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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园有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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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儿被领进雅阁后,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的在华灼对面坐下。
华灼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想这人竟真的来了,如此一来,这人早些时候有些遮遮掩掩的姿态不免让华灼以为自己多疑了。
华灼审视一番,开口说道,“阁下还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媚娘吃着酒菜,一双大眼朝哑儿瞅去。
哑儿微微一动,片刻拿手一抹,面上一层东西完整的揭了下来。
入目,华灼微微蹙起眉头,这张脸平凡的很,她并不认识。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哑儿突然开口,媚娘手上的一截猪蹄儿就这般落在桌面上。
华灼瞧了半宿也不见任何破绽,便扭头望向窗边嫘祖。
嫘祖一手支头,目光紧盯哑儿,若有所思,“你在躲谁?”
哑儿并不望嫘祖,接道,“你们所看见的那些人。”
华灼与嫘祖相视一眼,由华灼再问,“归墟珠又是怎么一回事?”
哑儿微微一顿,面现乏力,华灼心知他中了嫘祖的媚术,嫘祖魅惑世人并非像摄心术那样需要两眼对视,他自进入雅阁里,身上那抹若有若无的梧桐幽香便是惑,闻之以人醉。
这次却未得到任何答案,嫘祖眼中大惑不解,但凡中了他的魅惑,无人能把持,除非此人真的对他们要问的一无所知,只是华灼亲自听闻此人与归墟珠有关,又怎会毫无言语可说?
这时,一旁的媚娘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两人望去,只见媚娘双颊绯红,好似醉酒,身子也左右摇晃起来。见此,华灼对着嫘祖摆摆手。
见哑儿神色有所恢复,华灼又道,“你是高王爷?”
哑儿静默片刻,点点头。
既然连自己的身份都愿承认,为何独独不提归墟珠,嫘祖幽幽开口,“归墟珠又是何事?”
哑儿这次倒是不再掩瞒,“归墟珠乃少昊镇国之宝,被我带出,十几年前丢了它。”
嫘祖猛地起身,一根利羽未见飘零便以极猛之势直击哑儿命门,媚娘不知刚才发生何事,刚一醒来便看见这一幕,不由失声尖叫起来,顿时楼道里静了几分,紧接着喧闹声再起,却隐约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华灼本是不解,却见哑儿非但未伤分毫,反而……
面上渐露惊色,媚娘更是惊诧难当,只见一张纸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上面插着一支白羽。
“我们被骗了。”嫘祖拉起华灼疾速朝外行去。
却有人先他们一步堵在外面,不是老鸨,却是陈幽。
媚娘朝陈幽施施礼,静默退出雅阁。
陈幽见到嫘祖,大有放心之色,只是望向华灼的双眸顿时犀利起来,“既然公子无事,还望成人之美。”
华灼倒是未料媚娘是陈幽的人,被听去的倒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担忧被人胡乱利用,加之心头有事,遂不理陈幽,欲朝外行去。
陈幽好不易寻到嫘祖,又怎会轻易放人,更未料想倒是自己的勾玉让华灼寻到蛛丝马迹,看样子只怕华灼离她要寻的人也不远了,遂阻拦下华灼的步伐,“公子几番无礼待人,也不怕世人诟病?”
“世人心中所想,在下还管不着,也无心去管。”华灼冷言相向,着实对陈幽的死缠烂打有些恼怒。
“公子倒是心宽,只是陈幽不是心宽之人,府上莫名失火,死亡无数,还望公子给个说法。”陈幽自然想先华灼一步寻到那人,所说之言便不再留情面。
嫘祖扯扯华灼衣袖,华灼收起怒火侧目望去,便听闻嫘祖耳畔低言,“刚才姑娘见得哑儿用得是替身,所以他中了魅惑后反而不说话,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心神并不在此处。”说着,拿出那张纸人又反复看了看。
“这是什么,好不奇怪。”华灼自然留意到这个纸人。
“侍神!”倒是陈幽从这只纸人上看出些端倪。
“怎么说?”华灼问道。
陈幽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个转,微微瞥目望向窗外,华灼无言以对,没好气的望向嫘祖,嫘祖微微一笑,缓步行向陈幽。
陈幽开始紧张,微微后退一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此乃东洋之术,也就是东海之外传来的,具体在哪儿也不甚清楚,有人说此地地处十洲之中,又说地处十洲之东。”
“又是十洲?”自朝吴州赶路以来,华灼与嫘祖便连番遭遇十洲妖兽的攻击,而引得嫘祖妖化的那些厌火兽并非妖兽而是妖魔,此时连侍神都出现了,后面还会是什么?
