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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以杀止杀 ...

  •   忘归岛,腊八节,正午。
      太阳高悬于苍穹之上,阳光很干,像是要吸干大地和海洋。
      风不敢走,像是有什么危机暗涌,连风也要吸将进去。
      赤蓝魅蝶在扇动翅膀。
      忽地,蝴蝶停住了——
      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掳获,那些蝴蝶悬在空中,口器微微颤动,翅膀却丝毫动弹不得。
      像人,张着嘴,发出无望的呼救。
      忽然,所有蝴蝶都化为灰烬。
      血色烟云之中,走出一个女子来。
      肤白胜雪,眼寒如冰,一袭肃杀黑衣,宛若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她原是极美的,尤其那双眼眸,清炯皓丽,宛若灵泉,而现在,泉水凝结成冰,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冷,冰面之下,复仇的岩浆喷薄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数十个黑铠士兵如同蝴蝶,亦化为灰烬。
      那是裂天夺魂的绝杀,如同碾杀脚底的蝼蚁,傲慢而又无情。
      血色云雾氤氲在她周围,映得她几无血色的脸,一种艳冶又清绝的混合美感来。
      她是天人吗?只有天人才有那样淡漠的悲悯。
      她是修罗吗?只有修罗才有那样嗜血的疯狂。
      也许,她都不是,她只是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士兵的抵抗如螳臂当车,流淌的血河,升腾的血云,无一不刺激着她的瞳孔、她的味蕾。
      忽地,她收起了降维打击般的绝杀,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
      她仅以剑力一重与众人周旋,碧色的剑刃划过喉咙、刺入胸膛、劈开头颅,鲜血真实地喷涌而出,这样暴烈而原始的杀戮,反让她沸腾的灵魂得到一瞬安宁。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世界才能安静下来。
      她微微一笑,一闪而过的剑芒,终于将黑色的老鼠们送上西天。
      与此同时,独坐高台的女人涌起强烈的恐惧:
      “来人!来人!快去找夜倾城!她走火入魔了!所有司教一起上!”

      彼时夜倾城正站在望月崖上眺望东边的远海。
      他有意回避这一天。
      或是回避岸芷的死亡,或是回避阳春的痛苦,或是回避绿蕊夫人是替他设下此局,仿佛只要他不出现,那今日一切便与他无关,他仍可正义地要她留下来。
      他表面平静,内心却无比忐忑,他比谁都更想知道结局。
      可当侍女梅姿慌乱地来到他面前,告诉他岸芷自刎、阳春入魔,这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他终于承认,她仍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冷兵场外,十二星司教群起而攻,乃忘归历史之首遭。
      虎、牛、猪三星内逼,马、羊、犬三星中补,猴、鸡、蛇三星外围,虽不见龙、兔、鼠三星布于何处,却已将阳春里外三层死死围困。
      最先出手的乃猪星崆峒十八手,掌如风,拳如雷,指似针,爪似钩,然刚勇有余,智计不足,阳春未出剑便轻松避过,一式踏星河回踢,便将其手双双折断。
      转身又迎上虎星的血饮刀,这位虎星曾是神刀堂最出色的后生之一,因行事极端被逐出师门,他的刀锋狠戾而疯狂,像一把成魔的刀,要狂饮对手的血,阳春却不惧,出剑抵挡,碧痕剑的碧光与血饮刀的血色交辉,浅浅试探数个回合,便知这握刀的人过分仰仗刀而为刀所挟制,实则是刀控制人而非人控制刀,一剑破出,刀身一分为二,人亦一分为二。
      众司教被二人不堪的惨败震慑,迅速展开七星合围——
      牛星率先反施少林金钟罩——
      刹那间,一阵金光笼罩下来,阳春仿佛落入一个金色的牢笼。
      须知,金钟罩正施为守,外间无法攻破,反施为困,内间无法施展,若受困者强行催攻,则内劲反震己身,而外间攻击仍可数倍施与受困者。因这金钟罩乃少林神功,忘归之上唯有牛星练就,阳春虽有耳闻,却未曾亲见,更不曾交手,此刻竟真困于其中。
      其余六星见此,纷纷拿出看家本领,以期将这只不受控的孤狼扼杀在牢中——
      马、羊、犬三星迅速组成长兵器三角阵,交替向内攻去,稍远处的猴、鸡、蛇三星则以各自擅长的暗器、音波功、毒术助攻,一时间,传说中的六芒星阵再次现世。
      此时的阳春如同荆棘丛中的鸟,想闯出去,作用于金钟罩的内劲便悉数反弹伤己,不闯,猎人的屠刀就要落在头上,她落入绝境,进退维谷,碧痕剑亦沉沉低啸。
      眼看她身上逐渐挂了彩,内息也翻涌不安,众人以为压制颇有成效,便越攻越近,却见她闭目凝神,周身泛起白色光晕,忽地,一阵毁天灭地的力量自脚下炸开——
      石破云崩,剑芒张扬,荆棘鸟挣开束缚,给了猎人致命一击。
      距离最近的马、羊、犬三星被震飞落地,已然没了气息。
      与金钟罩命脉相连的牛星,罩门破,一身修为亦破,垂死之际,仍以眼神要一个答案。
      你到底如何发现罩门在脚底?
      她只是冷笑,从四散的残骸中,挑过半颗头颅抛将过去,以示回答。
      那是鼠星,以土遁之术在罩门处暗伏,可惜未能全然隐藏内息,是以让她探及裂隙。
      让牛星得到答案死而瞑目,是她最后的善意。
      再回头,嗜血的烈焰已充斥双眸。
      聒噪的鸡星。
      放冷箭的猴星。
      浑身毒物的蛇星。
      当看到梁逸那令人生厌的脸,她突然不想让他那么痛快了结。
      她玩也似的破了梁逸的几大要穴,一个人形喷泉,在阳光下幻出血色霓虹。
      “杀了我也没用,你的朋友回不来了!”她砍下他的左手。
      “这么恨我,你以为这是谁的手笔?”她砍下他的右手。
      “是夜倾城,你的好司教,这手段,岛上没有第二人……”
      这一次,她砍下了他的头,世界安静了。
      她放任自己游走在这血色的麻木的罪恶的世界,不为弱者的求饶心软,不为无望的明天悲哀,她只是无差别地破坏着,要将这个世界狠狠打碎……

