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国略》徕徕

20、二十、青萝衣衫

　　“阿花！阿花……你跑哪里去了？”只听远处传来了廖正发的呼喊声，想是收拾好了行李，正想出来一同商讨甚么时候启程回再仙宫。

　　“阿花弟弟！”这是张行九的声音。

　　阿花不敢回应，心下暗想：我若是应了，他二人进得这屋子，小莲会八步飞天，然后再使出一个老树神功，他二人就……阿花一想到老树神功，就立时便联想到掌柜的死状恐，哪里还敢回应？

　　“小莲！”阿花轻身叫道。

　　小莲没有回应，阿花无奈，只好运起再仙山独门内功，这是再仙山较为基础的入门保命法门。阿花强行解穴，他只觉得被点之处一怔剧痛。廖正发与张行九的声音渐渐远去，穴道便冲了开来。阿花瞧瞧回过头，只见小莲衣衫不整的倒在自己身后，心道：原来她叫我转身过去，是要换掉一身血衣，俯身道：“小莲！”单间雪白的胳膊裸露在外，阿花不敢碰，心跳快了，仿佛要冲将出来。

　　小莲□□了一声，双目微微睁开，见阿花正瞧着自己，而自己却衣不遮体，便甩出一手，“啪”的一声，阿花未及反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道：“我……好心叫你，你却打我做甚么？”

　　小莲整理了整理衣衫，甩开了阿花，靠自己纤纤胳膊，支撑起来，她道：“你！转过身去，不要回头！不许偷看！”

　　阿花道：“你没事就好……”他向前走了几步，生怕她再点自己穴道，确定距离足够远了，这才转过身去。

　　小莲道：“我不会点你穴道了！”想来是知道自己误会阿花了，又过了片刻，她道：“你……过来……”

　　阿花这才转过身来，却见小莲正躺在床上，双眉紧皱，脸色惨白，忙问：“你中毒了？”

　　小莲道：“被你发现了，只是……”小莲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放在被子下面。

　　阿花没有听清甚么，走近问道：“你说甚么？”

　　小莲微微一笑，力灌右臂，食指点出，口中说道：“我看你这次还解得开！”阿花躲闪不及，又觉得身子一麻，便再无力气，瘫倒而下。

　　小莲身中重伤，无力挪动，阿花就这样，压在了小莲的身上。

　　小莲的脸一阵红，一阵绿，道：“死阿花！臭阿花！你给我起开……”

　　阿花的脸对着小莲的脸，他侧脸过去，很是无奈，道：“我好心来帮你，你却点我穴道，我适才自己冲开穴道已耗去大半真力，如何还有力气挪开？”

　　小莲哑巴吃黄连，哭着骂道：“你这小乞丐！乘人之危！等我伤好了，我定你碎尸万段！”

　　阿花懒得听她说话，躺在小莲的身上，可以听到小莲急促的呼吸，心头不禁又是一阵荡漾，只觉得热血上涌，脸上也是一怔通红。

　　小莲一阵羞涩，道：“小乞丐！你在想甚么！”两行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阿花心下不忍，道：“小莲，你不要哭了，我……”他想说“我这就挪开”，可是无论阿花怎么使劲，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只是微微颤抖，再难动弹。

　　便在此时，阿花忽听得长窗之外有脚步声，这脚步之声甚至陌生，不是廖正发，不是张行九，也不是谢玄机，脚步声渐渐近了，这么晚了，会是甚么人？他忙轻声道：“嘘！不要说话了！”

　　小莲似乎并未听得脚步之声，不住叫唤。

　　阿花摒弃凝神，说道：“你这丫头！不要说话了！”扬起自己的额头，往小莲脑门撞了一下，小莲额头吃痛，这才不在言语。

　　脚步声停在了长窗外，忽然止住了。

　　长窗外，赫然站一个人影，这人影悄悄的推开了屋门，此人身前，还有一道寒光护相互，阿花心中暗叫不好，那寒光不是镰钩派的使得镰刀么？

　　“镰刀”步步逼近。

　　门外忽然又想起了“阿花！阿花……你怎么丢了呢？”又是廖正发声音。

　　“镰刀”忽然停住了。

　　小莲阿花两人屏住呼吸，阿花不敢答应，生怕惊了那“镰刀”，但是不答应，廖正发走了怎么办？谁来救他二人？

　　廖正发的影子在屋外转了转，不听阿花答应，便又离去了，口中还嘀咕：“这小子，哪里去了？”

