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第 65 章 ...

  •   自那日巴雅尔命人找了几本中原书送进帐子以后,一连几日她都没有踏出帐门一步。布和每回送饭菜进去,都见她或躺或仰,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翻看那几本书。

      “布和,你去将那小子带进来,我有话问他。”

      这日,巴雅尔终于晓得理会他了,张口却又是有关那个奴隶的。布和心中虽有怨言,却谨记巴雅尔前几日的话,没有表示反对。

      顾峯是被人拖进帐子的,缠在脚腕和手腕上的铁链子锈迹斑斑夹杂暗血,就这么被拽了一路。他的情况看上去比前几日还要糟糕一些,除了外表上的蓬污褴褛,那一双凹陷进去,枯竭黑圈的眼睛尤其触目。

      巴雅尔屏退左右,开门见山:“我查到了你说的那句话。它是一个典故,讲的是一个看似和平的国家有着一个昏庸的皇帝。”

      顾峯扫了眼那几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残书破卷,微有轻蔑:”拓玛文化粗鄙,想要入侵中原,还是要多读些书才好。”

      巴雅尔听出他的讽刺,反驳他道:“那是你们汉人的书,读来何用?拓玛若能入主中原,自然会有自己的文脉传承。这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是从无到有的,你们汉人难道就没有祖宗吗?”

      顾峯听罢,只泰然一笑:“公主有这等胸怀,自是可敬。拓玛擅长武力征服,自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在马背上说了算。然天下之大,地广人杂,山川河流,稻物衣食,这些却远非武力可治。中原有句俗话,叫三百文官治天下。可若细究起来,中原的智士才子又何止三百。你们拓玛一族生生世世都叫拓玛,看似传承不断,却也只落个名字罢了。我中原文明延续千年的官制、宗法、礼俗,却是用血脉和精神传承下来的。这些是你不得不承认的差距。”

      他说的话巴雅尔有些听懂了,有些却不太懂。可她知道,顾峯说这些话的本意是什么。明白这个,就足够了。

      “顾峯,你似乎很了解我,也很了解拓玛目前的局势,这些已经远远超过战争的需要。你到底想做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些书查的我头疼。”

      “我想帮公主完成那些所谓重要的事情。”顾峯嘴角一勾,明明是最落魄的模样,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子难以言明的自信与泰然。

      巴雅尔自然不用再多嘴问他“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他告诉她的那句典故已然可以说明一切。拓玛如今五族分裂,部族之间的关系暗流涌动,此次挑起战端实则也是经过一番波折的。巴雅尔所在的东拓玛主族其实刚开始并不愿意发动战争,是其余四族的竭力促成以及暗中施压,才不得不踏上这条征途。五族看似团结一体,实则离心各自为政,这样的境况,与顾峯典故里故事很像,都是危机暗藏。

      巴雅尔虽在查到典故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了了他的意图,但此刻他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突然就觉得或许这个男人比想象中的还要狡猾。她生平不是没有见过一些奇特不凡的人,但她的人生信奉一条真理。那就是无论多么难以对付的人,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要低头。就像狐狸和猴子都不是百兽之王,老虎才是。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打破她的惯有认知,他明明已经跌落尘埃,毫无还手之力,却还是没有真心对她低头。他的傲气像是与生俱来,除非碾碎血肉,否则无法剥夺。

      她张口毫无隐瞒:“顾峯,不管你是如何看透我的想法的,我都已经不在乎。你猜的没有错,拓玛五族分裂已有十余年,我心中迫切的希望它能够统一,成为真正能够对抗中原的战斗民族。但这些,你一个中原人帮不了我。”

      巴雅尔直率的性格多少有些让顾峯不适应,他习惯了与人博弈时的进退保留,身边的人无不如此。他打心底瞧不起拓玛这样的蛮荒之族,此刻却多少有些觉得是自己狭隘了。在这样心情的驱使下,他收起了那几分轻视和不屑。

      “我可以。”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又道:“我不仅可以帮助公主完成统一拓玛的心愿,我还可以帮助公主成为拓玛族史上第一位女汗,不知公主有没有想过呢?”

      巴雅尔神色骤变,霍然起身,像是被人扎到了尾巴一样,既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被雷劈的震惊。

      ”你说什么?!”

