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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文帝二十七年五月初十,秦端终于被高公公从天牢中请了出来。
      朱平比秦大将军早两天出狱,他的罪名是楚王定的,既然现在楚王成了罪人,罪人的罪人自然不是罪人。天子倒也够意思,立马让他去门下省报了道,也算是对这位心腹旧臣的回报。
      朱大人算是混出头来了,可惜浑邪铁了心没想让他过安生日子,他前脚刚升官,东胡后脚就打了过来。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他听说东都失守时,满脑子只有一件事:议和!
      不就点儿土地吗,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和气气,岂不美哉?
      像朱平这样久经宦海的人往往都明白一个道理:朝廷上人多口杂,你就是扯破喉咙上谏,皇上都不一定听得进去,还可能被别人抓了把柄,骂得狗血喷头,倒不如挑个好日子单独进谏,何必要与旁人挤在一块儿哇哇乱叫,惹得皇上心烦。
      他有信心说服天子退守江南,因为他手上有一件法宝。
      文帝二十七年五月初申时三刻,朱平面圣。
      “陛下岂不闻:‘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他说,“臣以为,单于兵精良足,来势汹汹,更挟伪帝以立威名,士气正盛。陛下不可意气用事,拿大晋的国本孤注一掷啊!这江南虽小,却是鱼米之地,陛下若以江南为根基,暂避锋芒,养精蓄锐,则北还之日指日可待;如今江北大半沦陷,陛下即便守下了西京又能如何?到时浑邪将汉中要道卡在手中,那西京便是孤城一座,失守只在朝夕。”
      “朕有此意。”天子道,“只是京畿百姓仍有万余,满朝文武家业也多在西京,朕若是贸然迁都,岂不是将臣民弃而不顾?”
      “陛下一片仁善之心,臣等自当以死相随,些许家业又算得了什么!”朱平忽然跪倒在地,将一封奏章双手呈上,“臣并三省官员共计一百七十六人联名上奏,请陛下迁都江南,从长计议!”
      天子面对胡人虽说有些发怵,心中到底舍不得西京,多少还是有些主战,先前所说的理由无非是给朱平一个台阶下,谁料这朱大人不仅没下,竟然还顺着台阶上了楼。他一时接不上话:“这……”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高喝:“议和之人,其心可诛!”
      朱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急忙回头望去,就见秦端一身紫红朝服,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
      朱大人显然没料到,吃了半个多月牢饭的秦大将军不仅没颓废,反倒比原来还精神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疗养一圈儿回来了。
      这秦大将军可和潘大人、赵大人之流不同,人家是正儿八经操刀子上前线的,打起仗来就是十个潘大人都顶不上一个秦将军。现在西京能带兵的几个人,他朱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因而秦端说的话便格外地有分量。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秦大将军是绝不会议和的。
      谢清这条狐狸,看似屁也没放一个,实则把最会说话的那位推出来了!
      秦端往那儿一跪,背书似地念道:“臣蒙冤入狱,幸得陛下明察,方才得已昭雪。陛下英明神……”
      “莫学这些个虚礼。”天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爱卿直说这西京可不可守吧。”
      “回陛下。”秦端敛了笑,沉声道,“西京可以守,而且必须守!”
      “秦将军倒是硬气。”朱平瞥了他一眼,“只是不知道这是为了报国呢?还是为了报仇呢?”
      “臣是天兴府的人,国仇便是家恨,家恨便是国仇!”秦端冷冷瞥了他一样,抱拳道,“在臣看来,若是单于以举族之力来犯,则西京不可守;倘若单于同桓朔一道来犯,则西京可守。”
      “这是为何?”
      “臣小时候,家父曾给臣讲过一个故事。”秦端道,“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瘦和尚。这瘦和尚居于庙中,一人挑水烧饭,自给自足,日子倒也悠闲。没几天,这庙里来了位胖和尚。从此每逢要挑水做饭,这二人便互相推诿责难,谁都不愿去干费力的苦差事。日积月累,古庙破败……”
      朱平第一次见人在朝廷上讲故事的,不禁道:“此等垂绅正笏之地,大将军出此闲杂之言,似有所不妥……”
      “大将军既出此言,则必有所指。”天子道,“爱卿可同朕洗耳恭听。”
      皇上都说了要听故事了,他朱大人纵使再不想听,也不好不让皇上听,只得悻悻地立在一旁,不作声了。
      秦端谢过天子,道:“臣学识浅陋,哪比得上朱大人出口成章?可如今这浑邪同桓朔正如这胖瘦和尚,虽说同居一座庙里,却谁也不服谁。两人合兵一处,看似齐心协力,实则各有各的算盘。臣若是能断其粮道,两人必生争执,到时叛军军心散乱,我军可趁乱击之,不日可以退敌。”
      “爱卿怕是不知道,我那叔父同浑邪关系好得很。”天子叹了口气,“那时我军新败,朝中文武都被桓朔蒙在鼓里,先帝想同浑邪和亲,又心疼我那些个妹妹,便把这反贼的女儿嫁了出去,那浑邪又将自家妹子嫁给了他的儿子。现在这两人可谓亲上加亲,哪儿会有什么矛盾?”
      “臣不懂这些个关系,臣只懂浑邪。”秦端道,“浑邪此人与其父辈大不相同。先前老单于在时,胡人如同豺狼,冲着大晋身上咬一口就走,八百年都离不开天河边那几里地。可这浑邪却一路南迁,在铜岭筑了城,垦了地。陛下可曾听说过种田的东胡人么?”
