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了无尘（云卷云舒续）》沙洲铃

10、第九章

　　负手而立，以一之身独对众人。
　　眸中坚定，唇边温柔的笑容始终不曾收起。墨子轩就这么与雍正对视着，彷佛，他只是一个随意走访的近邻，我来看看你，只是看看而已。
　　可馨半张着嘴，大气不敢喘一个。透过雍正，她等于也是和墨子轩对视着。小手紧紧攒着衣角，就快把它给扭烂了。

　　“以何身份？狼烟还是臣民？叛贼还是逆党？”雍正铁青着脸，一句比一句更冷。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反正，哼，也只是你说的而已。”墨子轩双手抱胸，以右脚为支点，身体略略□□了下。
　　欣然方才还隐隐感到胤禩身上散发的怒气，可此时，却见他亦是忍着，想笑又不能笑。一切只是你说的而已，多好的回答，简直能让人击节而赞！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说的。
　　没有天下人的应和，没有身边人的佐证……一切，不过是你说的。
　　目光渐渐上移，若不是历史的改变，此刻，雍正五年，胤禩他们早已是亡魂一缕。一切遭受的，也只是因为那人的一说。
　　“放肆”允祥再度吼了出来：“什么你啊我的，君臣有度，况你一介。。。。。。”
　　“逆贼是吧？”墨子轩好心地接了下去，一副你不过是手下败将的神情。
　　“朕说，你什么都不是。”雍正手略略抬起，有些诧异这么多年了，允祥的性子比之当年早已沉稳许多，怎会如此不经这少年一激。
　　“草原是大清的草原，你问问这些在坐的部落王族，有哪一个承认你是草原的守护？草原的狼烟，充其量与盗匪一般。想你也不会要当大清的臣民。”雍正瞥了眼依然施施然站立的墨子轩，眸中厉色一闪：“明朝昏君无能，亡国是天意难违。圣祖图治，行权立断，天人顺之。六十载一夕而过，现在你才来，不觉得晚了吗？你叛无可叛，逆无可逆，你要复何？又能复何？朕告诉你，你不过就是一个笑话，掩目而捕燕雀的自欺！”
　　疾言厉色，字字箴言，雍正一口气将之说完。清冷的眼神注视着面前这人，等待着他的反驳。
　　确切地说，是这帐里，包括帐外除了墨子轩本人外，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的反驳。
　　墨子轩挺了挺身，似乎脚站得有些累了。这一动，于他不打紧。这周围的人的心可都一下提到了嗓子口。允祥更是随时准备着他的出手。
　　水裳翎不自觉地又往前踏了一步，想听听清楚，他会怎么驳斥。那一瞬，她作为汉人的热血开始直往脑子里上涌，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就攒了起来，直想着让他能痛痛快快地解解这多少年的恶气。
　　那个挺温暖的笑意依旧停留在面上，墨子轩的目光来回搜寻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人。
　　“兵部尚书西林觉罗大人可在？”
　　众人都没想到他居然说的是这句，唯有雍正的眉峰倏地一跳。
　　“西林大人今日并未列席。”胤禩突然发声“不知，阁下找其何事？”对于西林觉罗左震今天的缺席，胤禩可不认为是他没有资格列席，而是，他必然去做比这对着一群蠢人更有价值的事情去了。
　　墨子轩侧身，朝着胤禩拱手一礼。这可是他唯一行的礼，比起他对雍正可是恭敬了不知多少倍了。
　　“廉王爷”他微微一笑，仿佛于刹那敛起了身上所有的张扬。“其实是私事。”
　　“哦？”胤禩显然有些不解：“阁下和西林大人是旧识？”
　　墨子轩突然有些不自然，撇了撇唇：“非也。在下并不认识西林大人。”
　　胤禩更是诧异，待再问时，帐外想起通报。
　　“兵部尚书，西林觉罗大人到”

