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9、惊变

　　澈儿，要活下去……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啊。”
　　柔弱的女子轻轻的笑着，明亮的眼眸中隐约着某种宿命般的凄凉，她俯下头，看着怀中孩子的眼睛，淡淡的梅花冷香如同洒泪的精灵盘旋在微凉的空气中。
　　很多很多年后，她才明白，姐姐那时候眼中的宿命是一种什么东西。
　　悄然间，一抹血色的烟花痛楚的绽放，灼痛了女孩的眼睛，紫衣女子紧紧抓住身边男子的剑刺透了自己的胸膛。她微笑着倒了下去，犹如旋舞的蝴蝶成就着生命中最后一次的舞蹈，水样的眸子里却涌起异样的明净，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和温柔。
　　走了……都走了，终于还是留下她一个人独自生活在这个没有任何温暖的世界上。
　　十岁的孩子抱着女子的身体，纤弱的手指用握入掌心，直到指甲陷入肉中，血缓缓的流出来。撕裂的痛苦，枯竭的身心，血色的红晕，模糊了过去和未来，她怔在那里，寂灭了所有的情感。
　　在无数个寂静的长夜里，她总会一次又一次梦见相同的情景，妖艳的血，脆弱的笑容，漫天漫地的白……令她一次次从这样血色的梦中惊醒。然后，冷汗浸透重衣，心里似乎有刀剑缓慢的绞动。
　　然后，年轻男子慢慢走过来，扬眉一笑，一身白衣如雪，修罗场般的背景中自有一种魔一样的魅力，仿佛无论是生死一线的瞬间，还是暖阳饮茶的午后，只要他在眼前，就有一种温暖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恍然间，那个男子对她伸出了手，彼此视线交错的刹那，她就告诉自己——无论，这个男人是怎样的人，她都将用余下的性命追逐这个似乎帝王的男子，追逐他眼中毫无瑕疵的力量。
　　若然如此，或许，就不会再次失去。
　　不会。
　　蓝衣女子低下头，淡淡的微笑间苍白的手指微微发抖。
　　然而，这些年来，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曾失去吗？
　　蓝衣女子静静的望着天空，没有说话，唇边却不自觉的泛起一丝苦笑。
　　当她以为自己可以守住的时候，却不知道很多东西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无论怎样挣扎，抗争，到最后手掌之间依旧只有那些据说能够预言人之一生的寂寞纹路。

　　四惊变
　　“你，没有走？”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惟有雨丝唰唰地穿透空气的声音。夜色中，白衣男子正冷冷地看着这边，苍白的面色说不出的衰弱，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凌厉的让人心神为之一凛。
　　黄泉的神色不禁变了变，修长的手指慢慢握紧的落在地上的剑柄。
　　是他，这次阁主还会让她平安的离去吗？
　　这个人……他和多年前离去的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那双眼睛里根本看不到生和死，只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沉浮着丝丝缕缕死去的记忆。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珍惜，也没有什么存在之于他有特殊的意义。
　　他对于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高到心中的孤寒无可抑制的由内透出，像下望尘寰的神佛，与这个凡间有间无可接近的距离，时时寂灭，时时悲悯。
　　“我来看看你还能活多久。”月魄转过身，冷睨了他一眼，眼神倔强而戒备，“此次玲珑可是倾巢而动……算是给足了你面子……”
　　“谁想你竟是不将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的，算我多事！”顿了顿，她垂下视线，明亮的目光中不知掠过怎样的神色。
　　玄冥目光微微一变，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白衣公子以手势拦住，他有些诧异，定定看着那两个人，良久，目光中泛起一丝细细的叹息，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沉默良久，凌洛唇边的笑意慢慢逝去了。他垂下头，避开对面女子的视线，淡定的眉宇间漾起一抹的浓重的萧然。
　　她，果然还是恨他的。
　　忽然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轮回阁主后退几步，伸手抚胸轻咳起来，苍白的面颊上顿时涌起两抹异样的红晕，他伸手倚住一侧的门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眉宇间的青色愈发的浓重。
　　澈儿……昔年那个杏林世家的孩子，如今居然成了这个样子？是他的错，一定是他的错！
　　——如若一早知道所谓的江湖会把你侵蚀如此，他还会把你留在轮回么……
　　胸口的寒冷越来越重，他眼眸微动，终是笑了一笑。
　　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必然赶快把剩下的事情完成——或许她会更加恨他吧，毕竟他向来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都可以牺牲的人。
　　“澈……月魄，你竟没看出？”轮回阁主挣扎着站起来，转头看着她，然而眸子里却是复杂得看不到底，说着，一缕温凉的笑意从他的唇过弥漫开来，沉重的哀伤却仿佛穿越了空间直直透尽她心里来，“恐怕，要死的人不是我啊。”
　　月魄脸色变了变，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似乎……从一开始，玲珑小筑的进攻就过于奇怪了些——即使楚歌再精明，但是无论如何，阁主的行踪也不应该被他知晓，何况，就算消息走露，以他的心机，也不该如此冒进！
　　而且，更奇怪的却是独自一人深入，并不严防消息走露的轮回阁主……明明算到了她的离开，明知黄泉，迦蓝会暗自放走她，却仍然派他们去追捕，使得身边空虚，让敌人趁机暗袭。
　　蓝衣女子安静了半晌，忽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颜色。
　　轮回阁主慵懒的看着窗外的雨丝，眼神似笑非笑，他说的话很少出差错，清冷雍容的长生剑主，有时候如同命运丝线的缔造者，可以看清任何情势的走向。他也许衰弱，但却绝不是个弱者。