      顾峯见她如此反应,轻笑一声:“看来公主从未想过,倒是顾某高看了。”

      巴雅尔意识过来是自己失态,握紧了拳头重新坐下。她用直愣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目光盯着对面的人,想要从他泛着精光的眼神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最后她发现,这个人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没有同她玩笑。

      顾峯迎上她的目光,他能从这个女人的眼里看出野心和不服,这样赤裸裸的欲望最能展现世俗人心,反倒让他安心。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静谧沉默,巴雅尔眼里的打量和情感几经变化,此时此刻甚至是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要有些起伏不平,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危险,也很清楚自己正在接近这份危险。

      终于,就在焦灼的气氛即将出现一丝崩裂的时候,外头一声响动打破了沉寂。

      “布和!”巴雅尔大吼一声,实则想趁机冷静一番。布和听到呼唤立刻掀帐进来禀报。

      “外头发生了何事?吵吵闹闹做什么样子?”巴雅尔假意呵斥一句,暂时不理顾峯。

      顾峯识趣的退到一旁,身上的铁链子随之拖动,扯的他皮肉生疼。

      布和回禀:“巴图在草原上咬伤了人,正巧被昆真族的扎穆看到,便将人抬到了帐前闹事。”

      巴雅尔本也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听此话却有些警觉和生气,随布和出帐一探究竟,读留顾峯一人在帐内。

      帐外围了十几个人,除了巴雅尔的护卫,其余的都是昆真族的人。布和口中的扎穆是昆真族的王子,此刻正被一群人簇拥,一面骂咧咧,一面指着巴雅尔的帐子,一副老子就是来找茬儿的派头。

      巴雅尔蹙眉,正瞥见扎穆身前的担架上,那个被巴图咬伤的人。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个女子,还是个中原女子。她心生惊讶,不自觉走近两步,见那女子躺在担架上已然昏死过去,一条腿上染了血迹,脸色苍白骇人。这么柔弱的人,仿佛碰一碰就能折断,她心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冷冷开口,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扎穆身后,后者多少有些惧她,气焰顿时没了大半,但仍旧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布和心知她到底想问什么,上前解释:“此中原女子是战乱流民,前几日倒在荒漠被一户牧民收留。扎穆他......”说到此处他刻意顿了顿,虽声音刻意低了些,但还是小心的想往巴雅尔耳边再凑凑。

      巴雅尔却道:“有什么话是大家听不得的,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

      布和心领神会,立刻对着众人道:“扎穆王子看上了这中原女子,想要占为己有,已经三番两次去打扰那户牧民,甚至还派人暗中胁迫。今日巴图无故咬伤了这中原女子,扎穆王子声称要来讨个公道。”

      扎穆原本气势嚣张,方才被巴雅尔震慑几眼后原本有些收敛,但此刻听到这些顿时又火冒三丈,心道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下他的脸子。然而周围人多,他若是硬来也不好看,于是上前握起那担架上中原女子的手,对众人宣告。

      “她已经答应跟我了,从今往后就是我扎穆的人。巴雅尔,你的狗咬伤了我的人,这笔账要怎么算?”

      巴雅尔已然清楚了来龙去脉,对着她一向看不起的扎穆,心里还记挂着帐子里的人,不愿过多纠缠。

      “扎穆,你看上了一个中原子女?如今两族正在交战,你就不怕这是敌人派人的细作?”她反问一句,话里意味深长。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但扎穆不傻,也不会顺着她的话就跳坑,只道:“中原女子大多温柔美丽,偶尔换个口味也无妨。至于细作一说,大家不妨来看看,这女人全身上下连二两肉都没有,像是精心培养的细作吗?”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光顾着看热闹,真正注意这中原女子的人并不多。此刻细瞧,果真如扎穆所言,中原女子纤细柔美,面前这个更像是粉雕玉啄的玉人儿,尤其是那在阳光下照耀下白皙发光的皮肤,是草原上顶着烈日的人少有的。这样的女人,弱小可怜,怪不得扎穆瞧上了呢。

      帐内,顾峯找了个垫子坐下,拿过巴雅尔留下的那几本残书随意翻看了几下后仍是忍不住鄙夷轻蔑。果真如他第一眼看到的,不过就是几本错误百出的残书罢了,印刷与注释都是下等。他嫌弃的扔掉手里的东西,帐外的嘈杂和喧闹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拖着铁链子走到帐帘缝隙前往外探看。

      草原上阳光明媚,一丝日光透过缝隙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这是他许久都不曾感受到温暖,先前一直被关在那个阴暗冰冷的破笼子里,就连被带出来也是在头上蒙了黑布。阳光除了温暖还有些刺目,他下意识的闭了下眼,一瞬间有些恍神。

      就是这么一瞬间,扎穆转身挡在了担架前面,遮住了女子的面容。

      顾峯捏了下太阳穴,适应了光亮后就看见一个糙形大汗的背影。他认真瞧了瞧对方的衣饰,约莫猜出这人的身份,应当是昆真族的王子,也就是方才侍卫口中的扎穆。先前巴雅尔料想的没有错,顾峯确实对拓玛很熟悉,了解甚多,甚至连这里的生活习惯以及穿衣服饰等这些他都清楚。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祖父,朔北王。

