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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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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開了。
悄悄的,她從花心裡探出了頭。
這個園子,比想像中的還寬闊,碧泱泱的池水,微風撩撥起圈圈的漣漪,池畔楊柳柳青青,而池子裡,綻盛著美麗的水芙蓉。
芙蓉痴痴的看著,想起了有人這麼讚美著水芙蓉:『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就在她痴望時,池上隱約浮現一抺清麗的身影。
嬝嬝婷婷,冉冉衣帶在清露裡乘風飛舞。
『我叫水芙蓉。』女子笑著,那份清雅,一如詞句般的美好。
從那一刻起,木芙蓉幾近崇拜的,仰慕著水芙蓉。
她的婉約,她的溫柔與平和,一如御園的寧靜。
同名為『芙蓉』,水芙蓉與木芙蓉,成了御園裡最親密的花仙。
她相信著這如水般靈透的女子,全心全意的相信著。
不只因為渴慕水芙蓉的清雅,更因為那份有若天上明月般的聖潔。
「這是紅梅,她只有在冬天裡才會醒來。」水芙蓉指著園裡一株古老的梅樹說道。
「那這是什麼?」
「那是唐菖莆。」
「那……」木芙蓉纖手一指,「這個怪物又是啥?」
水芙蓉先是一愕,隨即掩口笑了起來。
「難道不是?」木芙蓉不解的問道,「這園子裡,每樣東西都清清雅雅的,唯獨這,雕得有若猛獸,吡牙裂嘴的,好不嚇人!」
他挑著右眉,仍是不現身,任憑她的纖指點在鼻尖上。
這些年來,目光只落在這株小小的木芙蓉,如今她修成了女體,卻是食指一伸,說他是怪物?
「還不出來?再不出來,就真成了怪物了。」水芙蓉看著眼前的麒麟獸像說道。
慕雲撇著嘴,緩緩化成一道輕霧,模糊的人影逐漸成形。
銀白衣,黑髮任意束著,晶燦燦的眸光,鎖在木芙蓉未落的指尖。
她睜大了杏眼,剎時紅彩撲上俏顏。
「啊……你……我……」木芙蓉囁囁嚅嚅的,身子一轉,躲到水芙蓉身後。
黑眸裡染上笑意,慕雲探下身子,盯上緊張兮兮的木芙蓉,「剛才,妳說我是怪物?」
她抬著眼皮,嘿嘿的笑著。
「他叫慕雲,是御園的麒麟聖獸。」水芙蓉將她拉到身畔,「人家可是道道地地的仙獸,可不是怪物。」
「仙獸?」芙蓉唇畔漾起一絲甜笑,探出了小小的頭,「你是仙啊?」
「世人是這麼說的。」慕雲低首俯看,貪圖著那抺初見的笑意。
他不記得,自己究竟看了她多少年?
某一年的春季,雀鳥將那小小的種籽帶進了御園,慢慢的,生了根,有了新芽,長了葉,開出一朵一朵讓他迷戀的白色木芙蓉。
當御園的主人一次又一次的易主,她也在流光中修成了小小的花仙,掌管了御園中所有的木芙蓉。
名為仙,實則為妖。
在仙班名冊中,找不到她的名。
而他,成了貪看木芙蓉的仙獸,那深沈的黑眸,每每望向晨昏萬變的花蕊時,總感到驚奇。
若說,水芙蓉使他傾慕,那木芙蓉,無疑讓他心醉。
「你是仙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園子裡?」木芙蓉又問了。
慕雲回神淡笑,「是人界皇帝築了這座御園,奏請仙界,我才被派下來的。」
「那,我什麼時候也可以成仙?」她渴慕的眼神,幾近崇拜的望著他,「像你,是仙獸,水芙蓉也是花仙,而我,卻只是花妖。」
「妳呀。」他彈了彈她的俏鼻,「等妳再修個八百年再說。」
「八百年?這麼久?」她失望的垂下首,有些洩氣的喃喃說道,「修了幾百年,才修得人模人樣出來,想不到,成仙的路這麼遠!」
看著她無辜又無奈的小臉,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髮,「怕什麼?有我們陪著妳呢!」
**********
午後的御園,一片靜諡。
水芙蓉倚著池畔的涼石,眼皮累的張不開,有一頓沒一頓的打著盹。
「我是誰?」
一雙沁涼的掌心,輕輕的摀住了水眸,嬌嗓佯裝著低沈,讓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木芙蓉。」她輕柔的扳開十指,「整個園子裡,也只有妳敢這麼和我瞎鬧。」
「是嗎?」木芙蓉偏著螓首,「姐姐不喜歡木芙蓉這麼玩?」
她聽著,姣容有著婉約的笑意。
姐姐……
她早已忘了,木芙蓉那時改口叫自己『姐姐』的?
