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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追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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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刘皓还在北京分公司工作,离计算机所很近,偶尔会和景行一起师徒两吃个饭。景行联系他,问他联不联系得上林彤彤的时候,他刚好在深圳总公司开会。他只是以为年轻人闹别扭,试了下发现联系不上林彤彤就简短地回复了他。
后来他回到北京,协会里几个老家伙找到他说有人退群,责问是不是协会管理出问题了,他才发现景行这件事有点大。
他早早下班顺路就去了计算机所找景行吃饭问问情况,见到的却像是另一个人。景行在男生里不算健壮型的,一米八的大个子却也勉强算得上骨肉匀称,他在计算机所侧门的小馆子里见到他的时候,却见他清瘦得仿佛秋风一吹就飘走了,衣着也有些混乱,平日里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领口就随意的散着,被卫衣领子压出了好几道褶。
“怎么就弄成这样…”饶刘皓自己平日里不拘小节,也忍不住伸手帮他抚平衣领遮住像血一样鲜艳的胎记。
“师父喝酒么?”这似乎是他记忆里景行第一次喊他师父,虽然协会说的是师徒制,但大男人之间这么喊有点奇怪,平时听得最多就是林彤彤拍阎槐那小子马屁的时候。想到林彤彤,刘皓忍不住叹口气,找老板要了一瓶二锅头。
他知道景行的酒量就是个无底洞,但没想到菜还没吃几口,景行就直接对着酒瓶喝了大半瓶,他只得又拿了一瓶,陪着他。
空了三瓶二锅头之后,景行开始和他简短的说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旁观者清,不过是一个要出国,一个在国内,两下里谈掰了。他看着自己徒弟泛红的眼圈,忍不住拿根烟抽,“那你准备怎么办,谈恋爱讲究你情我愿,你总不能强求,更何况你都找不到她人…”
景行没有回答他,喝完桌面上最后一口酒,看着刘皓放在桌上的烟盒,向他要了一支烟。刘皓的爸爸就是个老烟杆,他自小就和他爸学会了抽烟,协会里他是唯一一个抽烟的,有时候在实验室烟瘾犯了,只能跑出去抽一根。看着景行颓然的样子,他叹口气从烟盒里弹出一根递给他,替他点燃。
“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就别试了。”看着他被呛得通红的脸,想把他手里的烟夺走,却被他摇着手拒绝了。
“师父,你说,她怎么这么狠心…”景行缓了过来又吸了一口,脑子好的人,似乎学抽烟都快些,刘皓看着他已经有些像模像样的吞吐烟雾,忍不住笑了,却带着些苦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彤彤是个很容易心软的小姑娘,天生一副热心肠,在协会里对所有人都很好,谁有个什么事她都积极出谋划策。世间万物,物极必反,大抵如此,心软的人突然狠下心来想来也是狠得彻底。
最后那天景行又喝了一瓶酒,把他一包烟抽完了,他才把哄劝着把撑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景行送回了宿舍。
一顿饭,说了没有十句话,却喝了四瓶二锅头,抽了15根烟。这些都是第二天,他下班后赶到计算机所的医务室,被医生一嘴京片子劈头盖脸地责骂之后,坐在景行病床边想起来的数字。
他知道景行有咽炎,但他不知道景行昨天是从医务室爬起来见他的,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已经低烧一周了。
他看着靠在床上已经完全失声,偶尔咳嗽还带出血丝的景行,一肚子邪气只能发泄在手中的梨上,把梨削成小块喂给烧得迷迷糊糊的他,吃了几口之后,他架着景行打车去了301医院。
刚才他们所里的医生以为他是景行的哥哥,质问他怎么可以带低烧那么久的人去喝酒。刘皓心里默默想还好这小子身上的烟味没被医生闻出来,但最后还是和医生坦白说还抽了烟。
医生当下拍了桌子,说这么不配合治疗,恶化成这样只能去同仁或者301医院的耳鼻喉科治,不然慢性咽炎癌变或者是长期失声都不是危言耸听。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行这一病,住院观察48小时,才勉强发声,刘皓出于愧疚调休照顾他两天,之后也是一下班就去医院陪他,两个人安静地在病房里拿着电脑各干各的,偶尔交流就通过发消息,气氛格外诡异。
刘皓一直知道,性子越冷淡的人,一旦付出感情必然用情至深,但就像他没想林彤彤会如此心狠,他也没想到景行会情深至此。
“为了别人伤害自己,值得么?”他忍不住问景行。
“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注意。”景行敲出的字都是实话,自从林彤彤突然和他分手消失后,他就像被强行剥去了五感一样,全身上下全部的精力都在做一件事,找她。