　　墨子轩微微一凛，转首目注。
　　雍正见了大步跨入的西林觉罗左震，成竹在胸的样子，背脊不由地放松，似是吐出一口长气。
　　可馨一直在他身后半跪着，此时突然了然，幕帐半撩，心不在焉了半日，他一直在等的原来也是这位西林觉罗大人。
　　“臣西林觉罗左震。。。。。。”
　　“妥了？”未等他行完礼，雍正已是开口问，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是。大军合围，喀尔喀部5千精锐尽毕，生擒敌首。”左震答得豪气，允祥转眼看向雍正。如此好局，自己何时已是一子落索，不在棋中了。
　　“好，好！”雍正大喜，避过允祥的视线，精芒一扫四座。众蒙古王们亦是忙不迭地贺喜，心惊于皇上的部署和迅雷一击。听这尚书的语气，喀尔喀已是折戟沉舟，元气大伤，短期之内应是无法喘息。
　　这些人，大都有着隔岸观火斗的心态。自家的王爷主子们托辞不来，也是给自己留了一个万全的退路。雍正再如何狠，也不会一下端了所有蒙古部落。康熙沿袭的治蒙之措，雍正断不会废去。
　　雍正的好字最后一声恰是落到了墨子轩身上，左震也才觉察到这里有个格格不入的人物存在。
　　墨子轩直待众人的道喜之声都沉了下去，方朝着他所等之人额首：“西林大人…”一顿，唇角轻扬，“辛苦了！” 平平淡淡，分不清是喜是怒。至少，众人都以为他该是怒的。
　　左震何等人物，这不卑不亢的一声，加上那等的风姿，心下已起了注意。拱手回礼：“阁下是……”
　　“某以为这身皮相大人应该熟识才是，在京城的墙头也贴了不少时候了。”墨子轩满不在乎地道，全然没有被草原的这场战事而震怒。
　　要说西林觉罗左震确实已经猜到，这月牙面具和一缕白发是太好的标志。只是全没料到他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而皇上居然没有下旨拿他，当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全神戒备：“好说。扫除叛臣贼子，本就是兵部之任。”那重重咬下的叛臣之字终于让墨子轩的面上渐起了不耐之色。
　　他淡淡哼了一声。
　　“说什么草原的守护，如今扶持的那一方已经倒了，你倒是还好端端的。真会挑时候过来”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墨子轩剑眉徒扬，饶是再好的定力也已消耗殆尽。
　　“草原要的是平静，天下亦然。喀尔喀反，只是势不得以。扎尔汗王爷算来与朝廷该是有不同的亲近，为何偏偏所谓反的是喀尔喀呢？”淡漠的语声里含着雷霆万钧，仿似他知道，这一言道出，会平地惊雷。
　　欣然脸色连变，猛然转身看向胤禩。她一直以为和科尔沁有关，所以可馨才会有和亲，才会从贵人被贬。没想到，竟是扎尔汗，她忘了，喀尔喀，扎尔汗………
　　胤禩握紧了她的手，却阻不住她清冷的眸子看向雍正。扎尔汗对她的意义胤禩明白，这些天一直不敢告诉她反的是喀尔喀，也是这个原因。
　　墨子轩略显淡褐色的眼眸里，落下坚定：“六十一载，非不至，未到时。康熙之仁，映尔暴行。狼戾不仁，皇纲失统。虽此盛世实是空壳，若汝为仁君，吾尚可齐心戮力，以致臣节。然汝偏信密宗，重用血滴子，以尔之名，纵其跋扈。此华夏之难，汉室不幸。何谓反？吾未认贼作君，不曾剃发蓄辫，吾反何人？ ”
　　雍正抿唇，一掌劈于桌。允祥已是腾地站了起来，胤禩反倒靠向了椅背，只是一径拽着欣然的手不放。
　　墨子轩就这么站着，对于那震得杯盘噼里啪啦的一掌，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西林觉罗左震欲踏进一步，可是，一股无形的气墙已慢慢散开。他这一步，是怎么都迈步出去，惊诧之余，唯有心惊。
　　“贼？哈哈哈”雍正怒极而笑：“你要复的明朝就是光明而来的吗？”
　　“日月而明，自是汉人宗室。”墨子轩亦是笑道：“不过，谁告诉你，我要复明朝了？”
　　“你……”
　　“江山何来姓，世人皆取之”傲然一语，墨子轩转身而离。这里，实已无呆下去的必要了。
　　如疾风而至，此刻，泰然退去。这满帐之人，全不在他眼里。
　　允祥急视雍正，只要这皇兄一语，他便会擒下墨子轩，那人的狂傲让自己不舒服，虽然，有许多，他未必是说错了。
　　其实，众人的目光都在墨子轩渐行渐远的背影和雍正之间转悠。只是，一个丝毫无停下的意思，一个也没有叫停的意念。

　　一身轻衣胜王侯。
　　这是胤禩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时心底冒出的话。微微勾起唇角，压下了方才想喝止他的念头。若非彼此立场有别，倒是个可以结交的人物。也难怪了然儿，，看了张画儿就兴趣怏然的。想着，却见身边的人儿依旧沉着眉眼，气怒未消。
　　放眼向上座望去，喀尔喀，当年还是这四哥来找的自己……而如今，明知喀尔喀于欣然是那么不同的意义，扎尔汗于她就如亲人，可他依然……
　　凝目间，视线相对……

　　人，总是需要一个对手的。有时候一个好的对手反是能够促进自己更强大。而这个敢于直面的墨子轩，雍正突然觉得，放着也不错。至少，他方才的一席话，让今天这个无聊之极的宴会变得有了那么点意思。
　　登上皇位时，他发过誓，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会把大清治理的更好。既是负尽天下，走向极端又如何？非常之世，必使非常之手段。即使换做他---------雍正将目光扫向胤禩，在这样的世道下，未必能比自己清多少。

　　欣然看着这视线胶着的二人，猛然甩开胤禩的手，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就是他俩，自己现在算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扎尔汗落败吗？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只能眼睁睁？
　　向外冲去，根本不管胤禩的惊呼。

　　“福晋”水裳翎反应过来，猛地拉住了欣然。“我家格格……”
　　欣然被她一拉，顿了脚步。回首看雍正身后的可馨，不觉可笑：“你真觉得，你家格格还需要我的护佑？我看，皇上还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呢？”
　　水裳翎想起方才皇上那一连串动作，分明，分明是护着的吧。
　　“这是什么？”欣然指着水裳翎的手上，闪闪发光的物件。
　　“啊，这……”这是方才墨子轩经过自己身旁时，扔过来的，说是要给……对了，她扬声：“西林觉罗大人，这个，给你的。”
　　西林觉罗左震闻声回头，却在看清裳翎手上扬着的东西时骇然变色：“冰绡棱，月牙儿的冰绡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