整座御園中,大家都說她們的感情好。
「兩個人都叫芙蓉,她第一次現身時,就看到妳。」園中的梅仙說道。
「她很喜歡妳,什麼事都水芙蓉水芙蓉的。」另一名花妖也跟著附和。
她看著倚池的木芙蓉花,唇畔儘管噙著笑,眼底卻有些失悵。
黃昏了。
夕陽上的木芙蓉,已轉成一片酡紅。
木芙蓉總是誇讚她是花仙中最美,最聖潔的,羡慕她的超脫出塵,但卻沒想過,在一天謝幕的時刻,那灩灩的木芙蓉花,才真正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微風輕拂,搖曳生姿,嬌豔的木芙蓉,一天中瞬息萬變,是園裡任何花朵比不上的。
包括她……
「姐姐,妳怎麼了?」
木芙蓉輕撥著水心,「在想什麼?怎麼呆呆的。」
「沒什麼。」水芙蓉清咳了兩聲,「妳不待在園子裡,又跑到那裡去了?」
木芙蓉嘿嘿笑著,「去逛逛而已。」
「妳該不會私自出園去了吧?」
木芙蓉吐了吐尖舌,轉身就要隱回原形,水芙蓉拎著她的衣領。
「妳這傢伙,真不怕死啊!也不想想,天都快黑了。」
「我這不是回來了?」木芙蓉靠在她肩頭,百般撒嬌耍賴。
「是呀!」水芙蓉擰了擰她的面頰,「妳就這麼一個人跑出去,連說也不說一聲,不怕我擔心嗎?」
「姐姐會擔心木芙蓉嗎?」水眸裡,頓綻著光彩,熱熱切切的,殷殷期昐。
看著那一臉欣喜,水芙蓉心裡有些微微的疼,「當然,妳是妹妹。」
木芙蓉聽了,撲進了她懷裡,咯咯笑著,「我最喜歡水芙蓉姐姐了!」
水芙蓉忍不住笑罵著,「這麼會講話?妳嘴巴還真甜。」
「我有東西要送給姐姐。」木芙蓉起了身,從袖裡拿出了一只小布袋。
水芙蓉笑吟吟的,「怕挨我罵,特地買的嗎?」
「才不是呢!」木芙蓉小心翼翼的取出了兩條手絹,遞了一條在水芙蓉手裡。
她看著,不覺怔了。
絲帕上,巧手精繡著二朵粉嫩的木芙蓉花,一恍神,會以為它們隨著園裡的風搖擺了起來。
「姐姐,妳看我的!」木芙蓉喜孜孜的展開了自己手中那條絹子,「我的是荷花喲!」
水芙蓉看了,不只是怔了,連眼眶都有些灼熱起來。
只因木芙蓉手中的繡帕上,繡著兩朵無與倫比的粉色荷花,配著翠綠的荷葉,一如世人讚詠的水芙蓉。
那是木芙蓉眼中的自己嗎?
