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博士导师（GL）》薛定谔的猪

15、隔壁的博士生2

　　11.
　　日子过久了，红玫瑰会变一滩蚊子血，白玫瑰会成粒饭米。

　　我会成为她的什么呢？

　　薛竹自诩理性，对于偶发性的事件都懒得去猜测。说我耽溺于感性，思维层次不提升。

　　真想揪住她那小小的耳朵，让她正视这件事。

　　那次在博物馆的碰面实在是意外，只是随便走走，又没什么去处。

　　没想到她这个年龄的人也喜欢这么古董的东西，人前讲解比她上课有神采多了。

　　言语不紧不慢，随意指点，举手投足，隐隐锋芒不现，十足的亲切可爱。

　　听说过她的课堂表现，读书时最喜欢提问让台上的人下不了台，教书时却蔫蔫的没精神。

　　总说是做学生时自由些，如今被束缚了。难道这里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注意到她眼里的惊喜，躲闪不及，只好点头示意。

　　是个静得下心的人呢。

　　我只想去看那康熙年间的十二月令花鸟杯，聊做消遣。

　　一溜烟几行排开的小杯子，我都会把手靠在玻璃上，想象自己握住那个小杯子时的心情。

　　只因最初那人豪气冲天指着这些杯子说，他日她要出嫁，非要这些做嫁妆不可。沉迷得也似我一般。

　　那人真的出嫁了，寄去一套仿品，得到几字回复：儿时戏语，婉儿何必当真。

　　撇得一干二净，来去不沾片尘。也罢，也罢。

　　难道当初耳边轻私语都是假的了？年少的话语果真都信不得啊。

　　眼前这个莽莽撞撞进来的的少年也会有差别么？

　　12.
　　至少有些是一样的，比如她不分青红皂白拉着我给我做解说。

　　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剖鱼佣，指着那人的眉间白毫相嗤嗤笑着。

　　过于精致的东西她不怎么欣赏，说扭捏作态，不如弥勒佛敞开大肚子呵呵一笑。

　　说人生苦短，何必过多纠缠，看不透的都是幻相。

　　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分明是想安慰我，偏偏又要拐弯抹角。

　　但是她的婉转心思细细的也表现在神态中，跟我说话时，神采飞扬，这才是翩翩少年。

　　我也懒得道破她，听她给我讲讲这些陶瓷的故事也不错，再怎么熟知的故事从她嘴里出来也趣味盎然，她站在我旁边，轻轻说话。

　　身边的距离，不远不近，呼吸可闻，伸手可及，一切都很安心。

　　突然想着和她如果坐着聊天也不错的，她的南方口音淡淡的，卷舌的音都咬不准，说“二”都要讲成“饿”，被指出时期期艾艾争辩样子。

　　实际上，除了跟人争辩问题时会充满攻击性，平时说话很是和气，语气温和，声音不大。

　　外面好像刮起了大风，我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回头看她时，她正微笑着望着我，也不像往常那样会闪躲，笑容慢慢敛去，但是眼神还是那般温柔。