      直到一双熟悉的臂膀从背后扼制了她。
      “阳春醒醒,我在这里,司教在这里……”
      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像破开血色迷雾的光,唤回她的理智。
      “夜……夜司教?”
      她的双眸骤然清明,眼前尸山狼藉,碧痕剑曜着嗜血寒光。
      “这些人……是我?”
      她转身望向夜倾城,像一只做错事的小兽,乞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却不语,只是拨开她脸上浸血的发丝,眼中揉满心疼:
      “你受伤了,伤口这么多这么深,不疼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玄衣已经破烂不堪,只剩几根褴褛布条,深深浅浅的伤口遍布全身,有些过深,还中了毒,已经发黑不忍视,她却顾不得这剧烈的疼痛。
      “原来做梦也这么疼……司教,岸芷呢?”
      夜倾城望着她,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将目光默默移向地上。
      她迟疑,极慢,极慢,抗拒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对心念环月刃,没有了主人。
      赤蓝魅蝶的残烬,彰示着破碎的胜利。
      不是梦。
      一口鲜血喷出,她彻底昏死过去。

      黄昏,校场之上。
      被一盆冷水浇醒时,阳春看到的是绚烂的晚霞。
      黑铠士兵将她从地上粗暴拉起跪着,她才发现手脚已被铁链锁住。
      所有人都在校场,他们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或恐惧,或钦佩,或憎恶,或怜悯。
      高台上还是那个女人,她真后悔没在夜司教赶到之前杀了她。
      “十三组门下阳春,冲撞岛主,谋逆杀人,杀害司教九人,重伤龙星、兔星、猪星三人,杀害守卫二百七十一人,重伤十四人,依岛规,折四肢,鞭二十四,投海。”
      绿蕊夫人面色铁青,这一次,她下了杀心。
      快刀若不能为己所用,她宁愿毁了,永绝后患。
      当看到行刑的是夫人的四位侍女而非黑铠士兵,夜倾城再也无法冷静。
      “夫人且慢,四位姑姑且慢——”
      “夜倾城!她这回犯下滔天大罪,无论如何你保不了她!”绿蕊夫人厉声呵斥。
      夜倾城望着一身血痕跪在堂下的阳春,心痛异常,他早已后悔这场对爱人的算计,而今,事态朝着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他反而要失去她了吗?
      不,他不可以失去她,他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将她夺走!
      夜倾城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却被绿蕊夫人敏锐捕捉,随即驱动缚心蛊。
      “怎么,阳春反了,你夜倾城夜司教也要反吗?”
      缚心蛊几乎让夜倾城痛厥,他终是卸去掌中蓄好的内力,跪倒在夫人脚下。
      “倾城不敢,不劳夫人和四位姑姑,我的学生犯错,要罚也是我来罚!”
      一语落,阳春四肢关节同时折断,哀嚎之中,整个人失去支撑瘫倒在地。
      出手之人无他,正是夜倾城。
      绣了云月的黑袍,独特的腥甜的气息,是他。
      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感觉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初见时那冷漠疏离的怀抱是他,拜师时那令朝阳黯然的笑容也是他,迦明山悬壁寻我是他,冰火灵泉救我也是他,而今,借刀杀人是他,折我手足亦是他。
