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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夏流年的弟弟长了一双好看的眼睛,跟夏流年一样,又圆又大,像传说中的黑珍珠一样,总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可此刻,躺在夏流年臂膀里,弟弟那双眼睛失去了光芒,只留下灰蒙蒙的颜色。
      他看见夏流年后,憋了憋小嘴巴,气息微弱地哭道,”二哥,你怎么才来?“

      像以前无数次等夏流年那样抱怨着。

      “乖乖好疼呀。”

      “对不起,对不起。”夏流年边掉眼泪边道歉,他把弟弟抱到怀里,想紧紧抱着,可又害怕伤到弟弟,只能连声问道,“哪里疼?哪里疼?快给二哥说说。”

      弟弟眼睛闭了下,小声哭道,“二哥,乖乖肚子疼。”

      “肚子?肚子?”夏流年连忙擦掉眼泪,将弟弟的衣服掀开。

      小小的肚皮上,一片青得发乌的颜色蔓延着。

      “二哥,那人踢的我好疼。”
      弟弟又小小地呢喃了一声。

      夏流年慌得将手放上去,哄道,“二哥给你揉揉就不痛了。别睡觉啊。”

      旁边坐着的老头默默地看了一眼夏流年弟弟肚子上的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小孩,怕是被那群匪人所伤,脏腑间……出血了。”

      夏流年知道。他上过战场,曾见过被大业军马踢成重伤的士兵是何等模样。
      看到那片青紫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弟弟活不久了。
      这种伤极其难治,熬不了多久的。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二哥,你怎么才来?”弟弟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夏流年眼泪一瓣瓣砸在荒原的土地上,扑天盖地的悲凉与荒谬淹没了他。
      “乖乖还这么小啊。”夏流年低喃了一句,低下头,将那软软的小|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

      人生多荒谬。

      夏流年想。

      不过去了一趟伏考县而已,他身边的所有亲人就全部离开了他。
      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了这世间。
      如果这样的话,他重走这人间,还有什么意义。

      在上一世,他曾经以为家人真的抛弃了他,不给他一个半残之人留点子念想。可若是当时他们遭遇了这样的事,哪还会有什么见他的机会。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不让他早点赶回来,救走他的家人。
      为什么,要让他活过来,又留他独活在这人间。

      是惩罚吗?
      比上一辈子更苦的轮回吗?

      雨停了,天亮了。

      夏流年麻木地挪动着自己的双手,那个救了他的老人家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到。他只是再次拜在老人面前,狠狠磕了几个响头,便背着他的弟弟,去找他的爹娘和哥哥。

      “乖乖,回家了。我们去找爹和娘。”
      夏流年柔声哄着背上的弟弟,像无数次背着他回家一样。

      坟堆在荒原上耸起,光线在明暗中交替闪现,夏流年睁着一双呆滞的眸子,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
      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为何从爹娘和弟弟的坟墓前,到了繁华的街巷,他并不想去追究。

      不吃不喝,日渐消瘦。

      被人压着头灌水时,他也无动于衷。

      “干,跟个死人似的,晦气!”
      笼子外似乎有人骂了一句,夏流年也不在意。他的世界浑浊而灰厚,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什么色彩。

      “大爷你看看,这有个好货色。皮白条顺,准得你喜欢。”

      笼子顶被找开,头发被拽起来,夏流年有气无力地仰着头,对上一张肥乎乎的脸。那张脸皱起来,“你这个不是得着病吧,瞧着像快死的样子。”
      “大爷,这不是怕这小子逃走吗,你给些吃的,这立马生龙活虎。”
      那肥乎乎的脸将夏流年巡看了一下,末了摇头,“不要不要。”
      “诶,不要你别走啊,大爷,我这还有别的别的。”

      拽着头发的手劲儿一松,笼子又被盖上,夏流年像断了脖子似地垂了下头去。
      笼外,一个牵着马的老人低低咳了几声,皱着眉头,看向笼中的少年。

      “诶大哥,多日不见,近来好吗?我上次给你那货怎么样?”
      “我说吴天,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赔钱货,在我这养了快七天了,没一个人看上他。”
      “怎么会呢?你看那小子长得多好看,如果不是照顾大哥你的生意,我早就把他卖到小倌馆里去了。”
      “还小倌馆呢,你自己看看,现在他这样子,哪个人家会买他回去?”

      头顶的笼盖又被掀开了,夏流年的头发被揪起来,对上了一个鼻子上长着痞子的人。

      吴天看着被关在笼子中的少年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那日他与几个同伙在山间去打猎,没想到只是在馒头坡上想随手抓个少年,却被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吓得魂飞胆散。等他跑了良久终于能松口气时,才发现剩下来的两个同伙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只觉得晦气,便驱着马往荒原里走,边走边想着怎么给首领解释出去打个猎就只余了他们三人,而且还是个老头子干的。

      一想起首领那些手段,吴天想着还不如直接跑了了事,反正天下之大,哪里他有去不了的地方,落不了的贼窝。
      只是苦恼身上暂时没多少银钱。

      这时,吴天耳边便响起来一阵时断时续的哭声,他四下一看,便见一少年跪坐在四个新起的坟头上,正一抽一抽地哭着。

      吴天眼睛一转,探了四周没有人,便大着胆子走马上去,将那少年从脑后敲晕,边说:“哥哥我送你个好前程。”边将那少年翻了过来,这一看,原来竟是昨日馒头坡上他们想要抓住的那个少年。

