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线》天青石

13、第十三章

　　“这些钱是我们的心意，虽说连伊芙万分之一的照顾都还不上。”

　　奥古斯丁说道，他的面前放着三个大小、材质完全不同的钱袋，其中一个白色的钱袋我认识，是艾丽卡的钱袋。

　　“治好了病就赶快回来啊，我们都等着你。”

　　巴特揉了一下眼睛，大笑着说道。

　　“谢谢。。”

　　伊芙轻声说。

　　“不过，大家的钱我不能要，只是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伊芙深深地鞠了个躬，继续说。

　　“不要这么说，这些钱你们一定要收下。”

　　奥古斯丁坚决地摇头，把钱袋向我面前推了推。

　　“拿这些就够了。”

　　我从每个钱袋里拿出了一枚金币，三枚金币叠放在手心里，温暖而沉重。伊芙重新把钱袋推到了奥古斯丁面前。

　　“能和大家认识，真好。”

　　伊芙微笑着对三人说道。

　　“别说这种话，我。。”

　　巴特的眼圈红了，他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能认识伊芙姐姐，我也很开心。”

　　艾丽卡哭着说道。

　　“ “自始至终，你都是个奇怪的家伙啊，伊芙。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帮到你。”

　　奥古斯丁别过头，拿起帽子遮住脸，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队长，您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伊芙轻声回答。

　　告别了同伴们，我和伊芙踏上了旅程，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大路、寻找治疗方法的旅途。

　　半个多月过去了，我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镇，却得不到任何治疗黑线病的方法。无论是人类城镇，还是在伊芙的指引下找到的精灵族聚居地。

　　伊芙的病情更严重了，她咳嗽得更加频繁，头发也开始脱落，体力变得还不如一个普通人，每走一段路就要休息许久。

　　但是，面对这些变化，伊芙并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她依然保持着和从前一样温暖的笑容。几乎是抢着去做缝衣服、生火之类的杂活，仿佛我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毫不畏惧地面对这种可怕的疾病，直到那一天的傍晚
　　，前行的路被一座山挡住，我们不得不在山中宿营，我生好火，把准备好的汤锅放在火上，却忽然不见了伊芙的踪影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依然看不到她的身影。我不得不扔下汤锅去寻找她，在走上一段山坡之后，我看到了伊芙，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悬崖边缘。

　　“！”

　　我向她的方向伸出手，想要大喊她的名字，但下一个瞬间，我把话语咽进了喉咙里，伸出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火红的太阳悬挂在天空之中，金红色的光辉笼罩了整片天空，也笼罩着群山之中这小小的悬崖。

　　伊芙面对着夕阳，阳光将她的影子打在身后，她消瘦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下悬崖。我看着她，四周很安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来源于身体内部，仿佛水晶破碎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伊芙的身体动了动，曾经合适、现在显得宽大的灰布上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她的帽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圈、落入了悬崖。没有了帽子，她淡金色的长发随着风轻轻地飘了起来，夕阳很快给她的头发也染上了一层金红色，她的长发依旧是那么美丽，只是和过去相比已经少了一半，透过发丝可以清楚地看到裸露的头皮。

　　我失去了时间感，也失去了一切思维，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悬崖上的伊芙。她的身影仿佛逐渐融入了夕阳之中，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也或许过了很久，伊芙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夕阳，向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沐浴在夕阳的光芒中，伊芙走进了佣兵公会，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我注视着她淡金色的长发、蔚蓝的双瞳，惊讶于她长而尖的耳朵和左颊上醒目的伤疤。只是，那时的她，面对素未谋面的、不礼貌的我露出了温暖的微笑。而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发现就站在不远处的我。

　　直到走到我身边，伊芙才看到了我，她停下脚步，微微垂下眉毛，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露出了我读不懂的神情。

　　“我煮了野菜汤，不过盐可能放多了。”

　　我对她说道，祈祷着我的脸上有着笑容。

　　“没关系，加一点水就好了。”

　　伊芙说道，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伊芙手上的黑线在逐渐生长，从手腕部向着手肘的方向延伸，尽管生长的速度很慢，但也确实地在生长。伴随着黑线的变长，伊芙也越来越憔悴。我仍然不明白那道黑线代表着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伊芙的身上、又为什么无情地吞噬着伊芙的生命。但我明白，我需要快一点找到治疗黑线的方法，在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之前。

　　黑线已经生长到了伊芙的肘部，她的状态越来越差，已经衰弱到了不能走路的地步，哪怕是我扶着她的肩膀，她也难以迈开脚步，我只能卖掉长剑和盾牌，背着她和装着帐篷的包袱继续前行。