      他到底是神还是魔?
      如果是魔,六年来日日夜夜的偏爱竟让我难辨真假?
      如果是神,何以苦心设计杀我挚友又将我变为废人?
      “为什么?”
      清眸凄切,望着那夜幕般深不可测的黑眸,信任的冰山,因裂痕开始动摇。
      他一晃神,差点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而诘问,竟有一瞬的心虚窘迫,可转念一想,那件事她无从得知,必定是在怪我出手折断她的手足。
      可他不能解释,他动手尚有余地,换了别人就彻底废了。
      “鞭二十四,也请夜司教不要徇私。”绿蕊夫人扔下特制的刑鞭。
      不敢迟疑,一鞭下去,新伤旧伤,皮开肉绽。
      众人观刑都心惊肉跳,她竟撑着不哭不喊,只是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她看着夜倾城,给他机会,也在给自己机会,或许,她还可以继续爱他。
      可他什么也没说,挥下第二鞭,鲜血直流,皮肉横飞。
      她咬着牙,再没说一句话,闭上眼,再没看他一眼。
      每一鞭下去,都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可鞭伤再痛,却痛不过岸芷的逝去和夜倾城的设计,阳春心如死灰,刑鞭落于身,似落于案板上的死鱼,激不起一丝求生的水花。
      执鞭的人哪里想到这么多,只是悄悄将鞭力七成反转在自己身上,以期保全爱人。
      二十四鞭,如同二十四年一般漫长。
      对于阳春,每一鞭下去,都让她离死亡更近了一步,身未死,心已死。
      对于夜倾城,每一鞭下去,纵使只余三分力,他们之间,也渐行渐远。
      对于剩下的七选人,阳春的下场让他们又喜又怕,喜的是最强劲的对手已废,自己的胜算又大了许多,但更多的是怕,强如阳春,亦逃不出忘归的制裁,即便自己胜了,又如何算得上逃出囚笼?想到这里,他们对反抗者阳春,反而又生出一丝敬佩甚至依恋,竟不希望她就此死去,只是这情绪微弱且遮掩,没有人敢站出来延续反抗。
      “够了,投海。”
      二十四鞭过后,绿蕊夫人冷冷下达最后的命令。
      她甚至都不朝地上多看一眼,她不关心夜倾城唯一的恳求,也不关心地上的人是死是活,反正一个废人投海,结局必死无疑,此刻她化身忘归秩序的拥趸,维护强权赖以生存的秩序,这是岛主的本色,凌驾于亲情与惜才那两抹微薄的人性光彩。
      “回禀夫人,夜司教他……与叛徒一起投海了!”
      绿蕊夫人眼底闪过震惊和动容,最终皆让步于岛主的威仪。

      黄昏,东边,望月崖。
      落日在身后,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他抱着她,立于山崖巨石之上,立于漫天彩霞之下,如同六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时候,他逼她直面深海,直面那种未知的、难以逃离的力量,学会克服恐惧,而今,他这做司教的反而学不会似的,望着深海,陷入久违的恐惧。
      他竟害怕起来,害怕她就此死去,彻底离他而去。
      如同光偶然照进暗夜,暗夜从此热烈,便无法承受重归荒芜。
      可是很快,他又似乎释然了,没有恐惧,没有无助,只有无畏的、把控的力量感。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也便没什么好怕的。”
      他始终将她护在怀里,划破崖下的风,落入余晖下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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