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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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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急啥急?这穷酸户里有啥?”
一个女声在屋门窗户边上低低响起。
正高兴着想到门口确认来人的夏流年愣住,这女声听着,像是自家不远处雷大娘的声音。
“你个婆娘懂个啥,烂船还有三千钉呢,更何况夏晨卖了他家老二才半个月,这银子还没捂热呢。”雷大娘的当家李猪骂道。
“嗤,卖了儿子去做阉人,夸夏晨想得出来,还是个读书人,那点子钱也不嫌到祖宗面前没脸,”雷大娘像是十分不屑夏家的做法,“夏晨那病娘子居然也同意了,看样子是惜命舍不得自己死。这当娘的可真够心狠的。”
两人骂骂咧咧地推开门。
夏流年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是他自己卖了自己,为家里尽些点子力,这两口怎么一张嘴就来乱编排他爹娘。
“唉,你说夏家那二小子真的会被……”雷大娘边掩门边朝自家男人嘟囔,“给咔嚓了?”
“那是当然了,皇帝有三千个老婆呢,他能看得过来?肯定要把人给咔嚓了才放心。”李猪说着,将手里油灯找了个桌子放着,不耐烦地对婆娘低声叱道,“快四处找找,看夏晨那书呆子将卖儿子的钱藏哪里了?”
夏流年将自己藏在了爹娘屋子的门后,心中十分惊疑。
他没有听到屋子里有爹娘的呼吸声,而且李猪和雷大娘翻着东西说话,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没有见哥哥和弟弟出来。
要知道,他弟弟虽然年龄小,却长了一对好耳朵,平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他俱能听到,凭着这个,在春天里没少逮兔子给家里贴补。
难道他们全部走了?
可看着油灯照在屋子里的模样,那些爹爹平日里用惯的工具并没有动弹,娘亲的衣衫也没有收拾起来。
夏流年正在思索间,雷大娘却又开了口,“你说这夏晨也是,肚子有墨水又抵什么用,挣不到一半个儿铜子,娘子虽是个美人却整天病歪歪,无福享受。好不容易卖了儿子得了点子钱,家里又遭了匪,娘子和两个小子都被掳了去,也不知死活,你说人这命啊,啧啧……”
“有那闲功夫唠叨啥,赶紧把银钱找到手紧要。”李猪呵斥着。
“估计是放他里屋了,”雷大娘边说,边端着油灯朝夏流年爹娘的屋子走来,一把推开屋门,“夏晨倒是疼他那娘子,肯定是把银子交给—啊!”
“叫什么叫!”李猪被雷大娘猛地拔高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引来人怎么办?”
“夏…夏二?”雷大娘颤着话头,看着黑压压的屋子里站着个惨白少年,头发湿淋淋地垂在脸上,一双黑瞳映着烛火,面容像鬼一样扭曲。
“夏什么二?”李猪初始不知道自家那傻婆娘在说什么,只觉得她叫得异常,便骂骂咧咧地朝自家婆娘走去。
这一望,自己舌头也打了结,“夏二?”他猛地一惊,心下生出些害怕来,退了一步,却又站住,惊疑道,“你不是去伏考县了吗?”
夏流年耳朵轰鸣,只觉得外界景物一切模糊,只有雷大娘那句“家里又遭了匪,娘子和两个小子都被掳了去”炸在他心头上。
他咬着牙,悲切地问道,“我爹娘哥哥被掳到哪去了?”
“他们被掳到哪去了?”
夏流年面容狰狞,双目赤红,李猪看着那对映着烛火的眼睛,竟觉得对方像鬼一样可怕。
“去哪了?告诉我!”
恶鬼嘶吼着,一步步向他们逼来。
雷大娘吓得手中油灯掉在地上,从下而上的烛火映得夏流年那本原张好看的脸变了形,黑洞似的眼珠子嵌在白底子上,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西,向西!”
雷大娘惧得跌倒在地,连连出声,“我看见那些人扛着你娘朝西走了,进了荒原,你爹跟你哥也跟了过去。”
下一刻,一阵湿冷的风从雷大娘身边刮过,夏流年像一道箭一样,蹿进了茫茫黑夜。
李猪与雷大娘良久才平静下来。
“你说,夏二怎么会突然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擦了一头冷汗。
待过了半个月,夏流年掉下水的消息传到营民镇后,李猪与雷大娘皆是大病一场。不久,夏家居住的房子便传出了闹鬼的消息,慢慢破败了下去。
夏流年在荒原上奔跑。
雨点不停地敲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心中灼急无比,四月的刺草尖儿刮在他的衣服上,将衣衫下摆染成一片暗色。
荒原向西是哪里。
夏流年不知道,他只凭着两只腿不停地奔跑,不时转头打量着四周,竖起耳朵努力辨听声音。
夏流年跑得肺都在痛,可是还是没有听到一丝的声音,他急得满头汗。
在哪里?在哪里?
我要去哪去找到他们!
他在心着叫着,叫着。
灰蒙蒙的天色,就像他曾经无数次看过的皇城天空一样,蒙着人的双眼。也像苍龙原那时候一样,让人看不到天明的希望。
突然,夏流年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来了。
苍龙原时,主人曾经一脚踹死了一个报信兵,原因是因为这个小兵当时探查情报时,没有及时分辨马蹄印,导致营地被偷袭,折损千人。
当时主子是怎么说的?
“凡是马上行军,必有蹄印,蹄印的方向,便是敌人的行踪,你为何当时下马不及时查看?”
