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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番外 白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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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言来到雪鹰基地的第一个夏天,被新兵首训扒了几层皮,累得连思维都被拖得呆滞了。
但他依然敏锐地感觉到,进入八月以来,基地上下的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好像每个人都在心照不宣地期待着一件大事,却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直到去军区办事的侯建坤带回来一张明信片,整个基地都炸了,所有人之间又像是突然有了神秘的暗语。
“明信片到了知道么?”
“日期是那天么?”
“是那天。”
跟特务接头似的。
邵言憋了一天,吃完晚饭在操场上正碰见孟旭,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委婉地问明信片的来历。
孟旭揽住他的肩膀,善意地提醒他,“在基地里多少也听说了点吧,明信片的收件人是谁知道么?”
邵言点点头,“队长。”
孟旭循序善进,“落款是哪天?”
邵言已经听人念叨一天了,“八月六号。”
孟旭一脸坏笑,“八月六号是什么日子?”
邵言有点犹豫,但还是知道个答案的,“七夕?”
孟旭有点惊讶,他上下打量了邵言一番,迟钝地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啧,有女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
邵言没有说话,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孟旭知道他脸皮薄,没继续开他的玩笑,“寄信的是个漂亮的女医生,云南泥石流救灾的时候跟队长认识的。人家女孩主动大方,可惜咱们队长铁石心肠。任务结束后她也不纠缠,只在每年七夕寄张明信片,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
邵言一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知道队长的地址?”
“这就是你的关注点?”
孟旭觉得头大,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有女朋友的?
他还想说什么,背上被人招呼了一拳,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那你觉得关注点应该是什么?”
孟旭认出那个声音,嘿嘿一笑,头也没回地往外跑,“队长,那什么,我还有训练,我先走了。”
路怀勋刚跑到第三十圈,听见他们在讨论自己才暂时停下。
他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邵言,摇着头笑了笑,重新跑起来。
他认识程夕是个天大的意外。
那时候他在云南边境执行任务,附近爆发特大泥石流灾害,临时调派参与救援。
雪鹰一中队到达灾区,正遇上省医院派来的医疗救援队,带队的人就是程夕。
他和医疗队打过几次照面,程夕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像有光似的,被满脸的泥浆映得格外亮。
天灾面前,陌生人之间也多了几分温情,大家习惯于彼此鼓励微微一笑,路怀勋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整顿休息时再次遇到程夕,他正指挥蒋启搜索下一个任务目标点,回身就看见她背着红十字的医疗箱站在他身后。
她刚随队救灾回到驻地,满眼的红血丝,也不说废话,“坐下,肩上的伤给我看看。”
他迟钝地坐下,程夕开始有条不紊地为他处理伤口。她手法专业利索,在极度疲惫中仍能保持精力的高度集中。
“其实我有一点军人情结,这种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很渺小。但看见你们在,就觉得很安心。”她轻声说着,是想把他的注意力从伤痛转移出来,但也是真心话。“注意安全,祝你平安。”
她没再多说别的什么。
他们都是带着任务来救命的。冒着危险奔赴救灾前线的初心,几天来直面灾区惨状的震撼,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敬仰,互相对视一个眼神就能传递出这些难言的默契。
后来程夕脚伤,他在暴雨中把她从前线背回来,也该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路怀勋跑到第五十圈,想起了他们相识的那年。
雪鹰们说起程夕的故事,只会感慨着说队长铁石心肠,狠心地拒绝了这个优秀的女孩。可也只有路怀勋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远不止那一场救灾而已。
