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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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宫变后头件大事，便是将自己好弟弟安在朝中的那些心腹一个个撵回家去，再换上自己人。谢家身为祖传太子党，再一次保住了自家的铁饭碗。倘若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位太傅应该还是姓谢。
李庞原为楚王一党，却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笼统算来功大于过，着令官升一级，禄加一倍，依旧掌管御史台。虽说天子偶尔还是会瞧着他不大顺眼，但一方面这李庞用着着实顺手，另一方面他帝位不稳，需要树立一个标杆来安抚那些楚王旧党，两相权衡之下，显然活的李大人比死的李大人更有价值，于是这巍巍李府便在瞧不见的腥风血雨中幸存了下来。
桓悦弑君谋反，罪无可赦，其父无论知情与否，皆应同罪；韩其升知情不报，为虎作伥，罪加一等，好在天子宽仁为怀，念他战功赫赫，且又已因罪自裁，便不予追究，好生安葬了事。
在一片不知真心假意的万岁声中，太子登基，史称平帝。
平帝登基之初，大晋一点儿都不太平。
从并州到青州，各郡失守的奏报像是插了翅一般飞来。先是冀州全境沦陷；再是兖州失陷，八郡所积钱粮被洗劫一空；最后，东都令箪食壶浆，喜迎胡师，东都就此失守。
东都是前朝国都，也是当朝陪都，依山傍水，城坚炮利。千百年来，这座古老的城池坐镇天下之中，牢牢地扼守着北疆通往江北的要道。如今东都失守，江北几近门户洞开，到时胡人攻下江北，再逆江而上，一路向西，那西京到时便是孤城一座，半壁江山都将成为胡人的草场。
天子早些时候便派谢太傅往荆扬二州去，本来还想着让东都在前线多顶一会儿，待太傅搬来了勤王的援兵，在西京城下与胡人决一死战。按照现在这势头，恐怕胡人来得比援兵快。加上先帝临死前一阵瞎折腾，将唯一能打的天兴府整得支离破碎，到时候西京能抵挡半个月都算是祖宗显灵了。
是战是退，这是个问题。
孙瀚在宫变中立了大功，说话也愈发掷地有声：“西京是大晋枢纽之地，进可以入中原，退可以守汉中，实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若是弃之不顾，便相当于把江北千里沃土拱手相让，无异于割肉饲虎！西京万不可丢！”
“臣却倒有两个问题请教赵大人。”潘运良捋了捋长须，“其一，胡人兵精良足，来势汹汹，光是单于三卫便不下五万，加之胡人诸王的散兵游勇，更是有八万之众。我京畿卫总数却不上四万，四万仁义之众如何敌得过八万虎狼之师？其二，年前大旱，先帝宅心仁厚，早将粮草发了赈灾，现如今国无余积。真打起仗来，怕是供不上四万京畿卫两个月的开销。倘若再有勤王义军，国库如何负得起开支？”
“这有何难？”孙瀚道，“东都虽已失守，洛仓却还在。陛下可令人速速将洛仓的粮食运往京仓，以解燃眉之急。”
“孙大人说得好生轻巧！”潘运良冷哼一声，“司隶那些兵马光是抵抗胡人就已力不从心，哪里分得出人手运粮？”
“那可征京畿之内每三户出一男丁为力役，令其往洛仓运粮。”
“无稽之谈。”潘运良道，“年前大旱，中原各郡十室九空，哪里征得来人！便是征来了，只怕也是面黄肌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仅运不来粮，怕是连命也得交代在胡人手里。”
孙瀚见潘运良一直和自己唱反调，不禁气上心头：“臣学识浅陋，比不上潘大人真知灼见。不知潘大人有何高论？”
潘运良早就看孙瀚不顺眼了，要不是这小子的爹死在了宁州，谢清顺道给他爹报了仇，他哪儿能攀上天子的龙腿？自己在朝中混了几十年才当个三品官，这小子抱了个大腿可就混成四品了，换谁谁不气？
潘运良到底是四朝元老，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孙瀚，淡然道：“臣也谈不上什么高论，只是比孙大人多读了几年圣贤书罢了。”
言下之意，爷读的是圣贤书，还读了好几十年，你孙瀚学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也敢在这儿显摆。
孙瀚怒道：“潘大人这招弃城而逃，不知是师从何方圣贤啊？”
“孙子兵法云：‘敌则战之，少则逃之，不若避之’。”潘运良道，“孙大人自誉孙子之后，怎连先人巨著都不曾读过？”
天子本来还指望着两位爱卿能提点正儿八经的建议，谁知道这俩人正事儿没说几句，居然就内讧了，不禁恼道：“殿前失仪，成何体统！”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龙椅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这么把手下训了恐怕影响不大好，便立马转移话题，“敬之，你以为如何？”
谢清心觉好笑，这潘运良文官出生，活了一大把年纪连剑都没摸过几下；孙瀚空有一腔热血，实际上连东胡人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这俩人还讨论得有来有回，简直完美诠释了纸上谈兵四个字的含义。
说屁话谁都会，可能打仗的只有天兴府。
“臣生而从文，不谙兵事，怎敢妄言朝政。”他思忖道，“天兴府将军秦端久历沙场，身经百战，对东胡三卫十六部了如指掌。陛下何不召他前来一问究竟。”