　　没有人知道黑线病的治疗方法，无论是治疗师还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或者是对我们感兴趣的路人，面对我的询问，他们只是用力地摇头，然后露出或是同情或是冷漠的目光。

　　“我是不是很重？”

　　伊芙双臂搭在我的脖子上，在我的耳边说道，她的声音细如蚊蝇。

　　“很轻。”

　　我轻轻摇头，自生病以来，伊芙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瘦，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背上的她能够在重一些。

　　“那就好。”

　　伊芙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声音，很快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又一次睡着了。

　　或许睡着的时候，伊芙不会受到病痛的折磨吧，我这样想着，继续背着她向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隐藏在森林中的一个精灵的村庄，不远处的一幢房子挂着很显眼的画着一瓶药剂的招牌。

　　我走进房子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精灵正摇着手中的一瓶蓝色的药剂，房间里杂乱地摆着几张床和无数瓶的药剂，一路上见到的精灵治疗室大抵都是如此。

　　看到我走进来，精灵吓了一跳，手上的药剂差点掉在地上，我走近他，拉起伊芙的衣袖，露出她手臂上醒目的黑线。

　　看到那条黑线，精灵的身体僵住了，他看了我们几眼，说出了几个奇妙的、如同歌声般婉转的音节，然后用力地摇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

　　意料之中的结果，我谢过精灵，刚准备转身离开，他拉住了我。

　　精灵又比划着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地上的一瓶药剂塞给我，我抱歉地翻出口袋里最后的几枚铜币递给他，他却推开了我的手，然后把一个词语重复了几遍。

　　夜晚我们在森林外宿营，月光把斑驳的树影投映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帐篷里传来了伊芙的咳嗽声，我走进帐篷，扶起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喝下一点水之后，伊芙止住了咳嗽，她揉了揉眼睛，微笑着转向我。

　　“ “已经这么晚了啊，没想到睡了这么久。”

　　伊芙说道。

　　“睡着的时候做梦了吗？”

　　我问道。

　　“嗯，做了几个梦。”

　　伊芙点点头。

　　“应该。。是好梦吧？”

　　我问道。

　　“嗯，是好梦。”

　　在伊芙回答之前，我看到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我按着记忆中听到的声音生硬地模仿着精灵治疗师说过的词语。伊芙在旁边思索着。

　　“这个词的意思是黑线病。”

　　伊芙说道，然后说了一句精灵语。

　　我不由得苦笑，没想到这如同歌声般动听的几个音节，描述的是这么可怕的疾病。

　　我又想起了精灵治疗师最后重复了几遍的词语，伊芙露出了笑容。

　　“这个词说得很好，是止痛的意思。”

　　伊芙笑着说。那个类似尖叫的音，看来就是疼痛的意思。

　　“那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是一瓶止痛药？”

　　我拿出来那瓶药剂，玻璃瓶中的液体在火光中发出令人感到舒适的淡绿色。

　　“这种药很贵。”

　　伊芙看着药剂说道。

　　“是那个治疗师送给我的。”

　　想起那个精灵治疗师，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意。

　　我知道，伊芙一直在忍受着黑线病带来的疼痛，但她从没有在我面前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我只能从她苍白嘴唇上的齿痕和几乎脱落一半的头发上体会到她的痛苦。

　　还是没有任何关于治疗黑线病的线索，不论是人类还是精灵，都只是强调着这种疾病的可怕，就仿佛这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上天赐予的责罚一般，当伊芙在我的背上沉睡时，我会忍不住去想，假如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要让伊芙受苦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想要放弃的话，随时都可以。”

　　在短暂的清醒时刻里，伊芙这样对我说。

　　“我知道。”

　　我点了点头。

　　篝火上的铁锅里煮着野菜汤，略微带着土腥味的热气飘来，让我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我和伊芙的积蓄剩的已经不多了，为了省钱，我们只能吃酸涩的黑面包、喝苦涩的野菜汤。

　　但伊芙却丝毫不介意，她和从前一样微笑着进行简单的饭前祷告，然后微笑着把用完的餐具交给我。似乎吃的是和从前一样的美味佳肴。

　　那枚蓝宝石戒指，我依旧带在身上，60金币并不是个小数目，假如当时没有买这枚戒指的话，现在伊芙可以吃到很多顿正常的饭菜，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就会很后悔，但我还是没法下定决心把它送到当铺里。那个小小的戒指盒，似乎联系着我的心，每当想到要失去它，我就没办法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