木芙蓉笑吟吟的,「我把木芙蓉的絹子給姐姐,水芙蓉的絹子給自己,這樣,我們都不會忘了彼此!妳永遠是木芙蓉的姐姐。」
有誰比她更貼心?有誰比她更深知著自己?水芙蓉忍著淚,噙上最美的笑,心頭有若春季的東風拂過,她輕撫著木芙蓉的面頰,「當然,我最喜歡木芙蓉了。」
*********
最喜歡……木芙蓉……了。
她幽然睜開了眸。
沒有夢裡的園子,也沒有什麼水芙蓉,映入瞳裡的,仍是小小的斗室。
「妳醒了?」
溫柔如絨的低喚,傳入了貝耳,木芙蓉偏著螓首,看見那糾纏著夢境,讓她徹夜難眠的臉。
她撫著額際,腦子仍是一片昏沈,「我的頭……」
慕雲遞上了茶水,「妳昏倒了。」
穆芙蓉起了身,接過茶盞,眉心仍是緊蹙著。
這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的讓她心慌。
庭園,池畔,九轉迴廊,仙獸石雕,瑰麗的天空,染上七彩色澤……
她目光有些空洞,嗓音幽幽,「剛才,我又作夢了。」
「這次的夢境,比以前還清晰。」她續說道,「活似真的。」
他聽了,心若擂鼓,喉際乾澀萬分,卻仍嘎著嗓音,「妳夢見什麼?」
「我夢見一處庭園,園裡百花齊放,有迴廊,有泱泱水池,池裡,開著水芙蓉,池畔,倚著一株木芙蓉……」
芙蓉嚥了嚥唾沬,「還有你,我說你是個……」
「怪物。」慕雲說道。
她倒抽了口猛氣,嗄了一聲。
他捧起她小小的掌心,「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妳指著我的鼻尖,說我是個怪物。」
就像被說中了心事,芙蓉唇角勉強勾著笑,「你該不會是隻……」
他伸出兩掌,小小的火苗竄在掌心,「我是隻麒麟獸。」
「你說,我前身是株木芙蓉?」她緊握著雙掌,汗涔涔的,「我夢裡,還有一個女子,她叫……」
「水芙蓉,是嗎?」他蒼啞著,「妳和她,同是一處御園的花仙。」
「開什麼玩笑……」芙蓉再也無法忍受夢境與現實交錯的混亂,不禁喃喃自語,「城隍老爺一定那裡弄錯了!竟派了隻獸,還說你有辦法治我的疾!依我看,你還沒先治我,我就先瘋了。」
聽著她的詛咒,慕雲有些失笑,卻也有著心酸。
木芙蓉剛才的夢,只怕又是仙馬或銀狐那兩隻仙獸的佈陣吧?
但,這又為什麼?
他疲憊的揉著兩際,一抬眼,看著芙蓉佇在門旁,水眸裡盡是怒意。
「妳怎麼了?」
她不悅的抬起小巧的下頷,「你請回吧!」
看著那張氣撲撲的俏顏,與當年如出一徹,他不覺揚起嘴角。
「妳不是想治好你的疾嗎?」
「我看城隍老爺不太靈光,你一來,我又作了夢,再聽你說了些鄉野奇談,我失眠沒治好,倒先成了一個瘋子。」芙蓉冷哼著,「我這兒奉不起你這位大仙。」
慕雲踱至她跟前,低首不善的,「若……我說不呢?」
「耶?」芙蓉伸出一指,點向他的鼻尖,「你想賴著不成?」
他笑著,張了嘴,輕咬住她細白的指尖。
她呆呆的看著這過於親暱的暖暖曖昧。
是在什麼時候,和這個男人也有過這樣的舉動?這瞬間的失神,竟是讓芙蓉忘了抽回手。
慕雲嘆了口氣,彈彈指,「雷霆。」
一陣風捲雲殘,伴著懶懶的男音,「怎麼?想到我啦?」
語方落,水眸裡躍進一道不覊的身影。
「我等得都快睡著了……」雷霆不耐的爬梳著亂髮,瞥向麒麟跟前的芙蓉,頓時雙眼一亮,喲了一聲。
他嘿嘿的彎下腰桿,「小丫頭,好久不見啦?」
僵著身子,看著乍然現身的雷霆,芙蓉半晌才回過神,「你是鬼嗎?」
