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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今天的早朝是近几个月来最和气的一次,皇上使者嘘寒问暖,太子楚王兄友弟恭,着实一派天朝上国的仁和胜景。皇上本就对浑邪单于印象良好,现在又经和平使者休屠王的一番吹捧,心下
      更喜,退朝后便排下了宫宴,留休屠王欢饮作乐。
      谢清下朝便去了尚书台。尚书郎潘运良是个随和的老头儿,虽说平日里性子温吞,却总带点儿文人傲骨。他心里非常同意谢谈误国的看法,但那建宁郡守的位子还热乎着呢,因此也不敢说。先前太学院上书的时候,他也有联名的念头,可在权力的斗争中,那点儿傲骨又值几个钱呢?他只得将这个想法暗藏心底。
      潘运良以为谢清贵为皇亲,又立功归来,自然该比以前更加桀骜不驯,却没料到这人在宁州呆了三年后竟摇身一变,成了位随和的谦谦君子,当下便对谢清愈发欣赏了几分。待他走后,潘运良冲随从道:“天下虽大,国士却只有一位。”
      随从傻呵呵地问:“那是谁啊?”
      潘运良摇头晃脑:“莫急,莫急,板荡识诚臣。”
      谢大人忙了一天,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潘运良划为诚臣的行列,只道这位老先生学识渊博、胸怀城府,不然也不可能混成三品大员。若是在以前,他还会鄙夷潘运良模棱两可的态度,可自从他回到西晋,却对潘运良愈发敬重,对一众同僚愈发和气,简直要将“从善如流”四个字写在脸上。
      尚书台上下对谢大人印象良好,谢大人也得以从他们口中了解到近几年朝廷的巨变。诚如桓悦所言,楚王靠着他投机倒把的好舅舅和不切实际的好爸爸上位,屡次三番地操纵御史台挑衅太子,太子为人老实,被他一钓就咬了勾,近年来势力被迫愈缩愈小,隐隐落于下风。
      谢清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对策。
      翌日早朝,御史台一帮子御史继续指摘太子的不是,可这次钓鱼不太顺利,太子手下一帮子人一个也没上钩。御史中丞李庞看火候不到,便亲自上阵,深情并茂地参了太子一本,可太子依旧没有反应,由着他骂。
      李庞正是凭着当年骂对了谢昭,这才当了御史中丞,实则脑子却不大灵光。他回去同冯朗商议,冯朗一时拿捏不准,便让御史台先安静几天,暂不声张。
      他们等好几日,这太子都没动静,一群人仿佛都哑巴了一般。李大人心里憋得慌,决定搞个大新闻,他与楚王一合计,最终将枪口对准了韩其升。
      他骂韩其升无非三个理由,其一,韩其升连病数日,好欺负;其二,太子派了人给他看病,他是太子党;其三,御史台要用骂人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第二天,李庞领三十四御史联名上书,列举韩其升玩忽职守等八条罪状,请皇上将其降职查办。
      这样的流程御史台每月都得来个八九次,早已滚瓜烂熟,最后结果无非就是好面子的皇上给韩其升伐半月俸,撤几个手下,查办完了接着用,这样他们就有机会让自己的人补缺。
      这次面对联名折,皇上却只说了四个字:“无稽之谈。”
      以前由着你骂那是给你面子,你还骂到我头上来了?
      经此一役,楚王大败。李庞停了半年薪水,三十四御史中的一半都被拉出去打了屁股,另一半被革职停用。
      李庞人都傻了,他随着皇帝的心意攻讦了千百的人,这次竟看走了眼,当真是天意自古高难测。他颤颤巍巍地走回家,进门时竟被门槛绊了一跤,磕掉了颗门牙。
      谢清得知此事时正在东宫,他笑道:“御史台应该会安生会儿了。”
      太子也是一脸喜色:“李庞小人得志多年,今日受挫全凭敬之出谋划策啊!”
      “并非臣出谋划策,而是因为太子殿下的一片义气救了自己啊!皇上封赏楚王之意,一是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可以互相扶持;二是希望能够对太子一党有个约束,废立之心却是没有。”谢清笑道,“三年前在下离京,太子以‘藏锋’二字相赠,今日臣以同样的二字回赠太子。希望太子勿与楚王争斗,他的野心皇上自会见到。”
      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太子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宁州到底是何方宝地,竟能使人如此脱胎换骨?”