夏流年蹲下身来,趁着雨停后灰蒙蒙的光,努力去分辨脚下的痕迹。
荒原常年无树,只长着些杂草。
夏流年很快在地上分辨出了一些马蹄印,印上还翻杂着点子干土,看样子被踩踏过没多久。他顺着那马蹄印又跑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蹄子印里,干土的分量越来越多,夏流年心中不由升起希望,只盼着自己是找对了方向。
雨停了,灰蒙蒙的天光退却。
苍凉的荒原上,夏流年突然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女叫。
“啊——”
夏流年一抖,顺着声音摸了过去。
荒原地势,高低起伏。夏流年刚爬上了个小坡,一股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甜腥,还带着点子辣。
混着说不上的恶心。
夏流年的脸色当时白了。
上过战场的他无比清楚这是什么的味道。
他抖索着站上小坡,便看到一片人。
是的,一片人。
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的人己零碎不全。
夏流年眼前一黑,他晕头晕脑朝着那片人跑去。
“爹,娘。”他怀着希冀,嘶哑地吼叫着。
一点儿也不希望有人答应他。
“乖乖,乖乖。”
有细小的声音从脚下传出来。
那声音熟悉地让夏流年害怕。
他抖着转过身,看到一个蠕动的身影。
“娘……,娘——”夏流年扑了上去。
貌美的妇人气息渐无,她只是手指着一个方向,嘴里念叨着,“乖乖,娘的乖乖……”
乖乖是夏流年弟弟的小名。
夏流年哭着去堵他娘身上的血,可太迟了。
“娘——”
夏流年痛苦,他低下头去,将他娘抱在怀里。
有人死死拉着妇人的手。
夏流年红着双眼朝手的主人望去。
“爹?爹——爹你怎么了?”
夏流年拼命地晃着男人的肩膀,可是男人的身体比大地还冰冷。
男人的身边不远处,躺着一个身量刚刚长开的青年,脸庞还带着些稚嫩的气息。
“哥?哥——”
夏流年不敢置信地叫了声。
青年的眼睛死死地张着,愤怒地盯着老天。
“爹——,娘——,哥——”
荒原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叫喊。
“乖乖……”妇人轻轻唤了一声,便没有呼吸,手指却固执地指着一个方向。
夏流年哭着将他哥的眼掩住,拖着爹娘,将他们三人靠在了一起,然后看着他娘手指的方向,咬着牙狂跑起来。
天色在夏流年奔跑的脚步声里,慢慢亮了起来。
大约吃饱喝足,总让人快活。
没跑多久,夏流年便看见了那些掠杀的匪人。
几十匹马蹬着蹄,马上坐着的人,个个包着包裹,扛着大刀,凶气四溢。
被挡在荒原上。
一个佝偻着身体的人,正沉声问道,“你们杀了那些……百姓。”
“杀了又如何?你这老头子多管闲事。让开,我对你这剩半口气的家伙没兴趣。”
那老头子“呵呵”了两下,发出像拉风箱一样长的喘气声,猛地咳了起来。
有匪人大笑起来,“看这老头子,离盖棺材板己不远了,我送你一程。”
“等——”匪人中身材甚为高壮的一位开口,似要阻拦那大笑的匪人,谁知刚说了一个字,那大笑的匪人便冲向那老头。
不过一个回合,人便落于马下,没了动静。
那老头低下身,捡走匪人落下大刀,突然恶狠狠地开口,“无故杀百姓,当诛咳咳咳咳咳咳!”
“诛你个头呀,我先砍了你,兄弟们,围住这老头,耗死他!”有匪人开口,骑马率先冲了过去,其他匪人纷纷随在他身后,发出狰狞的叫喊声,将那老人围在中央。
夏流年伏在山坡后,只见混乱的打斗中,不时有人惨叫着落下马,那被叫老头的人手上像是有些真功夫,一把大刀挥得虎虎生风。他下手极重,不过片刻,几十个匪人竟去了大半,围在老人周边打着圈。
在渐明的天光中,夏流年觉得那被叫老头的人的装束有点眼熟。待他要细看时,却见一匹马截着个刀疤脸汉子从视野一晃而过。
这刀疤脸汉子背后的马背上,斜着挂着个小孩。
夏流年看到那个小孩时,登时头皮发麻。
那是他家小弟,乖乖。
“咯咯咯”,夏流年牙齿地颤栗起来,从山坡后冲了出去,边跑边大叫,“放开我弟弟!”
匪人又有几人被斩落下马,只留下那个刀疤脸汉子,他似是这群匪人的首领,正一脸凝重,带着手下驱马围着走一步都要晃的老头子。
“放开我弟弟,放开我弟弟!”
“唔哇——唔。”有小孩微弱的哭声突然在战场上响起。
刀疤脸匪人心中一惊,转过头一看,便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朝着他们这边奔过来,他马背上那个昏迷过去的小孩子正哭着朝那少年伸出手去。
刀疤脸匪人心里极不耐烦,他冷笑了一声,“老的不死,小的又来送命,干脆我送你们两一块上路得了。”
话方说完,刀疤脸手中的刀还没有举起来,便觉得身|下的马突地矮了下去,老头那张须发皆白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几滴血飞溅在那皱纹横布的脸上,生生映出一双嗜血般的眼睛。
脖间一凉,刀疤脸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自己落在荒原地上,有熟悉的半截身子随着自己的马一起倒在了地上。
“乖乖,乖乖!”夏流年看着弟弟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足下加速狂奔,冲进了杀场。
剩余的几个匪人见势不妙,忙拍着马屁股朝远处逃窜。
那老头也不去管他们,力竭般坐在了地上,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夏流年奔到跟前,连忙将弟弟从马背下拉了出来。
弟弟闭着眼睛,夏流年连忙去摇他,“乖乖,乖乖!”
“咳咳,是你啊。”边上那老头出了声,夏流年慌忙间转头一看,是那个在馒头坡上救了他的老人家。
老人擦了擦嘴角,在那坐着喘气。
夏流年摇了好一会,弟弟才慢慢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