　　也许就是这一刻吧，我开始想生活或者会有另一种可能性的。

　　被馆长逮住并不意外，这次时间消磨得长了，够他赶过来拦截了。

　　既然她这么喜欢陶瓷，为什么不带她也一起进去看看些真品呢？

　　她倒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一个人低着头躲在后面，脸颊红红地望向另一旁。

　　想着这么个人一直站在身侧就好。

　　13.
　　她是被那些出土的小玩意迷住了，光顾着东张西望。

　　那副神情跟日后见她瞄着糖果的样子如出一辙，掩不住的兴奋。

　　估计是心情太放松了，在洗手间她竟然开口问我笑些什么。笑你呢，小妮子。

　　毫无意外的大雨滂沱，不过不是很担心，瞄了一眼她，已经举起伞说要送我一程。

　　她撑着伞，旁边空出一大半身位，向我轻笑。我如何能不识趣偏要拒绝呢？

　　靠在车道那一边，她走得理所当然。

　　伞是往我这边倾斜的，她说雨是从这边打过来的，要我注意些。

　　她还开玩笑说，这夏天都要过完啦，老天爷感情是要拼命下完今年最后一场大雨了。

　　又说天气太湿润了，她都要为养着的仙人球担心了。

　　我说，可不是嘛，耐干旱的植物，水分滋润过多又挺不住了。

　　我们就这样为她那一株仙人球絮絮叨叨，想着她笨手笨脚地给仙人球浇水的样子。

　　小小的仙人球，刺还没长硬呢，不怕。她是这样说的。

　　呆呆的仙人球是不是也是像她这样，短头发毛茸茸的。

　　伞外迷茫一片，瞥见她的肩头已湿，忍不住把手搭上去，高度刚刚好。

　　雨中踉踉跄跄，跨过水坑，避开街上车子溅起的污水，她都靠在身边。

　　14.
　　叫她上我家换件衣服，喝点热汤，是看不过她浑身湿淋淋的样子。

　　她可能以为我给了某种暗示，那么放肆。

　　无动于衷，让她不要这样子。

　　然后看她讪讪地坐着喝汤，几番欲言又止。

　　给她烫衣服时，她的纯棉T恤软软的，像她刚才贴在我脸颊上的肌肤。

　　耳朵像被夏天的热风吹过，灌得滚烫。

　　她的手臂环在腰间时，真的多了几分恍惚之感；那么轻柔，她的吻像是落在窗台上热切的雨点，搅得人夜半辗转反侧。

　　暗笑自己一大把年纪还像青春期的少女，为了一个轻轻的吻，夜不能寐，揣测着对方是什么心思。

　　“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一句肯定句，真的是肯定么，还是叹息？

　　是的，我知道，还有呢？

　　只是说喜欢，没有任何要求，也不用我的回答；说过了，就不再提起。

　　也只是叫她不要这样子，没答应，好像也没拒绝，有点头疼，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着她带着本《聊斋》堂而皇之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已打点起十二分精神。

　　挂着羊头卖狗肉。她一本正经地在办公室问我为什么蒲松龄一生坎坷却写出了那么多浪漫爱情故事，是不是真的因为感情不幸，才偏要全凭想象，弄出妖魔鬼怪来爱。

　　问了之后，乖乖把手放在桌上，正襟危坐。

　　低眉浅笑，右边脸颊酒窝可爱，不见那日轻薄模样。

　　旁边的老师插了一句，可不是么，弗洛伊德的理论解释十分合适。

　　要你多嘴！我笑着跟薛竹说，你还是去请教心理学系的老师才好。

　　她也对那位老师笑笑，回过头来却对着我吐吐舌头。

　　她走之后却在桌子上留了张小纸条：今晚一起去吃饭吧。

　　捏着纸条，旁边走过的老师还问唐老师今天碰上什么大喜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15.
　　问她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她说觉得自己的字很漂亮。

　　说着这话时，她仰起脸对我笑笑。尽管是笑，我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不安。

　　有些时候我不是很喜欢她的笑容，我知道那只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对着陌生人时，与人敷衍时，她也会这般浅笑，习惯性的笑容。

　　但是她的笑容淡淡的，配着她憨憨的表情，又是真诚的模样。用她的话说是很讨中妇的喜欢的。

　　我也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让她习惯于这样力求周全，笑面迎人。

　　跟她提起，对着我，不必笑那么多，不想笑就不笑好了。

　　并没有指责她不真诚的意思，只是——不用那么委屈自己，尽力讨好身边人。

　　她的嘴唇很薄，十分不屑时，嘴角下弯，天生一副薄情样。

　　她第一次来见我时，站在书架前浏览书目，不笑的她，神情暗淡，她是适合躲在暗处静静坐着的人。

　　她说最不能理解的是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此人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据说是窝在那些装电视机的大箱子里，似乎自己在闭关修炼，出来之后会神功盖世，静静地躲一下午，也不会有人找到她。

