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国略》徕徕

21、二一、风铃塔下

　　阿花一路昏昏沉沉，大概有一两个时辰了，抬头看时，夜空之中，天已放晴，只见一弯星月凉如水，满天星斗冷疑冰。阿花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声，也不知是北风刮得紧了，还是那青萝女子奔得快了，身后，那小莲总是相距数十米，远远地跟着。

　　其时，三人出了小镇，进得一处枯木林，月钩之下，木影森然可怖，阿花心道：这是要去哪里？

　　又过得片刻，青萝女子的步伐显然没有之前那么轻快了，阿花暗道：她定是累了，跑不动了，如此小莲便可以追上来了。阿花再瞧那小莲，步伐也变沉重了，心中不解：在客栈之中，小莲的轻声可是功夫俊俏得很。他低头看时，才知这路面是斜的，恍然：这是在上山。

　　又过得片刻，但间路边有个石亭子，青萝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小莲紧紧随着，也停下了脚步。近了，阿花瞧见，那小亭子上挂着个扁，上面写着：蜉蝣。

　　“小莲，你看！”青萝女子不在叫小莲做“小师妹”，语气也与之前的大不一样。她指了指着亭子柱子的裂痕，又道，“我离开之时，还在此间休息，这里是好的。”

　　“你还知道休息？看来，不想我死。”小莲苦苦一笑，道。

　　阿花瞧了瞧，但见那裂痕尽头，是淡淡的半个掌印，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那是手掌印，阿花心下好奇，下了青萝女子的背，那青萝女子也不阻拦，任由阿花下来，只见阿花出手掌，上前比划了一下，按将上去。

　　小莲道：“这是……老树神功！”

　　阿花撤回手掌，忽然，“咔咔咔”几声，柱子上的裂痕更大。

　　三人见势不妙，退出了亭外，但闻得“轰隆”一声，蜉蝣小亭轰然倒塌。小莲幸灾乐祸，说道：“好你个阿花，居然把亭子给弄塌地了！”

　　阿花看了小莲一眼，不做解释。

　　青萝女子瞪了一眼，道：“赶快去蜉蝣洞，我派定是有强敌来犯了！”

　　小莲冷冷地道：“我派人丁凋零，江湖上，只要随便甚么大派来袭，我们都不是对手，这下回去，不是送死么？”

　　青萝女子说道：“师父病重，要你仙龙续命，不然，才不把谁放在眼里！”

　　阿花道：“仙龙？”他早想问她口中的“仙龙”到底是甚么。

　　小莲手一伸，单间一条小轻蛇盘在指尖，说是小蛇，却又不像，那蛇头长着一对犄角，真如传说中的龙一般，小蛇全身雪白，吐着红信，忽然张大嘴巴，雪白的牙齿闪着寒光，似乎不逊于阿花见过的任何利器，吓得他差点叫了出来：“这……这是甚么？”

　　“你既然问了……”小莲忽然道，“那就给你瞧瞧！”说罢，手一伸。

　　阿花一惊，左手一档。

　　那小蛇借势窜到阿花左手袖中，阿花只觉得一阵冰凉。

　　小莲道：“看来仙龙很喜欢你，那就借你耍耍罢。”

　　青萝女子道：“小莲，仙龙是圣物，你怎么可以……”

　　小莲抢道：“仙龙是我养大的，我爱给谁就给谁，你要？有本事你自己去拿！”

　　青萝女子止住不说话了。

　　阿花身中老树神功，本就难受的紧，那小蛇盘在他的左胳膊上，居然缓解了许多疼痛，心下奇怪，问道：“小莲，这到底是甚么？”

　　小莲道：“蜉蝣仙龙你听说过么？”

　　阿花少时在宫中长大，不入江湖，不知江湖事，他摇了摇头。

　　小莲道：“这蜉蝣山中，有一种蛇，头长着犄角，极为罕见，据说三千年出现一次，它的鳞片可以起沉疴，疗绝症，是以众人称之为仙龙，仙龙认主，它既认我为主了，便不再认他人了，是以生人难近，若是被他咬了，嘿嘿……”

　　阿花忙问：“会怎么样？”

　　小莲不紧不慢地道：“仙龙靠饮活物鲜血为生，齿有剧痛……”

　　正说着，阿花忽觉手臂一阵剧痛，翻开衣袖，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原是雪白的小蛇已经蛇已经变得通红，阿花暗道：这小蛇原来在偷偷的吸我的血。他忙上下甩动左手。那小蛇被他甩了开来。

　　小莲飞身接住，怒道：“你吓到仙龙了。”

　　阿花只觉得左手一股钻心的疼痛，暗道：中了老树神功，本来还指望小莲能帮我医治，看样子……他忽然热血上涌，直逼得脑门汗珠直冒，他连思忖的力气也没有了，双腿忽然一软，便要倒下。

　　又是青萝女子将他负在背上。

　　阿花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那青萝女子的脖子间，一阵清香扑来，阿花想：就这么躺着，也挺好。

　　说话之间，三人便到了山门前，山门前树着一座牌楼，牌楼上面本书着“蜉蝣山庄”四个大字，这里的“山庄”指的是那自然是百年之前的山庄了，而今已是不复存在，阿花也瞧见了牌楼，但见那牌楼年代久远，残破不堪，却依然掩盖不住曾经的气势，仿佛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女子，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师姐！你看！”阴影约约之间，阿花只听小莲说道。

