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7、夜袭

　　不知何时，雨又飘了起来，夜色愈发的昏暗，凛冽的风里依稀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闪烁的银芒中，清冷的剑身在地上微微摇晃，似是经不住风雨的飘摇。一丝丝的雨水沿着剑刃缓缓淌下，留下一道道淡淡的印迹。
　　终究是，离开了么？
　　黄泉忍不住叹了口气，黑曜石般的眼睛中泛起深切的悲悯——承影……留下的只有一把剑么？
　　修长的手指掠过清冷的剑刃，忍不住轻轻一抖，带起一阵奇异的颤粟。
　　不再回去，不再回到这个江湖……不再卷入血腥和谋算——这就是承影留下的答案么？
　　原本，这里就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如果不是七年之前的偶遇，她和凌根本就不会踏入这个刀光剑影的所在，也不会在此沉沦七年之久。
　　然而，有些事真是决心要放下就能够放下的吗？
　　凌……看到阿澈如此，你在幽冥也会痛心吧。
　　想到这个名字，他的手蓦然间颤抖起来，深沉的眼睛中涌起了剧烈的痛苦。
　　忽然间，这个熟稔的名字如同一根隐秘的刺，直直插入内心无人可及的所在。

　　三夜袭
　　洪荒大地，寂静如死。
　　沉默良久，青衫男子蓦然间抬起头，目中的光芒迅速凝结，他无声地望着远处的黑暗，唇边的微笑似乎隐约着某种深长的意味。
　　迦蓝和玄冥也是奉凌洛的命令去截击她的，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他望了望阴郁的天空，眼神也有些飘忽：为了那两个一起守望彼此却终不能相互靠近的人，他们也是费尽了心思的吧。
　　只是幸福这东西，若然自己不去抓住，终究也只会成为让人沉沦的痛苦。不明白这一点，即使费尽心力，也无法保护对方什么。
　　他的心也曾因了一人，起过某种细微的变化，从而摆脱了当初幽冥剑起，气惊鬼神的凌厉与茫然，然而，当他以为自己能够选择另外一种生活的时候，却不知道有很多机会一旦错过便是永生永世的遗失了，无论怎么追赶，弥补，后悔，也只不过增加了更多的伤害。
　　而当时的一切，却永远无法回来。
　　蓦然间，一道闪电掠过撕裂了无际的黑暗，利刃的寒光映亮了青衣男子略显苍白的脸，他怔怔的望着摇曳的剑影，疲惫的神情情间掠过细微的讽刺。
　　——他能做的，或许，只能到此。
　　一个人若连他自己都不能救赎自己，还有谁能够救得了他呢？