　　事实上，她说，其实并没有人跟她玩捉迷藏。

　　16.
　　是不是太久不谈恋爱了，上次让别人牵着手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走回家的路并不遥远，校园很大，可去的地方并不多。

　　她从图书馆过来接我下课，两人漫无目的地满校园转悠。

　　还挎着那个大大的书包，一副学生气，背影看很像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半夜还在纠缠老师问问题。

　　那厮却说，是在纠缠老师，却不仅仅是想问问题呢。

　　不答她语气里的戏谑，好看的浓眉微微一挑，冲着我眉飞色舞。

　　她晚上的心情一般都会非常的好。她说入夜了，四周这么安静，心情是很愉快的。

　　平日里也会这样接我上下班，都是戴着顶鸭舌帽，或者走在我前面，走了几步又侧着脸看我跟上了没，或者走在我后面，回过头去，总见她不紧不慢跟着。

　　我说不用她来陪我，鬼鬼祟祟，有点像是特务跟踪。

　　她说不是这样，也没什么时间和我呆在一起。

　　我每个学期还是要给本科生开一门课，本来就有研究生的课程，招收一两个博士生之后，他们也要找时间和我讨论博士论文的事情，这个更加费神。

　　如果还加上每年要求发表的论文数，我真的很佩服那些拖家带口的人，怎么忙得过来。

　　17.
　　薛竹说，她有一位逻辑学的老师，爱人有了孩子之后，家里每天都吵吵闹闹，他只能饭后出来到处散步，九点多再回去，才能清静下来看看书，到零点一点睡觉。

　　她说，那位老师有位师兄更牛，有一次半夜两点打电话给他，说是讨论问题，还很惊讶这位老师怎么两点钟就睡觉了，然后批评这位小师弟懒惰。

　　我顺着她的意思问，那他要几点钟才睡呢？

　　那位老师的师兄是一般两三点才睡觉的，早上八九点就起来了。

　　薛竹说的很轻松，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她说她白天也有课，给本科生上课，去跟导师上课，常常是两头跑，不过幸好董老师是个宽松的人，并没像别的老板那样压榨她，能够晚上有时间去图书馆已经很高兴了。

　　问她几点才睡呢，说是晚上容易亢奋，也要看看书才睡得着。

　　我说，睡不着会拿些无聊又无趣的书看，比如哲学的书，马克思的，一句话没看完就绕晕了。那她会看什么书来催眠呢——学经院神学的博士。

　　她哈哈大笑，这话有什么好笑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路边的树上，手里抱的书都快掉出来了。

　　后来她很严肃的说，其实她并没有失眠的困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说，如果我真的睡不着的话，她可以给我讲讲哲学来催眠。

　　自诩是催眠大师，有上她的课的学生为证，说她的声音有种催眠的魔力，昏昏沉沉。

　　晚上走回家的那段路希望再长些，就算是身边这个人兴致勃勃地谈奥古斯丁的光照论。

　　从古希腊苏格拉底说起，我算是深受熏陶了。

　　18.
　　薛竹奇怪我怎么记得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她话说得多，忘得也多。有时我想起一句她说过很好玩的话，再跟她提起时，她也哈哈大笑，问我是谁说的。

　　是因为从来无人，如她这样在我吃饭的时候跟我分析《黑客帝国》。

　　夹起一块牛肉，说她一直很怀疑这块牛肉到底存不存在，吃进去的话，我们知道的只是口中的美味罢了，就像黑客帝国里面一切都是由电脑操控的程序。

　　如果我不搭理她的话，她就会只是发一下呆就继续吃饭。如果我做出了一些回应，她会滔滔不绝地扯到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