      天子摇了摇头。
      “陛下,浑邪是枭雄,不是乡绅。他不像那些南疆的土司豪富,您发点儿银子就能招安。他看上的是您这把龙椅。”秦端道,“所谓燕王不过是个名头,让他日后好在中原立足罢了。”
      天子冷笑道:“朕的好皇叔岂会由着他作乱?”
      “事到如今,桓朔早已骑虎难下,由不由岂是他说了算!”秦端笑了笑,“浑邪藐视天威,自然不会把桓朔放在眼里。单于亲卫全是骑兵,来去如风,却带不了多少口粮,粮草大多靠桓朔接济。桓朔家当大多在冀州,自冀州运粮到此少说也得一个多月。加之去年江北大旱,浑邪纵然打下了江北,也搜不到什么粮食。这两人只可同患难,不可同享受,到时候必定相互推诿,不愿出战。陛下若要守住京城,不需大败浑邪,只需坚壁清野,待这二人粮草接济不上,再与江南援兵前后夹击,何愁浑邪不退?”
      朱平道:“大将军说得容易,倘若单于粮草比援兵先到,岂不是满盘皆输?”
      “冀州往京畿有几条必经的山路,我早令赵临领两千人埋伏在山里,若是遇到运粮的部队则立马下山劫粮,劫不完的就地烧了。”秦端道,“若是桓朔想要将粮食平平安安地运到西京城下,就得走东都的官道,绕上好大一圈。那时,江南的援兵便是爬,都爬到西京了。”
      朱平总觉得这赵临的行为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嚅嗫道:“这……这不是和那山匪……”
      秦端爽快地点了点头:“倒是有几分相似。”
      朱平心里一慌。他之所以能代三省官员上奏,不仅是因为他是天子近臣,更是因为潘运良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给了他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他昨夜在府中排练了无数遍,只要天子的问题别太离谱,他绝对可以应答如流。结果谁知和他对答的人不是天子,而是活蹦乱跳的秦大将军。
      要命了,要命了,这问题可没准备过。
      “圣人千虑,总有一失,大将军计策虽好,可……”他抓抓脑袋,“可江南的援兵若是被截,该如何是好?”
      朱平的学问广而不精,以前同先帝爷扯几句有的没的,尚且不会露馅,可如今在秦端面前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秦端失笑道:“江南有战舰百艘,可溯流而上,沿丹水一路向北,直抵京畿。为何要走陆路?他东胡骑兵再怎么勇壮,也不见得能骑着马游过长江吧?”
      朱平气急道:“你就算这一回守下了西京,谁能保证浑邪不再来第二回、第三回?西京现在举目无援,何必要将这许多人马钱粮白白投在这孤城上?”
      秦端嗤笑一声:“那朱大人以为人马钱粮该投在那里?投进沈大人的钱庄里吗?”
      天子低低地斥了一声:“放肆!”
      秦端早对沈荃极为不满了,这天兴府之所以兵败,一半的原因得归结于督粮不利。江北大旱,江南可没大旱,姓沈的屯了几万担粮食在钱庄里,让他运个粮跟要他命一样,这往小了说是督粮不利,往大了说可就是抗旨叛国啊!这要是搁以前,沈荃的脑袋早搬家了,可如今天子要真敢去抓人,沈大人怕是带着扬州父老乡亲一起投敌去了。
      国难当头,沈荃趁机发了笔财,天子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但现在朝廷还等着江南的援兵,就是天大的仇、天大的恨,统统都得憋着。
      他自知失言,谢罪道:“臣万死。”
      “沈家家底深厚,世代躬行节俭,便是有些积蓄也是应该的。”天子道,“秦端非议忠良,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朱平见皇上对沈荃态度和缓,只道皇帝陛下决意迁都,于是便趁热打铁:“陛下圣明!扬州是鱼米之乡,沃土千里,钱粮无数,会稽城虽比不上西京这样的帝都气魄,却也是人间天堂。臣听闻沈刺史早为陛下筑好了行宫,陛下若是安居江南,再图后进,岂不是稳妥……”
      天子忽地一拍龙案:“够了!”
      他瞪了一眼朱平,额角青筋根根绽起:“朱……爱卿所言,令朕好生失望!朕本以为卿等劝朕迁都是迫不得已,不料竟然连行宫都替朕造好了!当真是忠君爱国,只是不知道忠的是哪个君,爱的是哪个国!”
      朱平没料到天子反应这么剧烈,冷汗一下子淌了下来:“臣等绝无此意!”
      “如今卿等便能联名上奏逼朕迁都,等朕到了江南,岂不是任你们摆布!朕最恨的就是被人蒙在鼓里,牵着鼻子走!”天子咬牙切齿道,“朕绝不迁都!朕便是死,也要死在这西京城下!”
      朱平这上谏上得没捞着什么好处,倒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灰溜溜地退出了大殿。秦端待他走远了,这才道:“陛下天威盛隆,朱大人怕是心不得安了。”
      “是朕失态了。”天子喘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朕知道,迁都肯定不是乐和一人的主意,朕不该迁怒于他,可……可朕实在气不过!平时满朝文武谁不是党同伐异,相互攻讦?整个朝廷乌烟瘴气!乌烟瘴气!如今倒好,国家罹难,这帮子人倒站到一块儿去了!一块儿上书逼朕迁都!那奏章上一心为国的人怕是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朕真羡慕成皇帝啊,倘若先帝留下的是那样一个天下……”
      秦端道:“臣以为,成皇帝与先帝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成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用得好人;先帝既用人,也疑人,因而用不好人。”
      天子一双长眉微微皱了起来:“你的意思……”
      “天兴府与胡人世代为敌,臣父兄并将士万余人皆命丧单于手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秦端抬起头,眉眼之间满是决绝的杀意:“臣请为三军统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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