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故事》省吾

3、最后的骄傲

　　侯君集部在赶到大非川的时候，遇到了追击伏允残部至此的李靖部先锋契苾何力。得知伏允就在前面，侯君集决定挑选一千精兵，与阿史那焉之的一千高昌骑兵一起，会同契苾何力追击伏允，李道宗部随后跟进。
　　这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部队很快地冲进了突伦川，然而突伦川的滚滚黄沙却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头顶上的烈日肆无忌惮地挥洒着热量，不久前在破落真谷饱受风雪摧残的唐军却丝毫不会举得这样的烈日是上天的恩赐。在这样的烈日下，所有的生灵都无从抵挡，只有凭着心中的信念向前推进。为了生存，他们甚至含着泪，把手中的刺刀刺向身边的战马。

　　“你可以找到伏允吗？”在等待斥候回报的时候，侯君集像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阿史那焉之问道。
　　“他走不出这片沙漠。因为这是我的沙漠。”阿史那焉之抹了抹脸上的黄沙，淡淡地说。
　　“你的？”侯君集疑惑地问道、
　　“我的。”阿史那焉之终于又带上了点笑容，说道：“为了在沙漠里生存，我们能整天不说话，也不动。饿的时候，可以抓蜥蜴当火腿吃。渴的时候，可以徒手把沙地挖出一丈深的洞，为的只是去吸地下沙子里的水，就靠着一丝水，我们就能活三天，你相信吗？我们甚至可以喝骆驼的尿……”阿史那焉之看着侯君集似乎终于有些波动的目光，微笑道：“可千万不能吐出来，因为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我相信你，沙漠是你的。”侯君集慢慢地说道。似乎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子够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在阿史那焉之的帮助下，唐军在突伦川的西部边境追上的伏允。
　　伏允以及从乌海逃出来的吐谷浑军都在此处，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也许也是他们最后的一次战争。死亡的威胁迫使他们举起了疲惫不堪地手，做着最后的挣扎。伏允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和唐军正面拼搏。这一刻，他没有选择逃避。
　　侯君集和契苾何力的军队都蜂拥而上。伏允就在前面，这个屡次侵犯大唐边境，野心勃勃的吐谷浑可汗就在就在前面。他们怎么还会给他机会？
　　阿史那焉之极快地扫了一眼吐谷浑的大军，嘲讽地看了站在军队最前面的伏允一眼，带领着高昌骑兵却从东面追了过去。虽然黄沙早已掩埋了任何痕迹，但她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那里留下一些若隐若现的痕迹。更重要的是，有些人，她早已安插了。有些事，她很早的时候就做了准备。

　　突伦川的戈壁里，烈日炎炎，黄沙漫天。
　　阿史那焉之望着被包围着的吐谷浑人。他们本来有两百余人，但是现在只剩下几十个。这几十个伤痕累累的士兵紧握着手中的刀，如同受伤的狼一般，警戒地环顾着周围的高昌士兵。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流着血，一滴滴地撒在黄沙里，可是他们却浑然不觉。
　　这是一支吐谷浑军的精锐。如果所有的吐谷浑军都像这支部队一样，那她根本不会来。
　　阿史那焉之放下手中的弓箭，望着眼前的少年，淡淡一笑：“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少年，他一步步地走到了阿史那焉之的马前，把手中的人头提了起来，说道：“这是天柱王的人头，是他唆使我父王进犯大唐，我如今把他杀了。慕容顺愿意投降大唐，请将军放过我的部族。”
　　阿史那焉之凝视着少年的眼睛，有些恶意的笑道：“你既然投降，我为什么我还要放过你身后这些士兵？来人……”
　　“将军！”少年连忙打断了阿史那焉之的话，单膝跪下。
　　吐谷浑军看见少年跪下，纷纷发出怒吼，瞪着阿史那焉之。她却浑然不觉一般，轻巧地说道：“给我一个理由，慕容顺。”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没有看向眼前的少年，而是少年身后不远，一个穿着普通士兵服饰的少年。
　　“慕容顺，过来！”阿史那焉之举起手中的弓，对准那个少年。冷笑着说道。
　　“你如何知道……”少年抬起了头，露出了沾满尘沙的脸，即使如此，也依旧可以看出，那是一张极其俊秀的脸，甚至根本不应该出现这个死亡的沙漠里。而是应该在华丽的庭院里，焚香抚琴，拈花一笑。鲜卑慕容氏，从来都是出美男子的部族。
　　“因为……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慕容顺，吐谷浑的王子，有着一双湖水一般幽蓝的眼睛。”说着，又看了一眼马前提着人头少年一眼，笑道：“他虽然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可是，他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认错……现在，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放过你族人的理由。”
　　“我听说高昌国王笃信佛教，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不忍心对我们这些已经无家可归的人赶尽杀绝。将军做事不留余地，难道就不怕下地狱吗？”慕容顺慢慢地靠近阿史那焉之，从容不迫地说道。
　　“哈哈……”阿史那焉之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朗声大笑，说道：“慕容顺，你真是……”
　　慕容顺听到阿史那焉之的狂笑，心中一震。但是面上，却尽力露出从容的神色。
　　“但是我决定答应你。不是为了你这个可笑的理由。”她环顾了一圈，看了看身边的士兵，才说道：“我会答应你，是因为你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也没有放弃你的骄傲。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跟着我，我可以给你自由、尊严，还有报仇的机会。你答应吗？但是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慕容顺，你是……阿史那矩！”

　　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其实都是废话，但是总有人喜欢听，于是就有人喜欢说。

　　慕容顺凝视着阿史那焉之，那样淡淡的笑容中却似乎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地奇妙。
　　“把衣服给他换上！”看到慕容顺点头，阿史那焉之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高昌的士兵带押解投降的吐谷浑士兵向原路回去。阿史那焉之骑在白马上，看着远处即将落山的太阳，想着：“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会下地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