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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近乡情怯,这件事在夏流年身上发生了两回。
      上一回,是他随他家主人出征时,路过秦家屯,岔个路,骑上马,来回不过一天的时间,便能到营民镇。
      可他没有。

      一是不能,主人身边信的过能留在军账内的,当时只有他。
      二是不敢,身体残缺、地位卑下之人,有何颜面去见父母乡亲呢。

      这一回,站在馒头坡的最高顶,望着脚下那片赤红色荒原时,夏流年也有点胆怯了。
      荒原之后,是他的家乡:营民镇。
      镇上有他的爹娘、哥哥和弟弟。

      夏流年一屁股坐了下来。

      前世,当主人登上那个位置,他可以稍微地松一口气时,也曾借着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想看看家人过的如何。
      可得到的消息却是:夏家卖了老二,得了银两后,没多久就搬走了,说是去投靠远房弟弟。
      那个远房弟弟在哪?
      谁也说不上来。

      大信的天下太大了。
      夏流年便成了一根断了线的纸鸢,空荡荡地落在皇城里。

      这个时候,他的父母、兄弟还在吗?
      应该在的吧,那他怎么向家里解释自己突然回来呢?

      “咴咴”的马声在林间响起,杂乱的蹄声混和着人声出现在山坳。
      正在思索的夏流年疑惑地回过头,便看见六七个壮汉胡乱提着些刀棍,骑在马上朝着他这边行过来。

      四月初的山坡上,那些人胸|膛敞开,腰带乱系,手上刀光一闪一动地反着亮光。
      远远见了夏流年站在那里,一个虬胡汉子忽的一个唿哨,那些人便“哈哈”大笑着朝夏流年驱马跑来。

      夏流年傻坐了一会,忽觉得不对。
      那虬胡汉子满脸匪气,笑得凶气四溢,身后壮汉,更是个个眼睛发亮,盯着他,似是见了肥羊。

      这是土|匪?
      夏流年心里一咯噔,撒腿就跑。
      可是人哪跑得过马,没跑了几步,便被那些匪人驱马围在了中间。

      领头的虬胡汉子,扛着把砍猪刀站在马上,哈哈哈地笑着。
      有个鼻子上长了个痦子的人坐在马上,脸色黄瘦,挥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长刀指向夏流年,“跑啊,看你小子能跑哪去?”

      夏流年转动着眼睛观察四周。
      人多势众,马长体快,他怕是逃不出这些匪人的魔掌。

      “嘿,兄弟们,把这小子抓起来,卖钱,换酒!”那鼻子上长了个痦子的人大叫。
      “吴天,你每次都说换酒换酒的,酒去哪了?钱还不是都给了春暖楼里的婊|子,你石更起来了吗?”虬胡汉子嘲笑着吴天,手下却不慢,几个套马索直接扔了过来。
      夏流年左躲右躲,还是被一个套马索套住了脖子,虬胡汉子手上一个使劲,夏流年便“咣”地一下被拉倒在地。

      “走喽,换钱去喽——”匪人们吆喝着,打马转身就走,拉得刚起身的夏流年一个趔趄,直接跪伏在了地上。

      山间的路并不好走,马儿跑起来也不快。
      夏流年踉跄着跟上匪人的步伐,他憋红了脸,拽住脖间的绳子,想将它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

      “嗨,你看这小子,居然不喊不叫的。”虬胡汉子回过头,用马鞭指着夏流年稀奇地喊了一声。
      “好小子,有血性,俺喜欢!不像那些弱鸡,绳子一套,屎尿全都出来了。”
      “既然这么有血性,那将他卖到砖窑去好了!”有匪人笑着提议了一声。
      “那黑地能卖几个铜板?将他卖到小倌馆,好多贵人好这个年龄的,卖上几两银钱不是难事。”吴天阴森森地提议着。

      砖窑夏流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小倌馆夏流年却是知道的。皇城里有些个内侍是好这口,内里的肮脏让人恶心。
      夏流年怎可受那般侮辱,手下拉着套索的动作愈发激烈起来。

      拉着夏流年的匪人一看,竟是兴奋起来,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驱赶着马在山间奔跑起来。

      山间可行马的路虽有些平坦,但多的是突出来的石头,夏流年摔倒在地后,被拖着向前,手臂和脚腕很快被石头擦破,在地上拖出几行血痕来。

      “俺就喜欢你这性子,你要是开口叫一声爷爷告个饶,俺就停下来。”虬胡汉子骑在马上,得意地回头对夏流年说。
      周边行马的匪人叫嚷着:
      “快开口叫声爷爷!”
      “小子,快求求大爷们!”

      夏流年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愤怒地盯着他们。
      即使是头上的血已经流到了唇边,少年还是倔强地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他这个模样,让套着他的虬胡汉子愈加兴奋,挥起鞭子就朝他抽来。

      “慢,咳咳。”
      山林间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声音带着些嘶哑,却将那些匪人的笑声给盖了下去。

      “谁?”
      匪人们纷纷四下寻找起来。
      “哟,这是哪里跑来的老头子,怕是半截身体都入土了吧。”

      “咳咳咳,老朽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须发皆白衣着褴褛的老人刚开口讲了两个字,就咳了个不停,期间嘴角还泌出了一丝血。

      “老人家,看你这咳的,要不我直接送你上路好了。”吴天皮笑笑不肉地说着,说完便奔将过去,手中长刀朝着那老人胸口戳去。

      夏流年看得目眦牙裂,大叫一声,“老人家,快跑!”
      他心中直怨,这老人家为何不好好躲着,出来趟这一趟浑水,白白要折了性命。

      吴天的刀被截住。
      那老人的手劲似乎极大,轻轻一拽,竟将吴天从马上给提了下来,摔在马上。

      “唉哟唉哟!痛痛痛痛痛!”吴天在地上翻滚起来,捂着自己的手臂大声叫喊。

      匪人们先是一静,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吴天你这在春暖楼里 | 硬 | 不起来便也罢了,连个半口气的老头子也干不过了吗?”
      “吴天你真是个软蛋!”