　　青萝女子抬头一看，蜉蝣山庄的“山”字，已经被人改成了“鬼”字，如此念来，“蜉蝣山庄”，便成了“蜉蝣鬼庄”。

　　又听得小莲又一字一字的道：“天下剑丛，谁与伯牙匹？中州武林，再无……蜉蝣立！”这两排字，分别写在了牌楼两侧。

　　青萝女子离得远，她背着阿花，走近瞧了瞧，伸出手来，来来回回地抚摸着那个“立”字，说道：“这些字，是被人用剑刻上去的，这‘鬼’字苍劲有力，干净利落，那副联子却是草书，行云流水，也是内劲非凡，却属于阴柔一派。”

　　小莲道：“伯牙是甚么意思？”

　　青萝女子道：“没时间和你解释，赶紧上山！”

　　小莲却道：“去了也不是对手。”心道：我派看来真的遇上劲敌了，还是去瞧瞧罢。

　　二人说话间，忽见的有一个黑影从牌楼上飞跃而下，扑向了小莲，黑暗中，小莲不敢对招，亮出匕首，闪开身来，道：“甚么人？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那黑影既不作声，也不作答，更不怕小莲手中的匕首，硬生生地扑倒在小莲的匕首上。

　　青萝女子怕小莲吃亏，飞身而来，点住此人周身大穴，所点之处，指感硬脆，却不像是生人肌肤，不禁大奇，细细一看，居然是一具干尸，惊道：“这是……”

　　小莲扔掉了匕首，道：“真恶心，弄脏了我的匕首。”

　　青萝女子道：“这尸体干成这样，在牌楼之上晾着多半有些时日了，怎么却没有人瞧见？难道……”

　　小莲道：“蜉蝣山的人都死光了，才没有人瞧见。”话一说完，自己也倒吸了一口气。

　　又见得几具尸体，有的瘫倒在地，又的却还立着。立着的，有的使着蜉蝣剑法的招数，显是正与人对招。

　　阿花一路上昏昏沉沉，此刻忽又微微转醒，道：“这不是老树神功么？比我的还要严重！”

　　便在此时，阵阵风铃声，从蜉蝣山深处传来，阿花循声而望，见得一座古塔，一指，问道：“你们听到有铃声从那边传来了么？”

　　青萝女子瞧着阿花手指指处瞧去，正是风铃塔，这风铃塔是蜉蝣派放置蜉蝣弟子骨灰之所，总共有七层，因年代久远，常年不予施修，已是陈旧不堪，但每有清风拂过，踏上的铃铛总会响起，声音悦耳，风铃塔因此而得名。

　　月如钩，残辉映在踏上，只见有一个影子依着塔尖。伴着风铃声，忽然又响了阵阵诡异的笛声。

　　“三更半夜，装神弄鬼，师姐，这不应该是你江湖人称‘妖姬魅影’衣楚楚的嗜好吗？”小莲问道。

　　阿花心道：原来这身穿青萝衣衫的女子叫衣楚楚。江湖人称妖姬魅影，却不知真假，多半是小莲胡乱杜撰的。但装神弄鬼，却也已经领教过了。

　　衣楚楚瞪了小莲一眼，却不再顾小莲，背着阿花，飞身朝风铃塔奔去。

　　阿花舒服极了，感觉是在做八人抬的轿子一般，暗自惊叹：这八步飞天的轻功果然天下无双！

　　笛声扣人心弦，如泣如诉，仿佛是一个死了儿子的怨妇在哭诉，这声音萦绕着风铃塔，再向四面八方散开，笼罩着整座蜉蝣山。

　　吹笛子的正是那塔尖的人影，只是距离太远，瞧不清样貌。

　　风铃塔的每个翘角之处，本来都是挂着风铃的，而此刻居然都多吊着一个人，吊着的人有的已然死去，伴着“叮当叮当……”的风铃声音，随风摆荡，有的舞动着四肢，尚在挣扎，但脖项已被绳索死死勒住，想来也会立时断了呼吸。

　　三人见得这般情景，心中无不暗暗道：到底是甚么人下手这般毒辣？

　　风铃塔上的那个吹笛人忽然翻身下来，一层一层地往下跃，没到一层，顿了一顿，仿佛是飞舞的蝴蝶，轻盈灵动，跳跃在花枝间，那笛声却并未因此而停下，一气呵成，绕塔而下，仿佛是出自旁人之口。

　　三人呼出了声：“八步飞天！”

　　塔下有一个石案，那人影便落坐在旁边，但见她长剑横在唇前面，吹完了最后一个尾音。原来，吹出笛声的不是笛子，而是她手里的长剑。只听她道：“你可以识得这曲子？”

　　又忽听得有个妇人咳嗽了几声，从石案边的山洞之中走了出来，颤身道：“识……识得，自然识得，正是：高山流水。”说话的人脚步不稳，两只手拄着蛇头拐杖，似乎将全身所有的力道都放在这拐杖上了。

　　衣楚楚道：“师父！”衣楚楚口中的师父，乃是这蜉蝣山的掌教，此间常有蛇虫出没，是以江湖人称蛇娘娘，至于真名，却鲜有人知。

　　三人离那里尚远，只能远远地看着。

　　“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我东躲西藏，隐退江湖，不问世事，藏身在这蜉蝣山中，居然还是被你找到了！”蛇娘娘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缓步走着，陡然间，大步踏上石案，游龙般环着石塔而上，又绕塔而下，片刻之间，却不知使得何种手法，已将塔上悬着的尸首一一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