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8、7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末了因。”蓦然，血雾中挥剑而起的男子，一震手中的长剑，吐出这样几句吟哦，深邃的眼睛却在刹那间闪出妖冶的光芒。
　　那一刻，仿佛血火就是他的背景，生死尽握于他的掌中。他如同卓然的神，俯视生死，杀伐决断。
　　恍然间，腾起的血雾中，苍白的女子温和的望着他，漂亮的瞳仁中浮动着深沉的悲悯。
　　风晓凌。
　　那个刹那，如同修罗的男子似乎震了一下，一口血喷了出来。
　　还是只留下他一个人了吗？
　　若不是他把她卷入江湖，也许她就不会死！
　　他口口声声要守护她的幸福，却亲手把她简单的幸福摧毁的面目全非——她却到最后还愿意用生命来维护他。
　　只是如今，你已经不愿对如此肮脏的我微笑了么？
　　那样的话，生与死，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一瞬间，失神的男子茫然四顾，悲伤的眼神仿佛一直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再不回来。
　　眼见得敌手忽然失神，空门大开，守候多时的杀手的眼睛中纷纷掠过相同的兴奋，刹那间，数只剑影从四面刺向毫无防备的男子。
　　然而，在那些刀兵刺到他胸口的瞬间，空气中忽然掠过了一道光影。

　　“不求生先求死……果然没有丝毫长进！”淡笑的声音中隐约着微微的怒意。
　　“叮”雨水传来一声金铁交击的声响，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堪堪挡住了斩向他的剑锋。
　　黄泉眼中却无一丝波动，直直地看着面前坠落的兵刃。此时，依旧半幕血色半幕烟雨，映在他渊水般的眸子中，没有一丝颜色。
　　“凌，会伤心的。”熟稔的女声叹息般的吐出一句话。
　　听到这样一句话，青衫男子神情恍惚的抬起头，淡漠的眼神微微凝起。
　　闪电之中，凛冽的女子衣衫缥缈，落寞的神情中似乎流淌着骄傲的笑意。她望着这边，明亮的眼睛在飞扬的雨丝中泛着清冷的光芒，隐约了微微的笑意和温柔，沉静恬淡。
　　月魄。
　　宛若出行的游子，她微笑着走了过来，春辉邂逅般的神采之间，绽放出纯净的优雅，拔剑出手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的杀气。身侧一同并肩而来的黄衫男子，半肩染血，神色却是悠然自得，苍蓝色的眼睛中没有一丝要拔剑的意思。
　　黄衫男子缓步挡在月魄之前，远远看去，宛若深海的眸子却素净的如同三月春雪，他对着四下的杀手微微一笑。“半夜三更诸位不去睡觉来散步，真是好兴致，但再不让出去路，就让在下不得不怀疑你们的来意是——”说着，他又是灿然一笑，身上的气势却在刹那间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一字一句的说道：“杀人灭口。”
　　旁人似乎被这种难言的气势怔住了，一时间，竟然谁也没有出手，反而，不自主地向后退去，在她的面前让出一条路。
　　“多谢多谢！”他的眼色微微深了，蓦地回头，对着后面的女子一扬眉一笑，“我说吧——对人恭敬礼貌人家才能方便你之行事，千万不要学黄泉那样不会说话”
　　“动手。”稳健的声音隐约着淡淡的笑意，清冷的如同山谷中荡漾的风。原本，惊呆了的人听到这句话，眼中却仿佛掠过一抹巨大的惊恐。
　　一道黑影遥遥地站在晃动的枝条上，微笑着观望着足下的修罗场。
　　司月使？看来日月同辉的江湖传言还那么点儿意思。他饶有兴致的望着缓缓走来的女子，唇边泛起一丝奇异笑意。
　　“也不尽然啊，玄冥退至一旁——对付不懂礼节的人就要如此！”看到人群涌了过来，月魄挡在黄衣男子面前，晶莹的眼睛中似乎有剑影一闪而过。
　　那样的凌厉如鬼神的气势竟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个才是月魄……守护轮回阁主的暗星么？
　　忽然间，枝条上的黑影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冷。
　　眼里的神色转了千百遍，细雨中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手指动了动，掌中似乎多了一件什么东西。
　　一道奇异的光芒随之掠起，仿佛融入了黑暗的光亮，逼得整个天光也黯了一黯——那道无形的光一掠而没，只是短短一瞬，黑影落足的树枝纷纷折断，黑衣人尚自怔怔，身形已然从空中落了下来。
　　雨，渐渐弱了。天色似乎忽然间亮了，黑影的目光落在月魄的手掌上，素来沉静的脸色也不由的蓦然一变。
　　——那剑竟是没有剑身的！
　　在暗与光浮动隐约的交界下，蓝衣女子掌中赫然多了一支精巧的剑柄，一支没有剑身的剑。
　　忽然间，一道闪电惊起。
　　强光之下，地面上赫然浮出一个模糊但却完整的剑影！
　　然而，只是一刹，就在闪电一闪而逝之后，剑身模糊的影像，便又归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仿若遭遇雷击，青衫男子的身子猛然一颤，眼神晃动的不受控制，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轻轻的颤抖。
　　难道……是它？
　　“挡——我——者——死！”
　　冷笑间，蓝衣女子的身形恍若一抹月光，消失在黑色的人群中。蓦地，仿佛有一道优雅的弧线掠过，人群陡然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蓝色的光影如同天边的水云，化身亿万，在密密的人群中盘旋起伏。
　　无形的光影凭空划过，只听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所有的兵刃都被齐齐截断，纷纷落地。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女子已经掠过了静默的人群，站在了同样惊呆的同僚面前，掌中的剑柄却不知何时又不见了。
　　“承影！”黑衣人低低的惊呼一声，脸色苍白。
　　看到承影出鞘，同时一惊的还有黄泉。他的眼睛中匆匆掠过一抹沉沉的惊诧，满身是血的倚住黑色的长剑，定定的看着她手中的剑——那一瞬间，有一种明亮的火焰从他疲倦的眸子里燃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令他整个人变得振奋起来。