　　“镰刀”见廖正发已然离开，忽然又向前了几步。

　　阿花心道：我这般下去，必定死路一条，只得再运起冲穴，虽大是凶险，但除此之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当他下气成丹田，暗自冲穴。

　　小莲受了伤，又被阿花压在身下，现在挪动起来，惊扰了“镰刀”，必然会吃大亏，她见“镰刀”步步逼近，当下，右手之上亮出银针，手腕一使劲道，“嗖”的一声，又听“啊”的一声，“镰刀”吃痛，退开一步，那人遇险，镰刀掷出，小莲一挥手，又是一根针飞出，镰刀偏离了方向，钉在床头。

　　阿花一身冷汗，心道：你这镰刀要是在偏一点，便要了我性命！

　　那人没了兵器，受了一针，当下，一拳击了出来。

　　阿花松下一口气，穴道已然冲开，身子一跃而起，将小莲一同抱了起来，那人一掌打在床头，反身过来，一掌回击。

　　阿花已然被逼至角落，无奈也是一掌相迎，双掌汇在一起，阿花只觉得手掌火热，道：“这是甚么掌法？”

　　那人嘿嘿一笑，说道：“把宝书叫出来，饶你小子一命！”

　　“杜谦！”阿花叫道。

　　那人道：“不对！”

　　小莲道：“你是杜谦的弟弟，杜让罢？”

　　杜让道：“对喽！”

　　小莲忙道：“阿花，快撤掌！”

　　杜让道：“晚了！”

　　阿花直觉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一时间，居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黑暗之中，杜让对小莲还是有所忌惮，一招得手，退开几步，说道：“拿宝书来！”

　　这时，廖正发听得此间有打斗之声，与那张行九朝这边赶来。

　　那杜让怕有高手相助，便道：“就让你这小妮子多活些日子！”便身子一点，破窗而出。

　　小莲坐在床头，便要去扶阿花，问道：“你怎么样了？”

　　廖正发有了前车之鉴，也不进门，他拿着蜡烛在照了照，只见屋中两个人躺在床上，身上似乎有鲜血，心知不妙，叫道：“阿花！阿花！你怎么了？”说着，大步进前。

　　张行九仅仅随其后，也是大惊：“到底出了甚么事情？”

　　小莲悠悠起身，多半是适才发针用尽了力气，又倒了下去。

　　忽听得廖正发惊呼：“这……这……这是老树神功。”他阿花的手掌宛如老藤枯树，这伤势，分明和八指道人一般模样。

　　张行九道：“是小莲！你怎么使得怎么阴毒的功夫？”

　　小莲也不分辨，看着阿花，似乎再说：现下相信我，老树神功不是我使得了罢？

　　阿花忍着痛，道：“不是……不是小莲，使那阴毒功夫的，是镰钩派的杜让，杀害掌柜的，多半也是他！”

　　张行九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说道：“这是师父给的九命丹，你们一人一颗，就在这里躺着休息吧。”说着，喂了二人丹药，又给那床子换了床干净的被子。

　　张行九见阿花的伤势，双眉紧皱，将这二人裹了像个种子，放在床头，又道：“你二人今晚就这样睡下罢，这样药效才能发挥作用，谢前辈刚刚骑了客栈独有的快马已是离去，若是强敌再来，我们敌他们不过，二人今晚就在这里守夜，你们好好休息！”

　　阿花点头道：“是！”

　　廖正发反复问道：“阿花，你没事罢？阿花，你没事罢？”

　　阿花服了丹药，已觉得神清气爽，只是手掌炽热难当，道：“怕是……这手臂，要废了！”

　　小莲也已经转醒，冷冷地道：“老树神功！天底下中此神功的，半数人就像那掌柜一样，一命呼呜了。”

　　阿花道：“那……另外一半呢？”

　　小莲道：“未中要害，挥剑割臂断足，可以捡回一条命。”

　　阿花颤身道：“当真？”

　　小莲吃力地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么？”

　　阿花只觉得手臂似乎是没了直觉，心道：想不到我年纪轻轻，大仇未报，现在还要断臂求生。

　　小莲道：“你也不要想不开，你叫我声好姐姐，我就保你手掌无恙。”