“我得去看看,这名会侍神的高王爷让我很在意。”华灼说道。
“你且去吧,这里有我,完满之后我便来寻你。”嫘祖浅浅一笑,逼得陈幽不由再次后退一步。
“可是你……”华灼有她的担忧,顾忌便是莲佛寺的那群僧人。
“我不知他打什么主意,若要出现,失火那日便出现……姑娘一切小心。”
陈幽见华灼闪身出了雅阁,并不加以阻挠,因为他本来寻得就是嫘祖,加之华灼那里有岑储盯着。
只是观嫘祖所言,好似这娇滴滴的大美人要将他们全部灭口一般,遂讪笑道,“美人留下便好!”
嫘祖侧眸笑望,冷幽幽的瘆人,陈幽一个激灵猛然想起在陈府时,只要没有华灼在美人身旁,美人便不曾笑过。
一股莫名怒火轰的冒上心头,自问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陈幽此际却有被戏弄的感觉,再出口也有了些火药味,但凡熟知他的人都知晓陈公子此际算是客气的了。
只是嫘祖不喜欢的人并会扰得他不得安生,而嫘祖又最善知晓如何做,怎么做更是让人忿恨难当,他幽幽一笑,微微凑身上前,离陈幽耳畔只差一寸不到,如此暧昧的距离让陈幽险些气息不稳。
暗香浮动间,只听闻,“我非凝血,也非女子,陈公子与我处了这么久莫非眼拙呢?”
分明一名男子的声音。
再说这头,玲珑阁一隅。
少年见雪君踏着月色朝外行去,便从椅子上猛地站立起来,“你要去哪儿?”
雪君置若罔闻,转眼便到了门边,少年疾行疾步,追上雪君,“她来了,你又要走?”
雪君脚下微顿,回头说道,“我只是去去莲佛寺。”
“其实你是想见她的,不然又何来红逝一说,既然想见,为何又要躲着?”
雪君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侧眸回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不是?”
少年哑言,片刻后微微摇头,“你们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不可逾越的禁忌身份,都是渺无希翼的未来,还有什么不一样?”
静默片刻,少年微微仰头,月色下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淡的如同一缕轻烟,“有不同,我的元神即将灭去,而华灼仍旧坚持。”
雪君心头微微一震,望着眼前这名少年安慰道,“你也可向她一样。”说完,侧身跨出房门,消逝在茫茫夜色里。
少年缓步朝房内行去,行到院中。
咻的一声,一支灵剑落在脚旁,深入泥土,灵剑入土化去,形成一个圈将少年牢牢框在其中。
月影下,墙头立着一个人影。
少年惨淡一笑,微微转身,“龙大将军!”
龙博自墙头跃下,单膝伏地,双手合拳,“高王爷,请跟属下回去。”
少年四顾之下,猛然喝道,“华灼救我!”
圈外,少年身后华灼悄然现身,她也是刚至,见是龙博便道,“龙大哥?”
龙博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站立起身,自身后背篓里抽出一根箭矢。
华灼见他剑拔弩张的,不免有些奇怪,“龙大哥,刀剑无影,小心伤了人。”
少年跨不出灵圈,却能伸出手来,他牢牢抓住华灼,急促道,“他要抓我回去,救我!”
华灼微微一笑,“可我不认识你,相对而言,龙大哥与我要熟识些,要帮也是帮他。”
少年猛然转身,华灼防不胜防,将他一张小脸看得清清楚楚,月色下,这张脸她曾于心中描画过千万次,就怕再次遇见时,忘了模样。
只是此际看着,仍旧有些疑惑,因为往昔那人眼下淤青甚重,此时已经全部淡去,一张惊艳绝伦的小脸在月色下犹如一朵优昙婆罗,他望着华灼,眼中满是焦急,而以往的那人脸上是从未出现过任何情绪。
华灼心中如战场上的钟鼓,起先只是小敲缓行,到了后面,犹如震天的雷点,噼里啪啦毫无规律的一个猛砸。
“狄抑!”华灼轻吐两字。
“狄抑!!”声音霍地增大,在寂静的夜里远传开来。
“狄抑!!!”声音犹如惊涛骇浪,带着狂乱的指责与怒火。
龙博见势不妙,掠身上前,带出狄抑,落在墙头,他见狄抑眉头深锁,便开了口,“看看她的左手腕。”
狄抑依言望去,心中猛吸一口,那串鲜艳偌血的归墟珠正被华灼戴着,顿时心中明白了五六分,只是仍有不甘,“是我做的?”
