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了无尘（云卷云舒续）》沙洲铃

12、第十一章

　　胤禩走近营帐的时候，只看见莲儿正在帐外焦急地来回踱步。想要进去，却又踟蹰不敢的样子。这番状况，胤禩心中已是了然。在帐外停住，侧耳倾听了会儿，内里却是一片安静。帐内似无人般，什么声音都没有。再看那踢着脚下沙子的祥福，心头掠过一片无奈，直觉地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暂避为妙？
　　未待他拿定主意，祥福一抬眼便看见了他的亲王主子，立马站直了身子，眉峰舒展，彷佛看见了救星一般。清了嗓子，帐幕一掀，“王爷吉祥！王爷”腰一躬，做了请的手势。没法子，格格从回来开始便是一言不发，他和莲儿谁都不敢进去打扰。这时候，只有王爷能，也只有王爷敢进去了。
　　胤禩看了看祥福，又看了眼一旁使着眼色的莲儿，摇了摇头，无奈之极，可这份无奈里却分明带着心之所甘。止住的步子再次抬了起来，跨入帐内。
　　欣然坐在书桌后，很认真地在纸上描画着，对于他的声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胤禩拉了把凳子，与她隔桌而坐，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她不是一个喜欢书桌的人，不是一个安静得下来的人，而每一次，只要她这么安静了，便是她希望能够自己压抑下去，维持她的淑女形象。
　　思及此，胤禩不觉轻笑出声。淑女？如老九所说，这世上有她这个淑女不敢做的事吗？而自己，又何尝需要一个淑女？
　　目光凝注在伊人面上，是上苍特别眷顾穿越而来的她吗？那么多年，自己已是发里渐透白色，而她，依旧晧腕玉肌，明亮的大眼旁，甚至找不到一丝细纹。也曾埋怨过，再这么下去，自己该当她阿玛了！而她，巧笑嫣然，素手轻点，一副不依不挠的口气：怎样，怎样？要不你就让我伤心啊，你就欺负我啊，说不准我也能如那伍子胥一夜白头呢。说完，便如一只慵懒的小猫，静静伏在他的膝头。阳光漫天洒于她一头青丝，伸手慢慢抚过。毫不惊讶于她的言语，他知道她此刻必定在偷笑，笑她又将他逼至了墙角，笑她再次让他语塞。唯有自己了然，心，早已被这青丝密密相缠，任光阴覆水，甘心白头相候。
　　“然儿”胤禩开口，柔声唤她。
　　欣然依旧垂眸不理。纸上，胡乱地画着一些符号，几颗心型的图案，却是破碎的。而她此刻正细细描摹的箭矢，竟是折断的。
　　“然儿”，胤禩再唤，望着纸上的箭矢，他开始感到了一丝不安。如果没有记错，那象极了当年自己送她的礼物，正相配扎尔汉送她的那把云石小弓。她说过，箭是定情，她说过，有个背着弓箭的天使叫爱神。可纸上呈现的竟是断箭。看着她重重地下笔，羽翎的最后一笔将要画就。大手横过书桌，一把抓住她握笔的手。
　　“然儿”，声音徒扬，带上了隐隐的怒意。
　　欣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画纸，最后一笔，只差这最后一笔。哪怕是断箭，都不能让她完成吗？手紧紧握着笔，试图往外挣扎。然而，他是同她犟上了。男人手上的力度，又岂是她一个女子所能抵抗的。她越是挣，他就越是不放手。
　　胤禩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想看到那断箭的完成。断，不祥的预感。想着，另一手便想把那画纸抽了。手一动，墨斜斜一条染上了纸端，从那本已破碎的心中堪堪划过。
　　一直挣扎着的手猛地停住，胤禩亦是呆了一下。
　　下一刻，欣然的头已是昂然抬起，乌黑的大眼里蒙着薄薄的雾气，泫然欲泣的模样怔住了胤禩，他是真的慌了。
　　欣然薄唇轻颤，几乎语不成声，却偏偏字字珠润。“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她的手，不停挣扎的时候让人生气。可此刻冰冷的顺从和眼中的迷朦却是真正让胤禩担心的。想着，人已是自桌后站起，一步跨至她面前，同时亦将欣然拉起，圈至怀中。
　　“你浑说些什么？”他急急解释，“这里只有想着如何护着你的人，何曾有人敢欺负你？哪怕那位想，连老十三都是会和他拼命的！”
　　“那你呢？”欣然自他怀中仰面，幽幽望进他眼底，语声淡淡，接得那样顺口，仿佛只是平素的闲聊般。
　　“傻瓜，我当然是第一个挡在身前的。”胤禩伸手点上她的面颊，试图缓和她周身的抗拒。
　　“所以，你们就联手将我瞒着吗？所以，这也是你并不希望我同来塞外的原因吗？”她说过，她要做他身边的小树，而不是他护着的藤蔓。她要的是并肩，他一直明白的。而今天，这番的隐瞒，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殿上那位动了真格。而扎尔汗已经触及了他们的底线，连胤禩也站到了对面。如此，她怎能不忧心？
　　胤禩的手呆滞了下，那一瞬的停滞，已是说明了一切，纵然他想再度将她揽紧，却在那一秒的对视间，只得将手滑下，拉住了她的。“是。”他点了头，将手紧了紧，到此刻，已再无相瞒的必要，而他早知道，这根本就是瞒不住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因为，他不想看到她难过，不想看到她难为。可他也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聪慧如她，还是免不了应了那句：事不关己才能高高挂起。否则，就只能如现在这般了。一句话，经过滔滔岁月还能留下必然有它的真理所在。欣然明白，她现在正是关己则乱！
　　“放过他，好吗？”
　　“这事你别管，行吗？”
　　欣然断然摇头。然后，她便看见胤禩同样摇了头。
　　“我说过，大清还有许多年，毁不了也灭不了，命是如此，你也不能撒手吗？”欣然有些急了，嗓音随着拔高。
　　“总还是会有万一的。你不就是这历史的错漏吗，我不想赌，也赌不起。”他亦有他的坚持。
　　欣然退后了一步，两人之间拉开了一臂之距。胤禩低头看了看，再将目光移到欣然的脸上。他知道，今天，不是那么容易揭过的。
　　“我是错漏……呵呵……”欣然哆嗦着嘴唇，她知道，她不该在这里同他咬文嚼字，可是那一句错漏，还是让心猛地揪紧。“那么，王爷也是不会为了这个错漏而去做什么的喽？”
　　“然儿”胤禩摇头，耐着性子解释着：“这不是我撒手的问题，扎尔汗的野心太大了，那个墨子轩你也瞧见了。那一位的心性你应该比谁都了解，他能放手吗？斩尽杀绝原就是他的惯用招数，又是在西林大人的这场胜仗后，你要他把到手的肥肉扔了，你说可能吗？再说，于蒙古，这还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在。”
　　一番言语，欣然又怎会不懂。可是，那是扎尔汗，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的人。沉默了片刻，她简短而有力地吐出那几个字：“我去求他，你拦不拦？”
　　胤禩一怔，待到看清她眼里的坚定后，才知道自己低估了扎尔汗在她心里的位置。“不”他只回答了一个字。‘你决定的，我拦得了吗？’这是他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