　　阿花再转头瞧向小莲，心下舒了一口气：既然她这么说，那多半又法子。

　　这二人这时被张行九用棉被分别裹了起来，并排在床上，阿花一转头，离小莲极近，也就一两寸的距离，呼吸之间，有闻得一股暖香，但见小莲双颊绯红，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见阿花转过了身，近在咫尺，脖子忙往后一仰，道：“转过去！”

　　阿花道：“好姐姐，那你救我呗！”

　　小莲本想是乘机占个便宜，谁知道阿花涉世未深，心里想甚么，口中便脱口而出了。

　　“有人！”忽听张行九说道。

　　阿花立刻住嘴，暗道：难道是镰钩派去而复返？那杜谦、杜让两兄弟武功非凡，老树神功更是凶险之至，而今谢玄机不在，张、廖二人武功平平，如何能敌。

　　只听得“笃笃笃”树干敲打石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廖正发悄悄走到门前，从门缝之中向外瞧了去，哪里有甚么人影？他又悄悄打开门，这才瞧见，原来院子之中，赫然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影微微驮着背，一只手拿着竹竿，敲打着地面，似乎是瞧不见路一般。

　　廖正发见此情景，颤声说道：“掌……掌柜，你……你怎么？没事罢？”说话声断断续续，透着恐惧。

　　张行九还道是自己听错了，问道：“廖正发！你说甚么？”

　　廖正发木木地站在远处，并没有回答。

　　“笃笃笃”，那人影敲着竹竿，说道：“廖正发，我眼睛瞎了，瞧不见了，找不到回去了路了，你看得见么？来……扶我一把……”

　　廖正发吓得双腿发软，但又没有胆量回绝，虽然双足似乎有千金之重，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张行九忽然喊道：“廖正发！”

　　廖正发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兀自走出了门。

　　屋外此后静了一会儿，不多时，那“笃笃笃”之声，忽再又响了起来。

　　张行九心系廖正发安慰，站起身来，轻身走到门前，想瞧瞧外头到底发生何事，可那外头哪里有人影？他又喊了几声“廖正发”，依然没有回应。

　　当下，他打开门，只见院中一颗枯树之下，一个老者拿着一个竹竿敲着地，似乎在寻着甚么。

　　张行九斧子护在胸前，不敢怠慢，一步一步靠近，那老者忽然一个转身，张行九大惊失色：“你……你……不……是……死了么？”

　　屋外似乎响起了片刻打斗的功夫，叮叮当当过了许久，随后又恢复了宁静，过得片刻，那“笃笃笃”之声又响了起来。

　　阿花不知屋外发生何事，此时服下灵丹，精神也好了许多，受伤之处也没有之前那般痛苦，原是早已是失了知觉，他掀开被子，一股寒气透骨而来，他大呼大吸，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便要朝门口走去。

　　小莲见阿花站起身来，也撑起了身子，强笑道：“你自认为，你的功夫，与那廖正发、张行九如何？”

　　阿花道：“若是正正规规的比试，应当……相差不大。”

　　小莲又道：“明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及，却还要去枉送性命么？”

　　阿花不答，不顾手掌受伤，提起黑伞，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他见门外甚么也没有，便道：“哪里来的妖怪，在这里装神弄鬼？”

　　便在此时，眼前忽然人影一闪，阿花见那人影与掌柜又七八分相似，不禁吃了一惊，他凝神细看，才知道其中端倪，心道：原来是有人拿了掌柜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出来吓人，廖正发、张行九多半是被此人骗了。

　　阿花举起伞来，使出了再仙剑法，飞身越起，一招“天外飞仙”，这乃是再仙剑法之中极为精妙的招数。敌人若是剑法功夫与自己相当，便可一招制敌，若是修为在自己之上，也可瞬时撤剑守护。

　　但见那人居然瞧也不瞧，只是一只手提住自己的衣领，一使劲，将那一身外衫脱了出来，衣服张开，仿佛一张大网，将阿花的伞裹扎其中，那人趁势大步上前，两人面对面，阿花“啊”的一声，原来他瞧见这人居然是一个女子，身形也不是掌柜那般，竟比自己还要高出寸许。

　　那女子穿着青萝衣衫，双目如电，阿花连衣角都没有碰到她，便见她如同游蛇一般，连房门都没动，也不知怎地，便进了屋子。

　　阿花暗叫不好，小莲正受着伤，这此女看似不怀好意，当下，他转身退入屋中，反手将门扣上，心想：那子女柔身的功夫再高，我把门关上，看你如何再出去？

　　屋子之中，只见烛影青灯，青萝衣衫的女子已将小莲床上扶了下来，问道：“你受伤了？”