那次回去以后,他到军区开会,在市区里遇见了下班回家的程夕。
他难得离开基地,很喜欢走在市井街头的感觉,感受平淡安稳的生活气。
程夕一路陪着他走,身上没有了急切的任务,她开始放松地跟路怀勋聊着自己对军人的一点情怀。
他在市区连开一周的会议,程夕就连续一周在路口等他。吃过晚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走,随意地说说话。
路怀勋不是没见过喜欢军装制服控的小姑娘,但还是第一次见程夕这样对军人怀着天然信仰的女孩。她憧憬的不仅仅是军装下帅气的外表,更是属于中国军人无畏的精神和挺拔的气节。
他以为程夕当他是万千中国军人的缩影,才把这些情怀说给他听。直到他临走前的那天,程夕第一次没叫他路队长,而是喊了他的名字,主动去牵他的手。
那次回来,他开始主动联系程夕。
雪鹰的电话都要层层加密,他却开始想听她的声音。
程夕会跟他分享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又会感慨这个年代里的一切和平安定都是因为路怀勋那样的脊背在抵抗外面的黑暗。
他从没说过自己所属的部队,更没提过任何一次任务,隔着保密协议,这样一个毫不知情他的世界的女孩,竟让他有意外的共鸣感。
后来离境执行任务,他进入保密状态,连续两个月断了所有联系。再回来时看见了手机里满屏的琐事日常,每一条都带着一句真诚的“祝你平安。”
第七十圈,路怀勋开始回忆自己到底那一瞬间真正心动。
那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路怀勋主动创造的机会。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例会,他提前加班安排好基地的工作,挤出时间来市区参加。
然而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小时见她的时间。
程夕什么也没问,提前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把他领到家里。
“这些年我跟过大型的救援,看过满眼横尸的现场,大概你见过的只会更惨烈。”程夕伸手抱住他,“你这样的身份,我能做的很少,只想努力把那些不好的回忆从你心里盖过去,留下的都是现世安稳的美好,这些美好,都是你的功劳。”
从初入雪鹰开始,路怀勋就学着把任务和生活分开,把个人情绪从任务剥离出来。任务里他不再是路怀勋,他手染鲜血,枪口指着生命,指落扳机就是死神。
这么多年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他的任务意味着什么,雪鹰的人又只当他心理素质极佳,能把自己调节的很好。
程夕是第一个心领神会他任务的性质,又自然而然想安慰他的人。
她一颗干净温暖的心,在努力化解他压抑住的冰冷。
第九十圈,路怀勋发现他们之间的故事其实也简单得要命。
程夕对军人有天然的情怀,甚至能读懂他全部的信仰。他做不到寻常男友的义务,连普通朋友的及格线都达不到,在程夕那里却不需要做太多解释。
可是他加训、他任务、他时不时进入保密状态、他天南海北生死一线,程夕越是理解,越是难以让这段关系维持平衡。
相处几个月下来,打过的电话屈指可数,见过的面也最终停在了那三次。
再后来,他重伤入院,原本半个字都不能跟她提,却意外地被调派观摩学习的程夕正面撞见。
她明白路怀勋隐瞒的理由,却头一次情绪失控,在他面前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在感情里,她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比例,他的愧疚与喜欢也渐渐失衡。
最默契的人,连提出分开都心照不宣。
路怀勋申请了长达半年的境外集训,程夕报名了半年为期国际医疗志愿者。
他们辗转归来,同时收到了对方半年前留下的信。
有没有跑过一百圈,路怀勋已经数不清了。
头顶是明亮的星辰,耳边还有加训的战友在喊号子。山里夏风清凉,整个山上军事封闭,只有雪鹰基地亮着灯,更远处的城市只剩视野边缘的一点亮光,被眼前更大片的黑暗包裹着,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是雪鹰,共和国最强大的利器,屈人之兵最直接的枪口。护卫国土是第一信仰,他做不了别的选择。
一年到头除了任务就是训练,去军区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些年做了队长,更是几年没休过年假。
连对父母都觉得愧疚,又怎么能坦然接受一个女孩简单明亮的爱。
或许程夕会对军人的情怀封存在他身上,从感情里冲淡,转化成最直白的敬仰,然后遇见一个更值得的男人。
又或者,程夕会遇见另外一个军人,驻地就在市区,轮休就可以陪她,能把忠于信仰和守护爱人做的两全。
或左或右,这个人都不该是他。
每年的明信片像是程夕给他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只有路怀勋知道,那个落款日期其实无关于情爱。
她叫程夕,七夕是她的生日,明信片上永远只有四个字,“祝你平安”。
那是她的生日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