膀上，像一层薄薄的糖霜。陈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雪花，冰凉冰凉的，恰好能冷却他身体的滚烫。
　　“小崽儿，我问你一句话。”吴沧海突然轻轻的不易觉察的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日！这个装逼犯！陈山心头的草原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毫不示弱，挺起了胸膛，恶狠狠的瞪着吴沧海，想骂一句“放屁”，但嘴上却很诚实的应道：“嗯！”
　　怎么滴？爱就爱了呗，又不丢人，谁怕谁啊，老子就大大方方承认了。他嘴里叼着烟，嘴角也歪斜着，整个人都充满着被吴沧海戏耍之后的愤怒。吴沧海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伸手想去拍掉他肩上的雪花，陈山生气的将他的手一把推开。吴沧海便条件反射似的抓住了他的胳膊。陈山正在莫名其妙的怒火上，一抬膝盖，斜拐着磕向了吴沧海的大腿，另一只手握拳出拳，行云流水，正是当初吴沧海教他的那些招式。
　　吴沧海挡不过，只好反击。陈山烦字当头，拳拳到位，毫不留情。
　　两人在雪地里打了起来，一如起初。打到最后，吴沧海想了个招，抓起地上一团雪，揪着陈山的领子就塞了进去。陈山一阵哆嗦，更是恼了，但是吴沧海却趁机紧紧抱住了他，箍住了他两条胳膊。陈山挣扎了两下，突然安静了下来。
　　四目相对，胸贴着胸，呼吸接纳着呼吸。陈山闻到吴沧海身上的味道，是夏天的汗水、青草的芬芳、蓝色的深海……吴沧海却使劲的吸着气喘着气，好像要把陈山身上熟悉的烟草味全部侵袭入自己的大脑。陈山看着他的眼睛，那剑眉星目下平静又深邃的瞳孔像不可测的大海，拍打着淡淡喜悦的浪花。吴沧海试探着松开手，陈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的欲望，张开双臂扑在他怀里，也紧紧搂住了他。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就好像天地雪色之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就是全部的世界，他们两个就是宇宙大爆炸迸出的滚烫的狂喜，是难以置信的两个生命相遇的奇迹。
　　吴沧海遏制不住的亲吻了陈山的脸颊，然后是嘴唇。半晌，陈山从他怀中松脱而出，一边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
　　吴沧海第一次出现了难为情的神色，然后一脸痴汉深情，嘴角掩饰着歪斜起坏笑：“你不也是直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