他是无意识的,他以为自己在写程序,却突然打出她名字的拼音。他觉得自己吃饱了,但其实只吃了几口。他低烧一周,医生问他有什么感觉,他没什么感觉,从联系不上林彤彤开始他就感觉不到什么了。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常用联系人除了现在实验室里的几个师兄弟,刘皓,就只有林彤彤了,如今失去了林彤彤,他却觉得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他也就没发现自己嗓子发炎,声音已经嘶哑了。
刘皓眯着眼看景行打出的这句话,叹了口气,因为在医院他也不能抽烟,他舔了舔后槽牙,想了想劝他道,“你现在找不到她,但你不是说她在考研么,录取的学校总是要公示名单的,白纸黑字,到时候你总能知道她在哪儿。”
景行终于抬头看他,眼里有了些光亮。
刘皓当时只是希望景行别再执着于找人把自己身体拖垮了,等录取公示还有5个月的时间,等真到那时候景行这么聪明的人,说不定就想开了。
谁想到,6个月后,景行突然打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地和他说,没有找到。他当时跟进的项目才阶段性验收,连熬两个通宵的他有些反应不过景行在说什么,楞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录取公式名单里没找到林彤彤。这几个月虽然知道他推迟了出国的时间,实验却没丢下,上个月才发了一篇sci请他吃饭,饭桌上只谈研究,他们再也没说过林彤彤的事,他还以为景行已经放下来。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等各个学校的公示名单?全国有多少开设计算机学院的学校,他就这么一个个找过来?
“放手吧,放过自己。”刘皓面对这么固执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没得到回应,他长叹口气,劝道,“你不是要出国么,考不上研究生说不定她也出国了,你们不是说好的去英国么,留学生圈子很小,比在国内好找的多。”
刘皓承认他是在框景行,他也不确定林彤彤会去哪儿,但也只能这样给景行一些希望,害怕他再次垮掉。
第二年,景行就去了爱丁堡,因为时差和各自的生活,他们交流的少了些。
两年后景行回来,约他吃饭,坐在北京的小馆子里,他还有些诧异,联合培养博士一般都是国外学习三年,他竟然两年就学成回来了,老天真他娘的公平,他这个倒霉徒弟情场失意,学业竟然加速得意。
“准备留学校么还是公司?”也许是国外的饭菜不养人,虽然面前的人穿着讲究,衬衫扣子扣得严丝合缝,袖口挽到手肘处,他觉得景行整个人的气质更清冷了,以前面上温文尔雅还带着一丝人气,如今,却像是修仙回来了,透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你知不知道杭州有什么公司?”景行就着小菜喝了口酒,直接点明来意,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离西湖近一些。”
“北京没有合适的公司?”他知道景行算是北方人,计算机所在北京名声很好,他这种双学位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按说会有公司抢着要,去一些高校任教也不是不可能。却问他推荐杭州的公司,提的要求像是找养老院颐养天年。“南方的话,深圳也不错。”他这两年在公司本部呆的时间比较久,像景行这样的人才,他也很难不起招揽之心。
“我想去杭州。”景行再次强调了地点。
“杭州这几年发展的也不错…但西湖附近的公司,规模都不很大,你去的话,项目团队可能要挑大梁。”刘皓这几年在国内,地区行业发展了解的比他多。他觉得景行的这个要求有些不合情理,但还是帮他牵线了几家公司,最后景行选了一家做精密仪器的。
隔壁宴会厅的音乐和鼎沸人声偶尔会被风捕捉传到凉台这里,林彤彤有些愣神,老会长言简意赅的说了景行那几年的情况,抽烟,失声…
再次见面景行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和那天格外严重的病发都有了解释。还有杭州西湖,老会长百思不得其解的求职条件,她也知道,那是他们约定。
去英国留学,回国去杭州西湖边工作。他们分开了五年,他却把自己活成了她梦想的模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走进她规划的人生里,哪怕她早就抛弃了他。
“彤彤,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责怪你什么。”看着林彤彤眼圈渐渐红了,大颗大颗眼泪落下来,江风吹起她鬓角的发都黏在脸上,刘皓又想抽烟了,他递上餐巾纸,转过身去看脚下的正处于枯水期的长江河道。