　　风雨飘摇，黑暗漫长的看不见尽头。
　　又是一道闪电滑过，就在这一瞬间，泥泞的地面似乎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下从地下慢慢的涌了上来。
　　黄泉依旧沉默，深邃的眼神仿佛一直停留在极为遥远的空间里，迷离的仿佛漫天雨丝，对身外的一切恍若未闻。
　　雨势忽然大了，珍珠似的雨点闪着刀剑一般的银光，匆匆笼罩了黑暗的大地。
　　蓦然间，承影轻轻的震动，发出“嗡嗡”的轻鸣，一道轻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从无尽的黑暗中急掠而出。
　　剑出无痕，剑意无相。
　　这一剑竟仿佛已经与黑暗溶为了一体。
　　天，茫茫然倾覆下来，阴郁如铁。浓烈的杀气，弥漫在无尽的黑暗中，静止了天地间的一切。
　　风和雨似乎也在刹那间停顿。
　　闪电过后，天地之间又恢复成一片黑暗，无尽无止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黄泉整个人忽然不见了。
　　毒蛇一样的剑尖停在空中，一动不动，竟似也完全静止。
　　无星无月，荒冷如铁。
　　剑尖静止在雨中，弥漫出冷酷而妖冶的光芒。
　　持剑的人也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维持着一剑刺出后的姿态。
　　他没有动，也不敢动。
　　然而，就在这样静默的姿态中却似隐藏了无穷无尽的变化。
　　这个时候，无论多么细小的动作都会破坏这种“空”的氛围，使近乎完美的剑意蓦然崩溃。
　　雨还在断断续续地落下，无休无止，似乎一柄柄从天而降的利刃，撕扯着几乎滞凝的黑暗。
　　漫漫等待的恐惧渐渐地侵噬着他的心神，漫无止境的黑暗动摇了他的等的信念，令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恐惧“恐惧”本身。
　　刹那间，他和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换了个位置，虽然他依旧没有动，却仿佛已经暴露在光芒之下，成为对方的猎物。
　　蓦然间，又是一道闪电掠过，那人的眼波似乎微微晃了晃。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长剑瞬间荡起，迎着万千雨丝，轻轻一抖，劈开点点水滴。霹雳击下，大片的血雾喷了出来，纷纷扬扬飘洒在细密的雨点中，仿佛暗夜中赫然绽放的妖花。
　　黄泉沉默的看着他倒下去，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任由浑浊的雨水沿着脸缓缓淌下，冷冽的眼睛中掠过一抹浓重的疲倦，胸膛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浸透层层重衣。
　　怎么偏生选这个时候来呢？青衫男子的唇间流出一声冷笑，右手一振，修长的剑身一阵颤动，剑锋上的血加杂着雨水甩了出去，在黑暗中雪亮的剑身竟似笼了一层诡异的幽蓝。
　　呵……楚歌那样精明，已知玲珑小筑走上了不归路，是以便要使这最后一招了吗？竟然暗夜奇袭轮回阁主，看来当真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搏了！
　　可是，他又如何算定今日月魄出走，阁主孤身至此呢？
　　难道……阁中有暗线？！
　　黄泉脸色一变，不待对方有所反映便挡在小屋前面，双手按剑站定。
　　竟似倾穴而出啊，真认为有了绝对把握，亦或是想决一生死？
　　他微笑着回过眼眸，神色不动地将手指轻轻掠过妖冶的剑身，不惊轻尘的笑容间却涌动着一股令人失魂的杀气。一阵风袭来，几片落叶轻轻飘下，竟似也无法落入他的近前。
　　“即然来了，何不出来？”黄泉轻轻弹着手中长剑，悠然的神情一寸一寸的凌厉起来。他抬起头，嘴角莫测的笑意更深，剑上的寒芒映亮了墨样的瞳仁，灼灼光华间，竟似有无数火焰燃起。
　　背后数股劲风瞬间而至。
　　“一起动手，大家省事！”冷笑着，他反手提剑，从下向上反撩而去。
　　闪电又起，血花在他身后缓缓绽放，犹如盛放的烟花。
　　依稀之间，越来越多的人挡在了他的身前，重重簇拥住他。每张陌生的容颜上都闪烁着相同的执着，手中的兵器不约而同的砍向这个杀气如鬼神的男子。
　　寡不敌众的道理他自然清楚，不过，为了一昔的承诺，他也要拼到最后一口气——千军万马又怎样，凭借幽冥剑主的修为，要独自脱身，自是不难，可是他又怎能背弃那个已经陷于黑暗的男子独自离去？
　　即不能生离，总要落得个生死同归。
　　情也好，义也好，生死由命，却总要求个问心无愧才罢。
　　他不想，不想再有重要的人在眼前死去，而自己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手臂麻木的方起便落，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而眼前的人数却似乎并末减少——楚歌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让这许多人为之赴死。
　　指尖渐渐冰冷，越来越多的人继续向这里涌来，黄泉长剑一挥，迅速在空所中划出一个圈，将四下的人逼退几步，凌厉的眼睛却陡然闪过一抹讽刺——彼此生死相对，却素不相识，甚至于撕杀的理由都完全不知晓，这样的战斗，有什么意义啊！
　　哈……恶，什么才是恶啊！
　　错了就是错了，无论再怎么思量也不能让已经错了的事情变得正确，与其在一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倒不如先把眼前的事情渡过去。
　　他一振长剑，伸手劈倒一个人，随即抢身斜向掠入，鬼魅一般的身形，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如电，雪亮的光芒如腾空的蛟龙，在血色的黑暗中起伏不定。
　　伤口还在燃烧，每一次挥剑，全身都好像要散掉一般，眼前的人影依旧不见减少，视线却模糊起来，许多碎小的光芒不断旋转，璀璨的如同江南的烟花。
　　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劲装男子蓦然间笑了，雪亮的眼睛中绽放出的一抹动人心魄的明亮。
　　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好的，一个人面对四季轮回，在黑暗中慢慢腐烂，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啊。
　　纵使护不得凌洛的安全中，将这一人一剑付他，总不枉了相知之情。
　　——更何况，自从七年前在罹天宫一战时失去了风晓凌，他就已经死了。七年来，歌哭无泪，命如嚼蜡。
　　即生无可欢，想来不如就死。
　　如今这一战，生死以付知已，从此再无牵挂，一笑而去。
　　看着身上淋漓的鲜血，青衫男子蓦地大笑，一声长啸，手中的剑光竟如鲜花般飘了下来，黯淡了四下所有的光芒。
　　千古功过惟一笑，得知已，纵百死也无悔！
　　如果生命只剩一瞬，那就让他为他再战这一瞬！
　　“对于你，凌洛真是重于任何人啊……”记忆中有人这么说过——人生如同一场负重的跋涉，在他无法背负，无法再进行任何选择的时候，是那个男子给了他通往另一条命运之路的机会。
　　不，不只是知遇之恩，若非当时没有凌洛对他伸出手，就不会再有日后的他，也就无法遇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无法从茫然的罪业中挣扎着醒过来。
　　忽然间，数十支火箭同时激射而出，径直刺向他身后的小屋。
　　到底还是来杀凌洛的啊。黄泉微微笑了笑，瞬间转向，手中的长剑轻轻荡出一道迷离的弧线，一闪而过。
　　那一刹那，他的背后空门大开，立时为人所乘，青衫男子略略一怔，眼中光芒瞬间起伏数次，握剑的右手却依旧稳定的斩向疾飞的流矢。
　　剑锋斩入肩背，血在湿透的衣衫上迅速晕染。看见敌手受伤，四下的杀手眼里不约而同闪过一抹雪亮的异彩，剑影纷动，杀气如同暴雨一般而来。
　　“ 哈哈……”沉默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寒冷如冰的目光下陡然间如同有火焰燃起，衬得淡漠如渊的男子宛如修罗降世。然后，他挥剑，剑光如同细风，在人群之中四散纷扬。
　　一时间，血色弥漫，苍寥的大地上绽放出朵朵魅影般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