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上）》妙峰山下

84、兰女之死

　　沧奕纪年四百五十一年，岛上的第六年。
　　二十二岁的阳春，二十七岁的夜倾城，度过了他们最幸福的一年。
　　因为阳春的绝对力量，她不再参与任何训练，夜倾城对其宠溺之深，全然不顾岛规禁忌，将其接入染月居主殿，他将爱意尽倾，她便只为他一人绽放。
　　“司教……为什么选了我……”她在他的臂腕中喃喃问道。
　　夜倾城身形一顿，柔情的吻落在她的肩颈，抬眼看向她：
　　“我怎么记得，是有人选中了我，说只追随最强的人。”
　　她莞尔一笑：“是呵，那时候我只想活下来，跟着你，能活下来。”
　　“那么现在呢？”他追问，如夜的黑眸凝视着她，想听到些什么。
　　“现在啊，已经没人能把我扔进海里，除非，你在那里……”
　　她轻抚他汗湿的额发，云淡风轻地，又充满力量地，诉说着她含蓄的深情。
　　夜倾城沉醉于那双清眸，如同沉入一汪温情的春水，意乱情迷，无法自拔，他从未如此爱过，他愈觉遇见她之前的人生，竟是那般寡淡而孤独——
　　就像光偶然照进暗夜，暗夜从此开始渴望光。
　　“那就不要离开，永远也不要离开……”

　　另一头，一个疑团笼罩着江秋白，久久未能消散。
　　当日阳春进入山林后，他们在林外与开明兽缠斗五日五夜，终于在第六日击退开明兽，可就在第六夜，众人将将得以喘息之际，便遭到奕星周密的暗算。
　　九面开明兽是守护乘黄的灵兽，开明怒目，洞察万物，若奕星等人早已潜伏在此，开明兽必定有所察觉，何以他们与开明兽缠斗五日间，并未发觉开明兽感知到其他入侵者？况且奕星其人，极度争强好胜，若有机会擒开明兽换取奖赏，必不会隐忍不发。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奕星等人原本并未来到此处。
　　那么，第六夜，又是谁将奕星引到此处？
　　他脑海里忽地浮现出辛草对灵渊的轻车熟路以及段想有意拉拢她的画面。
　　江秋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没有证据，也许只是他想多了。
　　可如果是真的，那阳春的宽恕即是笑话，她该如何面对这残忍的真相？
　　江秋白决定不动声色地查出真相，殊不知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动了手。

　　夜，兔星居所，芍药居。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门内探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又大又亮，谨慎地向外探看着，见周遭无人，迅速掩上门离开，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当她来到海岸边，将一艘小船拖入海中，一个迫人的黑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果然是你。”那人的声音都带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小兰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吓得肝胆俱裂，跌坐在地。
　　“夜司教，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心里清楚，我找你，是因为什么事。”
　　那双黑眸都不屑看向地上的人，只是淡漠地看向远海。
　　小兰儿心中飞速盘算着应对之策，回忆灵渊之行，她未有任何疏漏留下任何证据，万不能坦白坐实自己的罪名，可眼前人是夜倾城，要如何，才能保住一命？
　　然不等她应对，夜倾城的目光已从远海转向她，带着杀气：
　　“你很聪明，作为奕星的内应，几乎没有留下破绽，只有一处——奕星擒你四人，将他三人吊在悬崖机关，却唯独放过了你，必要时，他三人都是可以牺牲的，而你，要活着，活着离开忘归，这便是你与奕星交换的条件。”
　　一语落，小兰儿便知再无生路，脸色惨白，慌张地向后挪动。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回家……求求你，不要杀我……”
　　夜倾城看着她，这也曾是阳春珍视的人啊，有一瞬的迟疑。
　　就在这迟疑的一瞬，一枚暗器飞出，直接割喉，喷血如柱。
　　“你——”夜倾城怒目道。
　　蛇星梁逸自暗处走出，收起雕花蛇头短杖，一脸坏笑：
　　“夜司教要为爱徒扫除威胁，梁某举手代劳罢了……还是说，夜司教下不了手？”
　　“呵，一个逃跑的学生，死了便罢，忘归之上，有何鲜见？”
　　夜倾城转身离去，不知身后之人，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兰儿的死，没有在岛上掀起太大风浪，因为在这里，死亡太过平常。
　　六年，当初那些天真的孩子，已如上位者所愿，成为“七选人”的雏形。他们经历过自相残杀，亲眼见过友伴惨死面前，他们痛苦过，绝望过，但生的欲念拖拽着他们，必须更狠、更冷、更强，于是，摒弃自我，忘了归途，成为一个个心硬血冷的杀戮机器。
　　当小兰儿的死讯传出，唯有辛草、岸芷等人为之哀悼了一阵，其余的，要不嘲笑这不上道的小丫头，到了第六年还想着逃，要不就是事不关己，冷漠得令人心惊。
　　阳春却很平静，她坐在染月居的窗前，静静望向窗外。
　　她想起了多年前小兰儿为岸芷拔梅花镖的那一夜，她还只有八九岁，第一次唤她阳姐姐，就像爱苇曾唤她的那样，他们就像是她的弟弟妹妹，相信她，依赖她，可她却保护不了他们，六年前，她保护不了爱苇，六年后，她也保护不了小兰儿。
　　但这一次，她没有像六年前那样悲痛欲绝。
　　她出奇地平静，她的平静像是一层保护罩，掩盖了她的在意，让她在意的人远离灾厄，她更像“七选人”了，或者说，她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七选人”了，无所求，无所畏。
　　人们开始用当年形容夜倾城的话语形容她，说她孤僻，说她冷漠，说她无情无爱，说她无欲无求，人们或畏惧她，或仰仗她，无人再亲近她，只有小猫果子。
　　她更像夜倾城了。
　　只有在面对另一个自己——势均力敌的夜倾城时，她难得卸下心防。
　　“司教，到底要有多强，才能留住在意的人？”
　　“傻瓜，当你有了软肋，便再也不是最强。”

　　“剑之精髓，在于，灵则通神，玄能入妙，变化莫测，辗转无穷，故浑元剑经除飞罡总诀六式，又衍生出变幻无穷的七分诀，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任一诀都可自成体系，普通人穷尽一生，学会其一，便能在江湖行走自如。”
　　望月崖上的岁月里，夜倾城倾囊以授，阳春尽数吸收。
　　高山绝壁之上，漫天星辉之下，天地之旷阔，大海之浩瀚，对月舞剑，璧人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