　　只是此次为何他这么急于与玲珑一较高下呢？
　　“阁主。”暗影中一人急奔而来，单膝跪下，“如阁主所料，对方开始分散，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季凌？月魄眼神微微一变，神情陡然变得锋利起来，连十二影卫都带来了，果然……
　　“好，去办吧。”他淡淡吩咐了一句，眼色极深，似有几百种情绪流转，一时令人看不到底。
　　然而，等到下属退去，他侧过身，衣袖被风微微吹起，黑发流苏，眼中的种种情绪慢慢退去，只留下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寂。
　　“呵，这样也算是暗算么？”苍白的人微笑起来，眼神隐隐有一种剑气纵横的寒意，“这么大的声势……怎么能够杀人于无形呢？”
　　顿了顿，他仰眉一笑，笑意中多了几分傲然，“再者即使是真杀，我又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这么说……是你自露行踪？”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她的眼睛，直直深入到无人可及的内心——满眼的冷傲，隐约着复杂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看到这样的目光，心里蓦然一跳，仿佛害怕什么，便避开了他的眼睛，“阁主不怕赌输了么？”
　　“我不会输，也不能输，不是么——况且，天下哪有不想取胜先思求败的道理？”
　　笑了笑，轮回阁主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眼神忽然空洞下去，胸口的寒气在悲哀和酒力之中灼烧起来，一股剧烈的寒意仿佛醒了过来，汹涌在血肉中，挣扎蔓延，似乎随时都可能冲破□□的束缚，呼啸而出。
　　他紧紧握住长生的剑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他的心，剧烈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去，捂住嘴，刹那间，腥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黄泉怔了怔，只觉得身旁蓝影一动，也看不清是什么掠过，便看到月魄站在白衣男子的身边，伸指牵向他的手腕，轮回阁主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有所迟疑，然而，失去血色的唇角动了一动，似是笑了一笑，仿佛放弃的叹息一声，忽然放松了手臂，任由她抓住了手腕上的大穴。
　　“寒侵心脉！”
　　月魄全身一震，竟然无法说出活来，只是握着他的手腕，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那个依旧宁静的人，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这样？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什么时候？他们一直生死不离，她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知道他自己所剩时日无多，才兵行险招，急着与玲珑一争高下么？
　　然而，他站在那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更没有否认她的推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眸中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看到他苍白的脸，看到他失神一般的微笑，月魄低低地唤了一句，伸手想抓住什么，然而，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刹那间，她心神一震，又回到了七年之前，一样的绝望和无力呼啸而来，凌迟着死过一次的情感，那样挫败无力的痛苦，居然比七年前来的更加汹涌。
　　怎么……怎么会这样？
　　七年之后，竟又是一次生生的别离！
　　深切的绝望在胸臆盘旋，月魄紧紧抓住袖中的剑柄，失神的望着眼前的雨丝，手指剧烈的颤抖。
　　原来，这世上，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归宿——无论强者还是弱者，最终的最终都会在那个沉寂的彼岸汇聚。
　　“澈儿。”白衣男子看着她，神色中涌动着隐秘的悲伤和破碎，他怔怔地站了片刻，低低颤抖的两个字从他的唇边慢慢滑落。
　　那个遗忘在尘埃中的名字，似乎锋利的剑气，惊醒了恍惚的女子，她的手指微微一抖，涣散的眼神又重新明亮起来。
　　幻觉一样的回忆和痛苦蓦地涌了上来，在眼前起伏徘徊，穿越了七年的光阴，那一夜的风雪急卷而来，带着隐约的梅花香，鞭挞着残存的记忆。
　　她遥遥地注视着他，清丽的脸上忽然涌上一团莫名的悲凉，白色的长袍在风雨中轻轻飞舞，他的唇角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眼神似喜似悲。
　　风雨淹没了他的声音，她只看见他的嘴唇微动，却始终无法听清那个模糊的声音。
　　许久，月魄安静下来，嘴唇微微一动，仿佛想讲什么，停了一下，纤长的手指抬起来，遮住眼睛，仿佛在压制着什么剧烈起伏的情感。
　　“不，我……”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蓦地，她转身，蓝色的身影如同的一抹幽暗的光，在雨中轻轻掠过。恍惚间，青衫男子仿佛看见有一粒晶莹的水珠从她的脸颊上迅速滑落。
　　“阿澈，别走！”微微一惊，黄泉伸出手去，想拉住失神而去的女子。然而，抬手之间，蓝色的身影却已消失在茫茫的雨水之间。
　　“让她去。”旁边的白衣男子随即伸手，拉住了他，语气平静莫测，“是她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阻止。”
　　没有时间了……只有让她快点离开，才能尽快平定玲珑，为轮回阁争下一方平静的生息之地，还她一个宁静的江湖，否则他死之后，阁中势力不稳，玲珑必定壮大，无数仇家蜂涌而至，阁中子弟如何抵抗？她又如何面对重新掀起的血河杀戮？
　　他仍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大把大把的白色花瓣落下来，似是要把他淹没，眼中的神色似在微笑，却又有着流殇般的寂寞，唯有雨丝慢慢从他的脸上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