雷霆瞪視著木芙蓉,忍不住哇啦哇啦的抱怨,「呿!我這隻仙獸竟被入到鬼怪一流去?慕雲,你是怎麼教她的?」
「仙獸?」木芙擰起秀眉,「我看你們是江湖術士吧?這可真是夠了!」
慕雲輕嘆著,「妳不相信,是不?」
「雖然我叫穆芙蓉,也不代表我就是你說的木芙蓉,何況,這實在太荒謬了!」
看著眼前的窘況,雷霆不禁又騷著亂髮,「慕雲,她根本不信你啊!」
濃重的期待,而今成了更深的失望,他冷冷說道,「那我只好這麼做了。」
「怎麼做?」
他伸出雙臂,將她緊緊的圈在懷裡。
「你想做什……」芙蓉嚇得花容失色,語未落,一隻大掌就捂住小嘴。
雷霆笑嘻嘻的,「老兄,你該不會想擄了她吧?」
「正是此意。」他伸指一點,剎時芙蓉失去了知覺。
「哎呀呀。」雷霆搖頭晃腦的,「你不怕她醒來轟你一巴掌嗎?」
他薄唇緊閉,指尖輕彈,剎時化為原形,叼著那小小的身影飛天而去。
看著天際小小的黑點,雷霆只得也跟著躍上雲端,嘴裡不禁唧咕罵道,「就這麼大刺刺的飛上去?不怕被天將看到啊?呿!」
******
蒼鬱的山巒,終年雲霞霧靄。
參天聳立的老樹,遮蔽了半邊天,濃重茂密的枝葉,只透進了少許陽光。
厚實的青苔,佈滿了巨石老樹的表皮,沁涼的溪水,從山澗滑落,形成小小的泉池。
時間,在這渺無人跡之處,劃下了刻痕。
他輕輕的,將口中的她叼放在光滑平坦的石面上。
深深淺淺的陰影,映在雪白的俏顏上,長長的睫,覆上一層隱約的光影,似乎,一切不曾改變,她仍是他眷戀的木芙蓉。
他的掌心,緩緩貼上芳頰,眼光,落在千迴百轉,懸心累年的容顏上,唇畔不禁有著笑意。
「你跑這麼快,是要逃命嗎?」雷霆氣喘噓噓的,「也不想想我還跟在你後頭。」
慕雲斂去笑意,「你是雷獅聖獸,腳程應該不比我差。」
他聽了,鼻子哼了哼,「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的傢伙……」
「我拜託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雷霆坐在樹下,看著石上的木芙蓉,神情變得肅斂起來,「我有問過銀狐了,被臭罵了一頓。」
「哦?」慕雲撫著下頷,低首思索起來,「不是他?」
「羽桑是個直來直往的傢伙,不會扯這種謊。」雷霆盤起雙臂,「唯一的人,就只剩仙馬樊堯那傢伙。」
「我只想知道,企圖讓木芙蓉回想前身的記憶的人是誰?用意又在那裡?」慕雲凝視著昏沈的木芙蓉,神情專注。
看著那絕無僅有的表情,雷霆不禁哼了哼,「真搞不懂你。」
「怎麼?」
「你這麼愛她,又怎會一把仙火燒了她?你該知道,一旦仙火焚身,元身也就毁了。」雷霆搖首嘆道,「你怎麼會做出這種荒謬的事?」
他雙掌支著額,眼底有著懊悔。
看著昏沈的木芙蓉,神思也跟著飄遠。
荒謬……
是啊,當時的他,的確夠荒謬,回想起狂熾的烈焰,亳不留情的將她層層包裹,浴火的她,縱使含淚,卻仍一字一句的說著……我愛你。
直到現在,她含悲的瞳眸,甜美的笑,全像烙了印,狠狠的烙在他心底。
雷霆冷眼低睨著,「你現下後悔也沒用,她什麼也記不得,還把我們兩個當成怪物,就算仙馬施了夢,她也真當成是夢而已。」
「我會想辦法讓她記得我。」他堅定的低吐,聽得雷獅忍不住呿了一聲。
「好,讓她記起你,然後呢?等著木芙蓉指著你的鼻子破口大罵,再回到蓉城?還是你祈求她的原諒,等著她答應你長相廝守?慕雲,她是個凡人,不再是花妖了!沒有那麼長命好和你共渡千年!」