      年底的朝廷风平浪静。在脱胎换骨的谢大人的指挥下,太子按兵不动;楚王见鱼不上钩,也学乖了。随着春节的到来,西京城内一切恩恩怨怨被暂时遮掩在皑皑白雪之下,了无痕迹。
      大年三十,黎民百姓合家欢聚、张灯结彩,唯有秦谢二府中各住着一老一少四个光棍儿。秦端一合计,干脆将谢家人请了过来,四人同桌,这才显得空寥的庭院里有了生气。
      文帝二十六年最终在一片安宁祥和中收尾。
      大年初一,群臣朝贺,秦端难得不用一下朝就跑去巡防,又想着能随谢大人一道溜达出宫,心情红火得如门前的灯笼。直到他发现片叶不沾身的谢大人正在宫门口与一妙龄少女交谈的时候,灯笼终于熄火了。他觉得如果该给自己的盔缨再换一种颜色,那一定是绿色。
      秦少将军板着脸走了过去,却见那女子冲谢清一吐舌头,飞也似地跑了。他望着那人的背影,扬起半边长眉:“你们很熟啊?”
      谢清奇道:“你不认识文昌郡主吗?”
      “认识是认识。”秦端严肃道,“可她为什么偏偏找你说话?”
      谢大人刚听完桓思远不走心的道歉正有些恼,可又觉得冲小丫头撒气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正好少将军光荣地站出来承担这份出气包的重任,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怎么?她找我说话还犯了本朝律条不成?”
      秦端被他一凶,赶忙改口道:“当然能说!怎么就不能说了!只是这大年初一,太生气不好……”
      谢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听秦端软语温言,当下便后悔发错了脾气,道:“唉,我现在一见她就有些上头……”
      秦端心中警铃大作,怎么谢大人对郡主上头了,他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竟然也有能让你上头的人……”
      “我怎么就不能上头!”谢清气不打一处来,将胡椒粉惨案向秦端复述了一遍。
      秦端双眉一皱,面色凝重:“胡椒粉是她洒的?当真是刁蛮任性的丫头!”
      “什……?不是,这不重要。”谢清一愣,正色道,“重要的是皇上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或者说,皇上对百姓的态度。”
      这件事情里其实有两个受害者,一个是他谢清,另一个是那个莫名其妙被摸了核桃酥的掌柜。皇上对掌柜的忽视恰恰反映出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比起民生,他更看重世家大族的权益。
      谢清不求道歉,不求赔偿,不求功名,不求富贵,这么多年来他只求为生民立命。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夫,到的建宁郡守,到宁州刺史,再到如今的尚书郎,三年沉浮,几经风雨,他的追求都不曾改变。
      秦端终于意识到,他喜欢的那个人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
      二人出了宫,秦少将军继续去做他的保安队长,谢清则换了便装,又到近月楼买了斤莲花酥,一路提去了太尉府。
      杨鸿如今已四十有六了,他虽说位高权重,有时又喜欢直言不讳,却既不结党营私,也不以公谋私,因而深得皇上信任。谢清这为人处世的品行、提纲挈领的文笔,多半是从他身上一脉相承。
      谢清任太子侍讲大夫时往太尉府上拜谢,杨鸿却冷淡道:“君子必仕则忘其身。从今以后你既入东宫,只需胸怀天下、心系万民,不必再来拜会我了。”他背过身去,叹了一口气,忽然又说:“以后若来看我,顺路从近月楼提一打莲花酥来。”
      太尉公务繁忙,一年中也就春节得已休息两天。谢清在京的时候,无论年初一有何要事,都必来拜访自己的这位恩师。他被贬时,也是这位从不结党的恩师站出来帮他说了好话,这才没让他从朝中大夫变成驿丞。
      谢清登门时,太尉正在铺开的宣纸上挥墨写画。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偷偷看一看太尉在画什么,不料杨鸿突然道:“敬之来了?”
      谢清见自己被发现了,老老实实道:“是,学生来给您拜年。”
      杨鸿道:“既然是敬之,那又何必悄悄摸摸?”他大方地将画作展现在谢清眼前,“想看,就要光明正大地看,不要像那帮御史一般上不得台面。”
      谢清恭敬地应了一声,这才看向那幅画。那是一幅细致的工笔画,画上一女子身着轻铠,凤目怒张,一手持剑,一手持戟,端的是惟妙惟肖。
      谢清常见到老师在画这个女子,老师实在太爱她了,将她描绘千万遍也不腻。谢清曾询问过这位女子的姓名,可杨鸿却笑而不答。太尉府西边有个画阁,最上面一层挂满了这女子的画像,那女子或穿劲装,或着黄裙,姿态各异,神灵活现,可无论在哪幅画里那女子都携着一把剑。
      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己得到藏锋的那一刻会觉得眼熟了,因为他早在杨鸿的画中见过了那把剑!