　　小莲似乎极不情愿，反问道：“这不是正如你意？”

　　青萝女子道：“你看上去伤的不轻？”

　　小莲道：“你是不是盼我早点死？”

　　青萝女子道：“怎么会？”说罢，将小莲背在背上。

　　小莲道：“放我下来！”

　　青萝女子道：“这可由不得你！”她走到阿花身前，低沉着声音，说道：“让开！”

　　阿花怎么会让开，心忖：这二人似乎早就相识，但不知是敌是友，道：“你放下小莲，我就让你离开！”

　　青萝女子闻若未闻，道：“之前与我交手的那两人你认识？”

　　阿花一愣。

　　青萝女子见状，道：“那二人中了我的安神夺魄散，已在前厅，睡上一觉就好，你快去找他们罢！”

　　阿花看她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舒下一口气，转念一想：我现在离去，小莲怎么办？便道：“小莲也是我朋友，你也要放下她！”

　　青萝女子笑道：“不自量力！”青萝女子袖子一挥，阿花偏要伸手去抓。

　　小莲忽道：“阿花快闪！”却为时已晚。

　　阿花见自己分明已经抓住她的青衫，分明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可却不知为何，青萝衣袖还是扑面而来，那袖子看似柔软无比，打在阿花的脸上，阿花直觉得似乎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口中都流出了鲜血。

　　阿花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

　　青萝女子冷冷地道：“你要再不走，我可手下不留情了！”

　　阿花道：“放下小莲，我就不拦着你！”

　　青萝女子道：“真是一头牛！那我就成全你。”说吧，右手一翻，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亮了出来，还是刚刚那一招，只是换了方向，阿花这下有了准备，正要向抗，左手刚一使劲，却觉得左手剧痛难当，这时他才记得：原来左手中了老树神功。

　　眼见那匕首便要刺到，阿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闪开身来，朝着那青萝女子的胳膊便是一口，那青萝女子忽然“啊呀”一身，匕首脱了，叫道：“你咬我！？”

　　小莲哈哈一笑，乘机从那青萝女子的身上翻了下来，道：“阿花好身手！”

　　阿花生怕青萝女子又要出招，听闻匕首掉地，立刻松口，跳了开来。但见那女子胳膊上，已然透出隐隐鲜血。忽觉自己有些过分，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青萝女子将伤口按在腰间，背靠墙壁，恶狠狠地看着阿花。她生平与人交手，都是旗鼓相当之人，阿花武功平平，又受了伤，哪还能使出甚么高招对敌？

　　小莲见居然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笑道：“阿花，这招也是你们再仙山的绝学？”

　　青萝女子说话声音忽然变了：“小师妹，你伤好了？”

　　小莲的声音也变了，沉声说道：“吃了仙丹，便好了。”

　　青萝女子道：“小师妹，和我回去罢，师父受了伤，需要你的仙龙续命。”

　　小莲道：“师父她老人家有没有仙龙都一样，不碍事。”

　　青萝女子身形晃动，忽然侵道阿花身旁。

　　阿花叫道：“八步飞天？”

　　青萝女子道：“有眼光！”这说着，一掌击在阿花胸膛，阿花只觉得四肢似乎散了一样。

　　小莲道：“师姐住手！”但与她相距甚远，再去相助已是不及。

　　青萝女子正想出第二掌之时，忽然顿住了，冷冷地道：“小师妹居然关心你？”说着，收起了掌，抓住阿花一只胳膊，将他负在背上。

　　小莲奇道：“师姐，你要作甚么？”

　　青萝女子见小莲反应，心下暗喜，道：“带他回去，你要一起来么？”说罢，衣袖一挥，振开屋门，越入夜色之中。

　　小莲敢忙跟上，她身负着伤，本是追不上那青萝女子的，只是那女子走走停停，有意要让小莲跟着，却又不能让她真的追到。

　　阿花虽然身中老树神功，但此刻又个美丽的女子背着自己，伤痛立时便减去大半，他不知道她要把自己带往合何处，心里想着的廖张二人，他想着二人应该没事了罢，见不到我，又寻不到我，回了再仙山，多半要受重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