　　由得她说去，跟她在一起不用担心没话说。也不用担心会无趣，她能理解我的想法。以前相处的人不能忍受我念头古怪，现在跟前的这人想是比我还古怪些。

　　想着她如果不念哲学，她会干些什么呢？

　　她反问了我一句，你呢？

　　对啊，我呢？问别人的问题总是忘记也问一下自己，我会干些什么呢？

　　突然间她露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脸色，她说，想起了包租婆，大隐隐于市。

　　又解释说，其实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就是突然间想起。

　　她的突然间想起的念头多着呢，这也是她有趣的地方。

　　如果我当初不是念文学，有可能不会继续读下去，也不会去做老师，有可能出去找一份工作，嫁一个人，生儿育女。

　　我跟她描述了一番，她脸色煞白，憋了很久才说，你现在也可以啊。

　　老了，嫁不出去了。我想跟她开玩笑，板起脸说。

　　但是……她看了看我，不说话了。

　　不欢而散。

　　一般人跟她几乎吵不起来，不是不回应，而是跟你一条条分析可能性。

　　19.
　　那是她少有的几次在我面前如此失态，坐在面前，一脸倔强。

　　她的神情让我想起当时那人说着总是要去结婚时，我是否也这般神态？

　　隔天才黑着眼圈跟我说，结婚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心里好笑，唾弃自己越来越变态了，喜欢折腾这个孩子，看她想靠近又不敢太靠近。

　　还没得意够，她就接着在那里论证一个人独身的生活更好，举出古今中外种种例证。我没回过神来，她继续说，如果我不想一个人过，其实她是个不错的人选，因为无人似她这般爱我，如果我不嫌弃。

　　此话出乎意料。有点惊讶她会如此大胆，我忘记了她从来就是个很主动的人。

　　她的手有些颤抖，转过身去。

　　她列出了种种理由，比如性格，爱好，兴趣，工作等等。有理有据，就等着确认了。

　　想是我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她的脸色变来变去，我说，除了这些呢？

　　是的，好的人很多，以前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也都是一心一意的，可我就是不喜欢呵。除了眼前这个，她说她爱我，这句话仿佛是为那人补说的，迟到了十几年的话。我越来越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是，不是，也不是是，也不是不是。我只是走上前去，看着她，不知道如何从头说起。

　　如何摊牌才不伤彼此的心，她蓦地抱住我，说，唐婉，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原本喜欢的就是这样直白的少年，不是么。

　　20.
　　那件事她不再提起。日子照常，她依然会时不时来找我，聊聊天，偶尔短信一下讲个笑话，到我家去蹭汤喝。

　　这样相处也是很好的，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来再爱一回。

　　生活就原先那样继续下去也好了，无人送终也罢，何必还歇斯底里搭上末班车，祈祷得一个心安。

　　小心翼翼，相互试探，害怕的是自己不能全心全意。

　　她在我那里午间浅睡时，眉头也是紧锁。

　　缩在她怀里，她习惯用牛奶的沐浴露，我总笑她乳臭未干，但是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怀抱温暖，秋日天长，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既然依恋，为何拒绝？

　　我真是个自私的人，不给人确定的答复，又不拒绝，想享受温暖，却只愿等待。

　　只是她用不着这样委屈自己的。

　　她不问我过去的事情，不问我能不能接受一个女子，就直接地说出她的感觉，也不管这样别人看起来多么惊世骇俗。

　　一如最初见她时的眼神，如此直白，不加掩饰。

　　问她为什么这笃定，她说是我看她的眼神鼓励了她，有时候第六感觉很奇怪的，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尽管众人之中也能找出来。

　　轻轻动一下，还是把她弄醒了。睡眼惺忪的看着我，许是室内的温度太高，她睡醒的脸红红的，不说话，亲一下，还是把我抱紧。

　　就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有可能一瞬间就是一生了，还有谁人能捧在手心当宝贝？

　　似乎我不明确禁止的事情都被她当成默许，为什么说她胆大妄为也是如此。

　　问她那时怎么能忍受我的糟糕态度，她说没说不喜欢就是喜欢了。这个时候她就不纠结逻辑的问题了。

　　望着外面秋风扫落叶，告诉薛竹，我很喜欢和她这样子生活下去，但是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处理一些事情。

　　她的眼睛亮亮的，说她不急，让我悠着点。从不逼着我表明态度，但也是这种无声的决心，就如她的眼神，始终贴在我的背后，无法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