李庞毕竟是从楚王麾下临阵倒戈过来，名不正言不顺，因此一直安安静静呆在一边儿，不敢太过张扬，一听这谢大人要给天兴府平凡可就慌了神儿。当初先帝要查抄天兴府，正是他第一个站出来痛打落水狗，如今这天兴府要是东山再起了，他哪能有好果子吃？
他赶紧给身旁的小御史递了个眼色，那小御史一激灵，赶紧道：“这天兴府案不比寻常，还需再议！再议！”
谢清差点儿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臣倒不明白了。天兴府奇冤世人皆知，为何还需再议？”
“谢大人有所不知，”李庞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这天兴府就是再冤，也平不得反啊！”
谢清差点儿被气笑了：“这是什么道理？”
“臣不清楚这天兴府是否通敌，臣只知道这秦家的罪是先帝亲自批的。如今先帝龙体未殓，陛下便反了先帝的旧案，这要让天下臣民怎么看？让后世史官怎么写？陛下，人言可畏啊！”
李庞心里也清楚，这事儿本来就是先帝爷不占理，自己不能硬给天兴府扣帽子，必须得从天子身上下手，打感情牌。反正最后拍板的是天子不是你谢清，只要天子认定天兴府有罪，那别管什么忠奸善恶，统统在牢里呆着吧。
他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不料却听孙瀚道：“先帝当初以为天兴府通敌，多半是误信了那杨鸿的谗言。那杨鸿屡进谗言，污蔑忠良，如今畏罪潜逃，这不是摆明了做贼心虚？陛下因为几分虚名而令良将蒙冤，天下志士岂不心寒？”
李庞一急：“陛下，臣……”
“李中丞所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子肃然道，“朕虽为天子，岂能管得住百姓口舌？即便管得了一时，又岂能管得住后世纸笔？朕管不了，也不愿管。”他叹了口气，“朕何尝不知人言可畏，但胡人更可畏！更可怖！朕若是拿京畿百姓的人头去换个孝顺的美名，良心怎过得去？”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吩咐道，“拟道旨，给天兴府平反，让秦端先去兵部打点打点，之后再来见朕。诸位爱卿无事便退了吧，朕要同敬之说几句话。”
百官很快散去了，日光穿透窗棂，挥洒在雕龙刻凤的梁柱之间，整个大殿显得格外空寂，倒有种人去楼空的落寞之感。
碍于大晋礼法，臣工本是不能直视天子的。人多少有点儿叛逆心理，谢清低着头，原地立正了一个多时辰，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了天子一眼，却发现天子也正望着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天子道：“敬之这次比天兴府晚回京许多天，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倒不是什么麻烦。”谢清道，“臣在阜乡遇到了一个人。此人名为严海昌，自称是虎贲勇副将。臣之所以能自冀州平安回来，多亏了那人的照顾。”
“严海昌，朕倒有所耳闻。”天子道，“他出身贫寒，后来跟着谢昭一路青云直上，到扬州做了个刺史，后来受虎贲勇牵连，被革了职，之后便不知所踪了……你一丝一毫都不曾听说？”
“这……”谢清为难道，“家父确实不曾提过……”
“何止是不曾提过，”他默默地想，“简直是对自己的亲弟弟避如蛇蝎。”
天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太傅倒是独善其身。”
谢清道：“此外，冯朗临死前交予臣一封密奏，嘱咐臣一定要面交先帝。”
“密奏不是早被桓诚烧了吗？”天子道，“上面可是写了什么？”
谢清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狡狯的笑。他从里衫摸出几张薄纸呈了上去：“陛下不妨自己过目。”
天子将那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看，赫然是冯朗的亲笔信，那右下角还盖着一方私印，显然是主人匆忙之间落上去的，因此显得有些模糊。他将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惊喜道：“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臣在阜乡时，仿着冯朗的笔迹抄了一份密奏，将假奏上呈先帝，把真迹留了下来。”谢清道，“冯朗的字一板一眼，却不难写，因此先帝也不曾看出什么端倪。”他想了想，又毫无诚意地行礼道，“臣欺君枉法，请陛下治罪。”
“这倒是条重罪。”天子绷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罚你来羽林军当个统领，戴罪立功，以儆效尤。”
谢清一愣，急忙道：“陛下，臣升迁太快，恐怕不合规制……”
“规制？你什么时候也谈起规制了？”天子笑着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死人拿来折腾活人的东西，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刀使，有什么用？”
“既然如此，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
谢清猛然抬起头，斩钉截铁道：“请陛下准许臣重建虎贲勇！”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