      大启自建朝以后,南北在文化上就一直存在差异。南地多出才子士人,北地多出武将勇夫,这看上去其实并无差距,但老祖宗数千年传下的宗法习俗让人们从骨子里重文轻武。需知打天下靠武,守天下靠文,武易文难,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朔北王深知其中利害,目光也长远,数十年来一直想培养北地文俗。虽说文化传统这种东西跟一地饮食习惯一样,想要更改犹如撼天。然老王爷这辈子就靠一个硬字活着,想要做的事情便是天破了也得撑着气儿做完。所以朔北自崛起以来,对文俗尤为看重,招揽文士,兴办学校,无一落下。

      凭着这样的心思,老王爷对两个孙子,顾峯和顾渊弛的教育礼仪尤为看重,筵请温老之徒,名士清歌先生为二人授课讲业,天下知识无不囊括,诗书礼乐骑射御马样样要学。这样的教导授业已然超过了任何世家,即便是以礼法立世的谢家恐也不会这般全面的培养后辈。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顾峯,又怎是巴雅尔这种人可以理解的。

      此刻,单凭一眼就判断出对方身份的顾峯已然对这场争执起了另外盘算。方才巴雅尔的犹豫他自然有感受到,既然如此,他何不再推波助澜一把。

      帐内帐外两重天,巴雅尔自然不知道她将狐狸独自留在帐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她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但前提是不能让扎穆讨了便宜。她跟扎穆之间,要争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扎穆,你说这女人愿意跟你,但她现下昏迷,自然不能作证。巴图确确实实咬了她,这我无可否认。这样吧,人先留在我这里,待我查清楚她的身份后,再命医师诊治。若她醒来亲口承认是你的人,我便将人完好无损的给你送回去,如何?”

      扎穆一听自然不愿,立刻道:“你的狗已经将她咬成这样,若是再由着你带回去,说不定人都要没了。”

      巴雅尔脸色一肃,强忍着不当着众人的面发飙,压低声音道:“你若是这么说,那便把人带走,死活与我无关。巴图不是第一次咬人,战场上它救过多少儿郎的性命,你现在要因为一个中原女子找我算账,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扎穆正欲开口反驳,他身边的一个亲随却适时凑上去耳语几句。扎穆眼子转了几圈,有些不舍得看了眼那担架上的女子,随后竟然答应了巴雅尔的提议。

      一场闹剧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了,周围看戏的人多少有些不敢相信。谁都知道巴雅尔跟扎穆不合,原以为这次有一番闹腾的,不想却如此结束了。

      待扎穆走后,巴雅尔随意看了眼那担架上的人,她对中原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但同为女子也不是一丝同情都没有的,她对布和一番吩咐,嘱他好好看顾这个女人,但切记要查清楚她的身份。

      重新回到帐内,巴雅尔以为顾峯会继续劝说她,不想他话锋一转,竟然问起了那个来路不明的中原女子。

      “怎么?看见同族受难,你不忍心了?”巴雅尔扫他一眼,见他关心其余女子,心中突然有些不喜。

      顾峯却道:“并非关心她,而是关心公主。”

      “怎么说?”巴雅尔不解,这男人又开始故弄玄虚了。

      顾峯接着开口:“方才问公主是否想过成为草原上第一位女可汗,公主没有回答。可据我所知,东拓玛虽一直是五族当中的主族,地位高于其余四族,但你父汗膝下无子,只你一个女儿。昆真一族实力仅次东拓玛,扎穆作为族内王子,想来一定会有人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吧。”

      “是。”巴雅尔一如既往的坦率,又道:“就连我父汗,都觉得扎穆应该继承汗位。若不是怕扎穆成为大汗以后东拓玛便没了立足之地,只怕他早就宣布继承人了。”

      “既然如此,那公主何不趁此机会让你父汗看清楚这个人究竟适不适合继承汗位?”顾峯勾唇反问,不知不觉间已经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如何做?”巴雅尔这次没有犹豫,只因顾峯的话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确实从未想过自己能继承汗位,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为大汗的道理。但不论汗位最后由谁继承,扎穆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清楚这个人的无脑与蠢笨,她一直想要父汗看清楚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细......作。”顾峯淡淡吐出两个字,眼中精光闪了闪。

      巴雅尔先是蹙眉,又一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方才那女子?”

      顾峯没有回答她,但恰是他沉默无言的反应肯定了她的猜测。

      巴雅尔嗤笑一声:“原以为你会心疼同族之人,却不想你竟把人往火坑里推。那女子看着不像是细作,原想着过几天我寻个由头将她放了就是。”

      “不像?”顾峯轻笑:“细作擅伪装,不像的才更像,不是吗?”

      巴雅尔沉默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更加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了。她甚至怀疑那个在白登山上,即便撑着一副残躯也力保数百残兵的将军是不是面前这个诡计狡诈的人。但最后,她仍旧点了点头。顾峯的提议正对她的心思,她无法不拒绝。

      只是,可怜了那个女人,若是被当成细作,只怕下场凄惨。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