      吴天当下气不打一出来,便将人捆了往马背上一扔,想了想,便奔向他往日里熟悉的一个人牙子那里去,好说歹说的,换了三两银子出来,自去快活。没成想银子花了没几日,便撞上了首领,被提溜了回去。

      好在他生了一张巧嘴,将馒头坡上那日的遭遇往大里夸了几分,再加上首领似在半路也遇上了同样的事,便信了,今日才出来透个风。
      这一透风便遇上了那相熟的人牙子,他便一时意起,想起害自己折了同伴的小子,也不知被这人牙子卖到了什么黑地方,便笑着上来打听。

      谁承想人牙子对他劈头就是一顿埋怨,又掀开了关人的笼子,吴天看到那形销骨立的人,还真没能第一眼认出这就是那馒头坡上的少年。

      “这短短几日,咋变成这样了?”吴天有些吃惊。
      那人牙子“呸”了一声,“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病你瞒着我?要不然我这好吃好喝地侍伺着他,正常人怎么能变成他这种鬼样?快把我银子还给我!”
      “大哥说什么呢,这人到你这明明是好的。”
      “我不管,还我银子。”
      两个人在街上拉扯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惊动了巡逻的士兵,吴天一看不妙,便使劲摆脱正揪住他衣领的人牙子,转身就跑,无奈人瘦体弱,没跑几步便被逮了回去,与那人牙子呆在一处。

      人牙子的摊位前,正立着个眼熟的老头子,须发皆白,说一句话要咳半句话,边上穿着浅蓝色官服的本地县太爷,正躬身扶着老头子,模样甚是尊重。

      吴天一见那老头,便觉得臂膀隐隐做痛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去,生怕被那老头子认出来。

      谁知那老头子偏偏不放过他,对县太爷说着,“此人……咳咳,正是那匪人之一。咳咳咳咳咳咳!”

      “还请林伯放心,小子一定竭尽全力,将这匪祸拔除,还百姓一个安宁。来人!将这匪人押入大牢,严刑伺候,让他招出同伙所在。”
      “那老朽在此咳咳,谢过……”
      “林伯说这话就见外了,”县太爷连忙去扶那老人躬下去的身|子,“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本就是小子初心所在。”

      “好好,”须发皆白的老人笑了,有点欣慰地看着县太爷国字脸的面孔,轻叹了声,“老爷没看错人呐。”
      他面上带上了些黯然,显得精神有些不济。
      县太爷看着担心,便柔声劝道,“林伯不若在这固良县歇息几日再走,小子也是多年没有见到您了。”

      “不了,”老人摇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咳咳,那笼子里的少年,是我在半路上认识的孩子,是个苦命人,咳咳且让,咳咳我带他走吧。”

      “林伯,你这身体……”
      “那匪人,咳我已是给你惹了麻烦,再呆上几日,只怕你这官帽难保咳咳咳咳,这便走吧。”

      老人说的话,县太爷心中也明白,他官居一方,经了十年努力,辖内几万百姓才将将过上好日子,这时若因着旧事触了天都的霉头,丢了官职,百姓们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一点,他叹了口气,对手下吩咐道,“将那少年放出来吧。”

      老人带着夏流年走的时候,县太爷硬是塞给了老人一包干粮和一匹马。老人拒收时,县太爷指着半死不活,连站着都需要人相扶的夏流年说,
      “林伯,这个少年这样子,您让我怎么放心?他怎么照顾您?快快收下吧。”

      待老人收下东西,县太爷又问出心中疑惑,“这少年是经了何事变成这副样子?”
      老人望了夏流年好一会,才答道,“家破人亡,余他一人活在这世间。”
      “那您又为何要坚持带他上路呢?他现在这副模样,只怕还要您照看,您的身|体……”

      老人颤抖着嘴唇,突然一掌拍在自己胸|膛,“我瞅着他,就想起我的小小姐。我难过,我难过呀……"

      走了千里路,从滦阳城到固良县,一路风餐雨露,老人都没有掉眼泪,这一刻却突然红了眼,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的,“我难过呀,我要在临死前去咳咳,去见我的小小姐。”

      老人的话勾起县太爷心中的一些往事,他的脸色黯淡下去,低声说,“都怪小子身轻言微,无法力挽狂澜,不能救林帅于危险之中。”

      “不怪你,不怪你,”老人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林家对你的恩情,咳咳,也只不过几顿饱饭而已,你做的,足够了。那些人……”

      老人说着,似是极为伤心,朝着空中摆了摆手,“那些人,才是咳咳咳咳咳咳,不提也罢,天色不早,老朽就此告辞了。”

      四月初的天空,染着些浅浅的蓝青。
      风从大地上吹过,刮得固良县的县太爷满脸眼泪,他看着那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一步一步走远,带着少年慢慢消失在天地间。
      就像那个曾经在天都无比显赫的家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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