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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另一边,李中丞正抱着一颗传国玉玺,呆在车里不知所措。
      他与他手底下的御史台就是一杆刀,皇上让他砍谁他就砍谁;后来他加入了楚王党,冯国舅让他砍谁他就砍谁;再后来,冯国舅身死沙场,楚王让他砍谁他就砍谁。
      可一把刀无论砍了多少人,归根结底还是工具,临阵时总不见得把刀往阵前一扔,指望它自己杀敌吧。
      李庞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主,他活了大半辈子,一直有人替他思考,自己鲜少拿过主意。他正令人用黄金补上国玺,忽闻这楚王被桓悦抓了,再一打听,又听说太子也被围了去,顿时两眼一翻,差点倒地不起。
      身旁手快的侍从眼见自家大人再躺下去就要两腿一蹬了,急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李庞哭丧着脸,颤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侍从人微言轻,在这关头哪儿敢替李中丞出主意啊,一句话不小心就是要掉脑袋的,只得装傻道:“这……这天下到底是皇上的,只要大人对皇上忠心不二,谋逆的罪过自然轮不到大人头上。”
      李庞白了他一眼,他要是知道龙椅上明天坐的是谁,还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楚王看样子是没戏了,剩下二位都不太可能给他好果子吃。他上有老下有小,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西京,当务之急就是趁两方胜负未定时赶紧站队,混个拥立之功,别成了楚王的陪葬。
      可这问题就在于,无论他站在哪一队,他都混不到这个拥立之功。
      李庞是御史中丞,正三品,手下管着几十根笔杆子,若是在平日倒也称得上举足轻重。可宫变之际,笔杆子哪派得上用场,他总不见得挨家挨户跑到手下御史家里,一人发一杆砍刀,让人跟着他一道杀贼吧。退一万步说,他入了伙,讨了贼,可万一这贼人不但没死,反而成了皇帝,那他李家别说九族了,就是九十族也不够诛的。
      替天行道还是助纣为虐,这是个眼光问题。
      李中丞两相权衡了一翻,终究是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这功不立也罢。”他正欲驱车回府,做只听天由命的缩头乌龟,就见那一人策马匆匆赶来。李庞吓了一跳,现在在宫外活蹦乱跳的人不是站在太子这边,便是站在桓悦这边,无论站在哪一边终归都是来者不善。他心里一急,赶紧催道:“还不赶紧走……”
      熟料这人马快,转瞬便到了李庞车前,作揖道:“国难当头,李中丞行色匆匆,不知是要走到哪里去?”
      李庞只觉声音听着耳熟,那人却有些面生,一时心下紧张,竟想不起名字,更不知是哪方的人,只得回礼道:“这……我正待走……走回家去,喊来家丁,进宫锄……锄奸!”
      那人正色道: “李中丞诚心可嘉,只是不知在李中丞眼里,现今到底是孰忠孰奸?”
      李庞冷汗一下便冒了出来:“这……这帮皇上的自然是忠……”
      “既然中丞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便直说了罢。”那人冷声道,“在下大理寺少卿孙瀚,奉太子之命,特来接应石将军入京平叛。现万余大军早已列阵城外,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便可扫除逆党,归政朝廷!”
      李庞大惊:“武卫军已经回京了?”
      “正是!”孙瀚道,“李中丞此时还举棋不定,莫不是想从那逆党手里分一杯羹么!”
      李庞结巴道:“可……可韩将军……”
      “韩其升虽然曾为宿将,如今却是反贼,肆虐京城,气焰猖狂!中丞大人岂不知,就连令郎也被他捉了去,不知关在哪处牢里。”
      李庞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谁?”
      “正是令郎李信义李将军。”
      李氏虽众,李庞却只有李信义这根嫡出的独苗。他心知自己这儿子要是日后到了朝廷没个根基,那只有挨宰的份儿,因此对他宝贝得紧,花了些力气才将自己这儿子塞进韩其升麾下。反正这羽林军八百年不打仗,自己这儿子呆在西京,手里抓着兵权,好比得了个万无一失的铁饭碗,也省得被东胡蛮子削了脑袋。
      如今韩其升一把收拾了楚王的人,摆明了是要痛打落水狗。太子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纵然与他多年不对付,大不了让他举家搬到建宁吃甘薯,也绝不会一声令下便将他儿子抓进牢里;可他却对这梁王世子相知甚少,只道这桓悦今日敢掐李家的独苗,明日还不得砍李家的脑袋!
      思量至此,李庞深吸了一口气,横下心,咬牙道:“太子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据我所知,羽林军中有不少楚王殿下的人大多被韩将军下了狱,却尚有几位……忠义之 士。”孙瀚微微一顿,“现今京城六门皆在逆党手中,王师虽至,却不得入城。倘若李中丞肯说动那几位忠义之士弃恶从善,打开城门,那必然是大功一件。”
      李庞握了握拳,道:“那些人现在何处?”
      “正在承平门!”
      看守承平门的是王校尉。
      王校尉并不是借着东风飞进羽林军的人,正相反,他在韩其升麾下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是这韩将军治军颇严,有次他悄悄地躲在帐里吸长寿膏,结果被抓个正着,当场便被拖出去打了六十大板,疼得他差点儿没蹬了腿直接去见阎王。
      自打这谢清去了宁州一趟,买卖长寿膏的路子就断了好几条,这肋骨断了可以再接,皮开了可以再长,长寿膏没了可就真没了。正在他躺在床上盘算着如何捅韩其升两刀时,李信义来了。
      李信义新来羽林军,人生地不熟,正需一位心腹;王校尉倒没什么远大的追求,他唯一的需要就是长寿膏,而李信义刚好能弄来长寿膏。
      两人一拍即合。
      楚王本就是想趁着韩其升抱病在家之际,依靠自己在羽林军中埋下的势力,一举宫变,速战速决。身为楚王心腹的心腹,王校尉对宫变之事自然大大地支持。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是那楚王成了皇帝,李信义不得当个统领?要是李信义当了个统领,自己不得当个将军?自己要是个将军,岂会因吸两口长寿膏就被人打屁股?