      藏锋剑就像是一根看不见的细丝,将偏远荒凉的宁州与诡谲多变的西京连在了一起。谢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着道:“老师的心上人……”
      杨鸿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谢清点点头,道:“实不相瞒,学生曾……见过这把剑。”
      杨鸿笑了一声,摇头道:“此剑名为藏锋,是开国名相柳真的贴身佩剑。如今流落民间多年,你怎么会见过?莫要在此吹牛充大。”
      杨鸿此人精明强干,虽说近年着重整治北方军务,可对张文通那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他一心为民,直言敢谏,更不可能放着火铳这样的神兵而不用;如今他画上的剑又与梁王所赠不谋而合,而梁王却正好身在宁州。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在告诉谢清一件事:自己的恩师必定与虎贲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清第一次对老师产生疑虑,他正想继续询问,忽然有下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杨鸿冷眼看着那人:“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不好了!不好了!”那人惊慌地喊道,“休屠王一行人全被杀了!”
      文帝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大晋的国运终于走到了尽头。
      天子大惊,急召朝会,一面让大理寺并京兆尹速查此案,一面令鸿胪寺与浑邪单于速通文书,以诉苦衷。楚王等人趁机上书弹劾太子,天子为安胡人之心,遂令太子闭门思过,一面捉拿驿馆任职者四十余人,着令严审。那驿馆中人哪见过大理寺的排场,立马哭喊着将自己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全说了一遍,牵连下狱者竟达百人之众。
      是夜,一人悄悄潜入了太子府。
      太子正在屋里郁闷,自己本以为招待使团是个好差事,还能让邻居熟悉一下未来天子的龙颜,没想到竟摊上这么一桩事故。他心下一片烦躁,正要拿壶酒来浇浇愁,就见到窗外竟站着一个人。
      太子登时一惊,汗毛倒竖,他抽出佩剑,喝问道:“来者何人?”
      只见那人从窗外灵巧地一翻,闪身进了屋内。他定睛一瞧,惊喜道:“敬之!”
      谢清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太子勿惊,臣与孙瀚在驿馆有所发现,特来禀报太子。”
      “孙瀚?就是孙莱的那个儿子?”太子急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正是。”谢清快速道,“其一,东胡使团来京时,臣见其中副使一人,面有刀疤,容貌可怖,可死者中并无此人;其二,驿馆家具齐整、设施完好,并无打斗痕迹,说明凶手与使团中所有人都很熟;其三,使团皆被一刀封喉,只是行刀力度不同,凶手应并非一人。”
      太子皱眉道:“前两点确有道理,可这刀痕剑痕什么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臣曾随太尉游历并州,太尉曾传授些断案量刑之术。使团刀痕或重或轻,或宽或窄,绝非一人之刀功。”谢清提笔在纸上画了出来,“臣以为,这必然是有数十校刀手潜入驿馆内暗中行刺,因此才会有不同的伤痕。”
      太子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喃喃道:“大年初一,诸将皆在朝中,能调兵的有几个?莫非……莫非是韩其升?”
      “臣原先也怀疑韩将军,可休屠并未见过韩将军,他见韩将军带人闯入,不会不防。”谢清道,“臣自己有个猜测,只是无凭无据,有待证实。”
      “什么猜测?”
      “在臣看来,凶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会带来什么影响。”谢清寥寥几笔,在纸上画出了一张大晋疆域图,他在北上点了三个点,道,“太子且看,这三点是近年来单于牙帐变动的位置,自天河一路南迁至铜岭,步步逼近雁门。东胡经二十年休养生息,兵力强盛,浑邪却心甘情愿向大晋称臣,又派,这是为何?”
      太子浑身一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你是说……”
      “不错。”谢清道,“臣以为,使团无论是怎么个死法,都能使浑邪师出有名,得以起兵犯境!”
      太子脸色大变,沉声道:“敬之,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臣知道。”谢清不退反进,决绝道,“若不出臣所料,单于必起兵来犯。”
      文帝二十七年正月初二,大理寺丞孙瀚上书称使团之死是单于有意为之,遭楚王一党所斥,帝遂将孙瀚下狱,遣使东胡,以示和平。
      文帝二十七年正月十三,单于斩使,举兵四万犯境。燕王告急。并州刺史秦翊分兵救之,燕王得全。
      文帝二十七年二月初三,天子以秦肃为将,秦肃请辞,上不许,又以冯朗为副将,秦端为先锋,点兵五万,北上讨贼。谢清自请随军,上允之。
      文帝二十七年二月廿七,三军出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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