      “你们……咳咳咳咳咳咳放了这,放了这孩子咳咳咳咳,自去投官吧。”
      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擦了下嘴边的血丝,将吴天的刀拄在手里劝着匪人。

      “什么?你叫爷爷去投官?”套着夏流年的虬胡汉子大叫起来,“俺没听错吧?”

      “没。”老人佝着背,慢吞吞地答。

      “哈哈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里不清楚了吧。”虬胡汉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既然这样,我送你下去跟阎王聚聚吧。”
      说着便大喝一声,朝着老人杀去。

      可怜夏流年刚在匪人说话的功夫喘平气,这会又被拽着脖子往前冲。那虬胡汉子又冲得极快,套马索直勒得夏流年直翻白眼。

      老人又咳了一下,身形晃了晃,轻笑道,“阎王?你们也知?”
      说完手中刀一挥,也不见如何动作,那冲过去的虬胡汉子声音便断了,人从马上栽了下去。

      众匪人聚目一看,那掉下马的虬胡汉子腹中一个斜斜的长口,血慢慢流了出来,软趴趴的脏器也跟着露了出来,拉了一地。

      “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手中刀都握不住。

      这倒下去的虬胡汉子力气极大,手上也有点功夫,在他们当中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结果,这老头不过一刀,便将此人杀落马下。
      想到这里,众匪人纷纷勒马朝后退了一步,看向老人的眼神也惊疑起来。

      普通老人家哪里有这样的好身手。

      老人咧嘴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咳得双肩发抖,腰都直不起来。
      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了。

      被遗忘在虬胡汉子马后的夏流年终于将脖子上的套马索给取了下去。
      他咬咬牙,扑到老人身边,将那老人扶住。

      老人喘了一下,回头对夏流年谢道,“好…孩子。”
      “呀——”匪人们喝着冲过来。
      老人一把将夏流年推开。

      “咣咣咣。”夏流年只听得几声刺耳的刀声,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听到有匪人大叫一声,“走!”
      余了三个匪人拍马即散,那鼻子上长着痞子的吴天也抢上一匹马,胡乱逃走。不过片刻功夫,山头上便安静下来。

      “嗬——嗬——”
      那老人家坐了下来,发出像破掉的风箱一样的声音。
      夏流年赶忙爬起来,顺着老人的胸|口。

      这一靠近,夏流年才发现,老人家的年龄并不大,面容看起来也不过五十来岁,只是须发皆白,身形清瘦。而且咳得太厉害,以致于打眼一看,像是七十多岁。

      老人的咳嗽终于平静下来。
      夏流年跪倒在老人面前,“救命之恩,无以言表,请老人家受我一拜。”

      那老人也不拒绝,只是在他磕完头之后,点点头,摇晃着起身。

      “老人家,你去哪?我送…………送你。”夏流年连忙出声,出声之后却有丝犹豫,这老人家不知家居何处,他若送这老人家,来去路上恐怕要耽搁一些时间。

      “我去的地方,远呐——”老人叹了一声,“孩子,你要往哪里去?”

      夏流年忙答道,“营民镇,跨过这个荒原便是了。老人家若是……”他有心想请这位救命恩人去他家坐坐,可自己卖于皇家的青带身份还得藏着。

      “孩子,早点回家吧。”老人家摆着手,对夏流年叮嘱道,“最近这一带不是很太平,有流匪逃窜,你还是早点赶路吧。”
      说完,老人家便蹒跚着朝山另一边走去,边走边咳,生命似是将要尽了,却还强撑着不倒下。

      夏流年望了一会,那户庄稼夫妇的恩情他此生还尚有机会再谢,这位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只怕是没办法回报了。
      不过,他可以给老人家立长生牌。

      想到这,夏流年又跪了下来,对着老人家离去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向着山下荒原走去。

      荒原赤红。
      走到半路时,天突然下起了雨,雨滴掉到地上,像是一点一个血印。
      雨虽然不大,但待到看见营口镇时,夏流年的衣服已全部被淋湿。

      营口镇虽然叫镇,却没有多少人家。十几个矮土屋散乱地立着,在夜色里暗沉沉地寂静无声。
      夏流年轻手轻脚朝着自己家摸去。
      他轻轻拍了拍自家的门。

      没有人应答。

      他加了点劲,又拍了拍,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夏流年一愣,爹娘忘了拴门?

      夏流年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轻轻掩好门,悄悄地叫了一声,
      “爹——,娘——”

      没有人应答。

      “爹——,娘——”夏流年又稍稍提了提声音。

      依然没有人应答。

      黑暗笼罩着屋子,吞没了他的叫声。

      夏流年有些慌神,他朝着爹娘睡觉的屋子摸去。屋外却闪起一点亮光来,映着两个人的影子,缩着肩朝着夏流年家的屋子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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