      “等我当上将军,”他靠在城头上恨恨地想,“第一个就把韩其升拖下去打六十大板——不,一百二十大板!”
      他正这么想着,忽见远处官道上亮起了点点灯火,心道:“这大晚上的,官道上怎得还有人?莫不是行脚的客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定睛看时,那灯火开始还只有小小的一簇,随即海潮般向两旁扩散开来。月夜下的原野上,万千的火光连成一线,宛如一场燎原的大火,轰轰烈烈地烧向西京城下。
      王校尉的美梦吓醒了一半:“娘的,武卫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西京城坚炮利,可武卫军也不是花瓶,他们这点儿羽林军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做个摆设还好,在武卫军面前可根本不够看。倘若石统领再热情地邀请上司隶的驻军,就凭他手底下这点儿人,守住承平门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王校尉无奈,只得祭出了自己最后的绝招——向李信义求援。他慌忙奔下城楼,却见李庞迎面而来,急道:“李大人!不好了!”
      李庞道:“可是石统领回京了?”
      “这不……这……这确是如此。”王校尉一愣, “大人怎会知道……”
      “楚王大逆不道,早已伏法。“李庞严厉道,” 韩其升并桓悦二人于宫中拥兵滋事,石统领奉诏讨贼,理所当然,还不速开城门,迎石统领入城!”
      王校尉还没反应过来:“可李将军……”
      “犬子为楚王所误,几成逆党,幸得太子胸襟宽博,不予计较。“李庞背过手去,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今太子麾下有万人之众,早晚铲平逆贼,承继大统。王将军此时还不开门,莫非想要为那逆党殉葬么?”
      李庞没别的本事,对于虚张声势的技巧倒是运用得炉火纯青。王校尉只道李中丞身为楚王近臣,都一口一个“逆党“地喊楚王,那楚王怕是真没戏了,反正这守门的人手也不够,倒不如与太子作了人情,也算是勤王了。
      古人云:好鸟择木而栖。王校尉正是一只这样的好鸟。
      石征一到,战况一瞬逆转,羽林军与武卫军一触即溃。韩其升见大势已去,便对桓悦道:“今日事败,我愿率亲兵护送殿下突围,往江南去,再寻良机!”
      桓悦道:“韩将军可是让我逃命么?“
      韩其升沉默着点点头。
      “这偌大的天下,哪是想逃便能逃得开的!”桓悦摇了摇头,“韩将军可自领兵突围,万不要随我葬身与此了。”
      “我这条命便是越国公救的。“韩其升长叹一声,”大事不成,沉冤难雪,我如何有脸活着回去!”
      说罢,他将手中那沾血的长剑横在了脖子上。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桓悦冲那倒地的身躯郑重一抱拳,随即掣剑在手,拔马而去。
      赵临眼见这罪魁祸首就要溜了,正待去追,忽然被人扯住了马缰。他扭头一看,那人却是谢康,不禁急道:“谢大人拦我做什么!“
      谢康却道:“这京城六门早被石将军换了人,他便是插翅也逃不出去,又何必去追。“
      赵临道:“可他往宫里去了,那皇……“
      他忽然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谢康。
      韩其升仓促举兵,自然不可能造个离宫安置皇上,也不会草草将天子押入大牢,那天子恐怕还在宫中。梁王平日里可没少受天子的打压,桓悦对这位表面叔父自然谈不上敬爱。如今造反不成,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就凭他手上那点人,想要挟天子也不太现实,不如拿叔父的龙脖子试一试剑,过把手瘾,出口恶气,岂不美哉。
      谢康哪里是不担心桓悦会逃走,分明是不担心皇上的安危!或者说,他只担心皇上安,不担心皇上危。
      赵临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皇上有难,怎能……”
      谢康压低声音道:“倘若皇上今日能从宫里出来,那秦将军明日可不一定能从牢里出来。”
      赵临心里一惊,赶紧闭了嘴。
      比起皇帝老儿的鸟命,还是秦大将军的命贵重一点。毕竟龙椅又不烫屁股,是个姓桓的都能坐;可天兴府却是块烫手山芋,不是谁都能捏得住的。
      大敌当前,庸君百不如良将一。
      文帝二十七年五月初六亥时,武卫军统领石征率本部兵马一万两千人回京勤王。逆贼韩其升畏罪自刎,余党伏法。唯有桓悦丧心病狂,见事不能成,遂入宫绞杀天子,楚王时在天子左右,亦遭毒手。父子死节不屈,可歌可泣,可悯可叹。
      天兴府偏将军赵临救驾不力,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先帝在位二十七年,钻研道法,好修清谈,治国也带了点老庄的意思,前二十年国家倒也清平,可惜用人不察,一朝丢了半壁江山。礼部一群人遂商定了“文思“二字作为谥号,一则是夸先帝道德博文,二则是也给先帝留了面子:虽然你丢了祖宗江山,但好歹不是自己主动丢的,给你个平谥自己偷着乐去吧。
      太子一瞧,却皱眉道:”先帝执掌天下二十余年,如何没得过错?把这‘思’去了罢。“
      于是,文思帝成了文帝。在最后的最后,这位素来爱面子的天子脸色惨白,须发散乱,却无向日的半点威仪,要是换身衣服,估计和田埂上的老农别无二致。
      一个时代落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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