　　承影……原来，那才是承影的真身！
　　“哈哈哈……”看着蓝衣女子，他蓦地大笑起来，“承影仍在，天下谁能动长生剑分毫！”
　　话音未落，寂静的人群中绽出一道血光，鲜红的雨丝中，那些杀手大片大片的倒了下去，陌生的眼睛中仍凝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大片的血红花朵在不断绽放，魅惑的近乎幻影。即使杀人无数的黄泉脸色也不由的苍白起来，温和的眼神中涌动着莫名的厌恶。
　　真是……真是一场血雨啊！
　　刹那间，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所冲击，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再也无法站住。
　　风中还残留着血腥的味道，黄泉仰在地上，眼睛时一片空茫，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他怔怔地看着苍穹中不断落下的雨丝，混沌的神情宛如雕塑。
　　血，仍在缓缓渗出，妖冶的鲜红色湮没了衣衫的浅淡。然而，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任凭冷冽的雨水狠狠的打在脸上，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望着破败的苍穹。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伤痕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于灵魂最深的地方。
　　玄冥的眼色更深，隐约了某些令人无法看懂的情感，仿佛有些叹息，似笑非笑的眼角泛起一丝如风的温和。
　　悲悯、痛苦、然而却又带着浓重的自厌。这么多年，他所看到的黄泉，除了在那个不知何时会醒的女子面前能够有所感情波动，都是那样的淡漠，没有多余的喜怒哀乐，然而今日……
　　到底还是到了极限啊！
　　看了半晌，他淡淡叹息一声，转身向小屋走去。

　　月魄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男子，幽深的眼睛中晃动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忽然她低低的叹息着，清秀的眉宇间流动着无法掩抑的疲倦。
　　“他们没有死。”静默已久的女子蓦然开口，不知为何落寞的眼神中竟浮出一抹从未有过的无力。然而只是转瞬，她又抬起头，掩住了那瞬间眼睛中呼啸而过的神情，淡淡的笑了。
　　蓝衣幽然，暗夜妖魅，淡笑女子的身影闪烁着点点暗伤。
　　黄泉望着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他的心中竟然涌起无可言喻的悲哀，仿佛回到了凌死去的那一天，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命从自己的掌心流逝，却终于无可奈何，不能够挽留，不能阻止，即使拼尽性命，也只能长恨不能以身相代。
　　月魄……月魄你也是如此，如此无力的挣扎着什么吗？
　　仿佛感觉到什么，蓝衣女子慢慢转过身来，眼睛里虽带着仍未来得及散尽的悲凉，却仍旧清澈的没有一丝阴暗。她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唇边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变了……真的变了。
　　剑光闪烁不定，映亮了那个女子的眼睛，那样的清澈中却没有了当年的纯真，一眼望去，仿佛月下的轻霁，缥缈流动间，却氤氲着说不出的死气。
　　七年了，澈儿加入轮回已经这么久了，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女变成了如今号令一方的司月使。她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流逝在无尽血色中，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了她，等待的人又从不回头——这样的生命让她如何能够不变呢。
　　“ 凌。”似乎想叫出她的名字，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那个人的名字。刹那间，漫天血色压了下来，让他无法保持平静，青衫男子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雪亮的长剑从颤抖的手指间坠了下去，溅起无数的水花。
　　多少年没有如此心神动荡了，自从凌离开后，沉沦黑暗七年，杀戮无数冷暖自知，就再未有过如此动荡的心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一刻，心里会有如此深刻和真切的疼痛，让沉沦的自己再一次憎恶杀戮？
　　唯恶即斩……哈，什么才是恶呀！
　　他想狂笑，想痛哭，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寂寥的天地间，静得只有心裂一地的声响。
　　凝视着剧烈颤抖的同僚，蓝衣女子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平静的如同一泊渊水。她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慢慢浮上一丝异样的悲凉。
　　同样是为那个男子的强悍所折服的人，所以就算是无法再见到心爱的人对自己微笑，也依旧选择跟随着那个生来的王者踏血而行。
　　可是，力量真的能够维护一切么？
　　终于，他得到了所追寻的强大，可要守护的东西却在追寻力量的过程中永远的遗失了。最终的最终，人注定是一个孤寂的世界。
　　一个刹那，内心荒芜的无以为继，仿佛中间的岁月全部消逝……不曾开始，曾拥有所有的一切，转首成空。
　　转首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