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答辩 ...
-
林彤彤捏着讲桌的边缘，尽量让自己站的挺拔些，刚刚结合PPT介绍完自己关于人工智能在医学影像应用方面的研究。现在是交流提问时间，因为投影仪的灯光，她看不清台下，也不知道谁会拿到话筒提问。
她真的非常不擅长回答问题。
大学的时候，她刚进辩论队，队长觉得她有做一辩立论的潜力，她的一辩稿，逻辑自洽，文辞犀利，她在现场陈述时，又不失感染力，每次在各环节计分中总能拔得头筹。但一进入对方盘问环节，她就怂了，半天组织不好语言，一分半的时间台上台下队友急得挠心抓肝。几次之后，队长把她调到四辩结辩，全场最后一个发言，中间只有一个简短的和队友一起被质询的环节，她才渐渐成为主力上场队员，大家都戏称她，“主力学姐”。
“人工智能在医学影像领域中的研究现在处于起步阶段，我很少见非医学专业的纯计算机理论研究，这很难得。”第一排最右边有人拿到了话筒，听声音像是上午才做过报告的某医学影像方向专家，“图像智能识别技术很大程度上降低工作量在我们业界已经达成共识，但最终应用到临床的却微乎其微。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对临床医学数据的收集和预处理不够完善，没有将医生的工作流程纳入考虑范围。你的研究好像主要集中于单纯的图形识别，却忽略了医生对疾病的诊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依靠科学的思维和临床经验。医生的思维模式很难复制，每个医生基于临床诊断作出的处理决定，都是融合了科学基础和人文关怀的综合考量。你的研究目的是帮助影像医生提升读片效率，降低误诊概率，那么仅仅是提供精确的医学成像，是不够的，你还需要运用深度学习，也就是基于医学影像大数据所进行的数据上的挖掘和应用。”
“您的建议十分中肯，我确实不是医学专业出身，目前我的研究也只停留在图像识别层面，我正在积极和学校的医学团队进行对接，应该就可以弥补医学数据缺乏的问题，后续也有跟进对影像报告的分析计算的研究计划。” 大概是个医学方面的专家，一语中的地指出林彤彤的研究最大的问题，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提建议。
想到师姐回学校之前安慰自己，实在和他们讲不明白就说下来交流，怕什么，人家肯定是想和你交流，才提问的。又强撑着补充了一句，“关于数据分析的问题，恩，我们可以下来交流。”
回到台下，坐定，拿文件夹的手还在微微的抖，“医学影像”、“刚刚起步”、“微乎其微”、“降低误诊概率”这些词不停在她脑海里打转，刚才说完最后一句，喉咙就像被什么梗住了一样，幸好那位医生没有继续发问。
“爸爸。”喃喃自语着，她几乎把头埋到腿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滴在文件夹上聚成两个小水洼，顺着磨砂纹理向低处流，就快就要流到她的裙子上，右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他们抹去了。
林彤彤摸着鼻子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景行一身黑色运动装坐在身边，正蹙着眉侧脸看她。左手向上摊开，掌心有些湿润，盈盈地反射出会场的灯光，右手在衣服和裤子口袋翻找着什么。
“辩论队的主力学姐，怎么被别人问两句还哭鼻子。”终于找到一张干净的餐巾纸，叠成方形手帕的形状，轻轻地把她脸上的泪痕抹去。
这种擦眼泪的方法还是她教的，记得第一次见她哭，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哄劝都停不下来，他手忙脚乱的翻到一张皱皱巴巴的餐巾纸就胡乱地给她擦眼泪。
结果她哭得更大声了，把他的手推开，呜咽着说，哪有你这样擦得，都戳到我眼睛里了，呜呜，你不能叠好，轻轻擦嘛，呜呜呜…后来实在是说不下去，不小心吹了个鼻涕泡出来，两个人笑着抱在了一处。
“你怎么来了？”林彤彤清了清嗓子假装没听见他的取笑，问这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同时往后缩了缩，从他手里接过餐巾纸示意可以自己擦，这样的行为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亲密了。
“今天周六休息。”景行重新找到一张纸巾，替她擦了文件夹和自己的手。
“哦。”真是答非所问！看他重新整理好坐姿，抬头看着台上主讲人的PPT，会场的座椅实在有些委屈他的大长腿，但他听得十分认真，甚至还带了平板电脑和触屏笔做笔记。笔迹有些潦草，但她认出来，里面有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研究内容的关键词。他早就来了，却在自己作完报告才出现。
以前她打辩论赛经常瞒着他比赛场地和时间，不想让他去看。每当她最后结辩，总结全场慷慨陈词的时候，一看到他坐在台下会感觉不自在。但他几乎每次都能找到赛场，还会提前去占一个视野好的座位。