龙博点点头,“是你但也不是你。”
狄抑面上显出惊痛之色,龙博知晓高王爷不能动心动气,又道,“高王爷,事情已经不是你我皆能控制的,还是跟我回去,主子自有安排。”
“狄抑,想跑?”华灼激怒之下,一身灵力早已变成桃红,暗红光芒在她周身微微燃起,如同一层火焰。
狄抑欲言又止,这些年里所发生的一切,他尚不十分清楚,对于狂怒中的华灼,他也不知说什么,一切溜至嘴边,化为一声叹息。
龙博一手揽着狄抑,一手拿着箭矢,于空中画下一道竖线,他拉开竖线,空中便莫名出现一条裂缝,两人钻入之际,他丢下一言,“你要寻的人去了莲佛寺。”
空中下起小雨,秋雨带起寒风,刮在脸上微微泛痛。
黑暗如同一个锅盖,笼罩在吴州城上空。
诵念声缓缓响起,极近又极远,似乎要将这片沉闷的黑暗敲破。
雪君立于莲佛寺院中静候已久,绵绵细雨落在白裘上,形成一个个小水珠。不远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雪君微微侧身,见是九莲大师执杖行来。
雪君第一次来莲佛寺时,九莲大师便一眼认出他,那个在寰都一役,杀人无数的少年,只是这次看见他,九莲大师从他身上看不见任何戾气,有的只是平和、淡然。
“雪君见过方丈。”雪君微微点头。
九莲大师回礼,“这么晚,施主前来莲佛寺不知所谓何事?”
雪君眸偌星辰,带着些许疑惑,“大师知晓嫘祖来了吴州。”
九莲大师也不避忌,点点头,“确实知晓。”
“大师可曾与他结怨?”
“不曾。”
“为何大师执念于他?”
九莲大师微微一顿,“他的尘缘太深,怕是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
“那与我相比呢?”
九莲大师微微一愣,而后笑道,“不及你。”
“华灼呢?”
“自然……也不及你。”
“既然大师可让雪君入门听佛,为何不可对他们如此?”
“所以老衲此次并未为难他们!”
雪君微微抬眸,眼中一丝了然,“是雪君错怪大师了,只是万丈红尘,雪君染怨已久,佛法已经无法洗涤雪君的内心。”
九莲大师一片静默,片刻后微微抬头望着天空,“施主要去哪儿?”
九莲大师话有玄机,此时正在为雪君切入契机,但凡有悟者顿时就能心神通透,雪君何其聪明,自然明白九莲大师的苦心,他微微一笑,“灼儿那儿!”
九莲大师微微摇头,连叹,“可惜,可惜!”
“雪君说过,积怨已久,红尘中早已脱不了身。”
“施主极有慧根,对世事的态度只怕早已超过殿中不少高僧,却独独放不下一个执念,可惜,可惜!”
“正是有拿起,才会有放下,恕雪君无礼,雪君告辞!”雪君轻声道,转身朝外行去。
华灼进来时,只见秋雨中,九莲大师宛若磐石,立于院中征愣。
“雪君呢?”华灼见其神情犹如天雷轰顶,心中一下焦急起来。
听闻华灼当头怒喝,九莲大师两眼才有了焦距,看清来人,一阵摇头“他的慧根应在老衲之上。”
“我问你,雪君呢?”华灼见老和尚终于有所动静,便急忙问道。
“在你身边。”说完,九莲大师一挥衣袖,穿过庭院朝外行去。
“你要去哪儿?”华灼依言朝身旁望去,哪有雪君的身影,这和尚分明在诓她,此时更是乘着夜雨离开寺庙,也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追上九莲大师,华灼再次问起雪君的去向,九莲大师依旧只说在她身旁。
华灼好不挫败,只好再问,“你要去什么地方?”
“觅山。”
“去那儿做什么?”华灼一愣,觅山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这老和尚什么都不带,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启程?
“寻佛!”说完,丢下华灼离开吴州。
雨越下越大,华灼收回目光,满脑袋的问号,想起老和尚说雪君就在她身旁,遂又朝四周看了看,依旧没有半个人影。
华灼微微一笑,叹道,“他躲我这么久,又怎会突然愿意见我……再见面时,他还会拿狄抑的事诓我?没一个好人……都不是好人!”
华灼默然转身,低头沉思片刻朝客栈行去,她与嫘祖说好的。
几步之后,雨水湿了额前发丝,华灼伸手拂去雨水,抬眸间只见灰濛濛的前方,一人静候着。
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如果你离去,我便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忘记我,我便在这无尽的苦海中忏悔……
华灼跌跌撞撞的朝那人冲去,冲到面前,只见雨水也打湿了他的发。
连番来的辛苦与痛苦此时在华灼心中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无尽的喜悦,“……终于找到了!”
雪君微微一笑,带着歉意将华灼揽入怀中,过了半晌也不见怀中有动静,垂眸望去,只见华灼竟然就这样靠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