“这个世界有很多种人,有的人发现一扇门推不开,犹豫一会就走了。而有的人被拒绝之后,会敲门,敲不开就会在门口傻等,也不知道去找另一扇门…”林彤彤站在他的下风口,让他不好意思抽烟,心里更加憋闷,而这个蹩脚的比喻更让他自己感觉起了鸡皮疙瘩。“彤彤,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讲呢,要么你们一起面对,要么就摊牌之后一拍两散。”
“我…”脸上的泪痕很快被江风吹干,林彤彤把头发整理好,开口说了一个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虽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心却是空的,刘皓还准备说些什么,手机响了,是宴会厅里的人在找他了,林彤彤也看到自己的徒弟微信提醒她新郎新娘要下来敬酒了。
刘皓冲着她无奈地笑了笑了,他一个外人话说至此,再说就过了,先会宴会厅了。林彤彤去洗手间补了妆,回到协会那桌,发现景行已经拿掉了领结,坐在她的座位上,喝酒。
“彤彤姐,老老老会长说要找退会的人喝酒赔罪,然后就在灌老会长呢。”趁着林彤彤愣神的功夫,她的小徒弟耳语了几句,她看着桌面上的形势想了一会才对应上他说的都是谁,说起来这一桌还真是有好几个会长。
婚礼仪式结束后,景行径直走向协会这桌,却发现林彤彤出去了,准备去找,就被同届的一个同学拉住说话,刚好,刘皓上一届的会长说起来那唯一一个退会的会员,听说这个会员今天来了,要当面问问这个人怎么回事。林彤彤的小徒弟快言快语,说是因为和景行分手才把他师父逼得退会了,那个老会长听说,就拉着景行要他喝酒赔罪,欺负人小姑娘不说还把人整退会了,太不像话。
林彤彤被景行让到座位上,才理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景行已经拉来一张椅子,在她身旁加了个座,用她的碟子和勺子吃菜。
“我去给你拿一幅碗筷吧。”林彤彤捏着他放在她碗筷边的领结,小声说。
“不用了,多来了两桌人,后厨乱成一团。”景行淡淡的和他解释。
刚听皓哥和她说的那些,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下意识看向他捏着勺子的右手,和以前一样,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听说经常抽烟的人手会发黄,他没有。
皓哥说,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她很是诧异,她原本以为,没有她的存在,他会过得更好。以他的能力,合该过得很好才对,他总是很招人喜欢。
“你的捧花呢?”林彤彤忍不住发问,假装没看见他送给别人了。
景行抬头看她,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还没开口,被她旁边的徒弟抢答了,“彤彤姐你没看见么,刚才可热闹了,原来是安排好的,有个伴娘拿到捧花然后她男朋友就在台下求婚,谁知道不小心被景会长拿到了!还好景会长反应快,直接递过去了,不然人家男朋友可能要在台下哭了…”
是这样啊…林彤彤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到底想些什么啊!
“你想要?”景行的脑回路更是清奇,说着把他自己胸前的伴郎胸花摘下来别在了她的袖口,是一朵迷你马蹄莲和几片万年青的叶子。
“你们两个小朋友在干什么?”坐在他们正对面的协会老前辈突然开口,整张桌子的人都看向他们,林彤彤窘得把别着花的左手放到腿上。
景行面部表情本就不多,此时一脸坦然,林彤彤却被大家看着面露窘色,脸颊微微泛红,刘皓嘴角带着笑意打量着他们两个人神色。
他正准备开口帮他们打个圆场,新娘新郎终于突出重围从高中同学那一桌走到他们这一桌敬酒。大家非把阎槐杯子里的红酒换成白酒,让他喝,不然就拿新娘的果汁换,没想到新娘也是女中豪杰,二话不说就把原本阎槐手里的那杯红酒干了。阎槐得意得搂着心上人笑得格外爽朗,刘皓他们几个看不过去要灌他,他赶紧向景行求救,他选他做伴郎也是看中他的酒量,没想到景行早早坐下,事不关己,专心吃菜。
“徒儿,快救师父!”阎槐看到旁边站着的乖徒儿,慌不择人地求救。
林彤彤突然被点名,把刚放下的杯子重新举了起来,抛给师父一个“此事徒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眼神,喝了口果汁以表歉意。
好辣!这不是刚才的果汁杯!林彤彤强忍着没有把口里的酒吐在桌上,转身咳得直不起身,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背。
她刚才没注意拿的是景行之前留在她座位上的酒杯,她刚在风里哭了,鼻子不通没闻出来味道不对。
他师父趁此机会,赶紧带着师母来关怀她两句,然后溜之大吉。
“是我忘了把酒杯拿过来,你还好吧?”景行带着歉意和她解释,把果汁递给她漱口。
“没事…”林彤彤的酒量是啤酒一瓶,白酒一口,满脸通红地坐了回来,感觉头有些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