“你做的很好，学术研究哪有一步到位的，能做到在图像识别方面提高传统算法的精密度就很不简单了。”他仍然看着台上，装作无意地开口夸她。他的声音其实不如棱角分明的脸那么有特色，有时还有点嘶哑，但刻意压低的男声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性感。
“恩，谢谢你。”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但他仍在努力安慰她，就像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今天是会议最后一天，下午只有三个人作报告，不到四点就结束了。
“走吧。”景行等林彤彤收拾好东西，拉着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去哪儿啊，我想去洗手间…”林彤彤不是很想和他单独相处。
“西泠印社。你先去洗手间，我等你。”景行接过她单肩背着的书包。
林彤彤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高高束起的马尾，特意穿了略显正式的白色风琴褶衬衫，还画了淡妆。幸好自己不会画眼妆，即便哭了一场，妆面还算干净，补了口红之后，看起来就很精神了。
五年时间，时光悄悄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不可捉摸的印记，一如河流对于山川地形的改变，滴水穿石，终究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景行站在走廊上，盯着女洗手间的门口出入的人，尽管背着她的包，但还是不安心，怕一个不留心，她就会溜走。真是疯魔了，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他摘下眼镜，捏着鼻梁，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阳光刚好倾泻而入，林彤彤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到，景行一身运动装逆光站在那里，腰背挺拔，背着自己的双肩包，融入来来往往的在校学生之中，也不显突兀，时光似乎对他格外宽容。
他的近视度数很高，没有眼镜根本看不清什么，直到林彤彤走到面前，他才眯着眼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脸上，他的眉骨和鼻梁十分硬朗，搭配着薄唇，不戴眼镜的时候，正脸攻击性很强不如侧脸看着俊秀，还有些书生气。
“杜老师和师姐还在酒店等着我，我不能陪你了。”被他这样看着，她说得有些心虚。
“他们昨天就回学校了。”景行把眼镜戴上，看着她局促的样子有些好笑，“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前天才和他们签了合同的人面前谎报行程。你还不如说，你要去约会。”
“好吧，被你发现了，我要去约会。”既然被揭穿了，林彤彤干脆接着他话说。
“那让你的约会对象等一等吧。西泠印社四点半准时关门，我们最好快一点。”景行挑了挑眉，不容她继续分辨，推着她向外走。
他们所在的浙大玉泉校区是老校区，离西湖很近，去西泠印社打车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们骑自行车去吧。” 林彤彤不喜欢坐车，走到校门口，看见一大片共享单车心里一动。
“你现在的技术可以上路了？”景行可是记得大学的时候她说要去长江边骑车看风景，但到了才和他坦白，她有点不太会拐弯。最后跟着她上路了才发现，哪里是有点，她根本是完全不会，那天他一身汗不是骑车累的，全是被她吓出来的。
“我练了很久，没问题的。”爸爸住院那段时间，她基本都是骑车去送饭的。说到底，骑车就是熟能成巧的事。
“行吧，你在前面骑慢点，我后面跟着。”他勉强相信她的话。
杭州一年四季都很美，每个季节都别有风味。杭州的秋天有和煦的阳光和微风，老城区的行道树以法国梧桐为主，车轮轧过大片落叶会有爽脆的嘎吱声，偶尔还能闻见桂花的香味。
风拂过脸颊，吹起碎发，骑自行车总是让林彤彤感觉很自由，也许是终于顺利作完报告，她感觉格外放松，如果不是身在闹市区，恨不得再蹬快一点，迎着风喊上一嗓子。
景行跟在她后面，一开始在她的外侧贴的很近，后来发现她确实进步挺大的，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了，才落下一段距离跟着她。她今天把头发绑了起来，长长的发尾被风卷在空中，像一只纤细的蝴蝶翩然欲飞。为了方便她把长裙折起来一些，但还是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
在杭州呆了将近一年，他第一次发现这座城市独特的美。
“我可以直接转过去的，你不是着急么。”突然被拦下来，林彤彤有些不满，她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
“也没有这么急。”车流量太大了，景行终究是不放心。在要左转的路口追上去拦下她，一手把着自行车，一手搭在她肩上，领着她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答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