「你到底在冀望什麼?要她想起你?卻只能記得你的好?那你犯的錯呢?為什麼在犯下那件錯事的當口,你不去查明白,她到底為何在一夕之間,違背了她與你的誓言,卻反嫁給山蛸?」雷霆無奈的看著眼前頽喪的男人,口裡叨叨絮絮的。
慕雲兩掌交握,指關因他的一席話,緊繃的泛白寒冷。
雷霆說的,他早已明白,卻是不願去多想,只因每想一回,心就揪痛萬分。
這全是他的錯。
因為莽撞,他毁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因為自私,他貪求她只記得他的好。
他的確是個混蛋。
慕雲抬起首,看著三尺處的小小房舍。
她,就在屋裡,在自己的身邊,雖然,她仍什麼也記不得。
雷霆仍是咕咕噥噥的咒罵著,逕自昇起了火,乾燥的枝椏,發出輕微的聲響。
看著那舞動的火焰,慕雲思緒又再度掏了空,彷彿又回到當年。
******
『我愛你……』
臨死前,她如是說。
因為那句話,也因為那最後的笑顏,他心裡再不得安寧。
在寂寂的夜裡,她的低語與含淚的笑顏,總揪得他心疼。
她的死,染上一層朦朧的謎霧,將他的心綑綁難解,他開始懷疑木芙蓉之所以下嫁山蛸,是不是有其他的理由?
死前,她說愛他,但愛與恨之間,僅僅一線,那……她是否也恨他?
她不能就這麼丟下一團詸霧未解,逕赴冥界。
為著悔恨與一個答案,他瘋狂的守著酆城之門,企圖探聽木芙蓉的下落,也因為自己的執狂,讓閻王至今氣憤難消。
「你到底那時才會死心?」守門的獄卒們看得無奈,「元身都毁了,你再來八百遭也是一樣。」
慕雲緊握雙拳,一句話也說不出,獄卒見他仍是杵在原地,忍不住吆喝趕人,「走啦走啦!別淨是站在這裡!就算你站到腿斷了,我們也沒辦法幫你!」
「吵死啦!」
恫嚇聲自門內傳來,獄卒們倒抽了口氣,拿起叉戟想轟人,一陣疾風,閻王盤著雙臂,深沈的瞳仁直視著慕雲。
「又是你?」他備感頭疼的撫著額,嘴裡直嚷著,「到底要怎麼跟你說,你才會死心?」
「讓我見她。」慕雲啞著嗓音說道。
閻王嘆著氣,「麒麟獸,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這個忙,幫不得!」
「是你不願意幫吧?」他挑了眉,露出森森白牙。
「年輕人,講話別這麼衝!」閻王冷哼著,「你是仙界的,一旦入了地界,那些餓鬼聞到你身上的仙味兒,你不怕被活剝生吞嗎?」
「有你在,他們不敢。」
「喲?」閻王故作驚訝的,「你憑什麼這麼篤定,我會陪著你去找木芙蓉啊?」
看著酆都之城的門禁,慕雲的心冷了下來,眸光顯出了陰鷙,右掌緩緩舉起,一苗青黃橘紅的仙火,悄然盛在掌心。
「這是什麼,用不著我多說吧?」他低吐。
閻王低睨著,「你威脅我?」
「我懇求的方式,和別人不太一樣罷了。」慕雲笑著,「閻王,你不願意見你的地盤,變成一座廢墟吧?」
看著那張陰沈的臉,閻王恨得牙癢癢,雙手爬梳著髮,嘴裡咕噥著,「臭小子,不怕被天將天兵收了去!」
「找天將?只怕他們還沒來,地府就燒得精光了。」他咧嘴壞笑著。
閻王搖首大嘆,「進來吧,先說了,你只有一個時辰,這已是我最大的限度,還有,不許你亂來,否則我馬上轟你出去。」
慕雲收起仙火,斂去笑意,「我知道。」
*****
行經八熱與八寒地獄,餓鬼們聞嗅到檀香之氣,紛紛騷動了起來。
渴求的眼神與貪婪,讓受苦桎梧的靈魂,不顧地府的酷刑,靜候良機,只想將眼前的仙獸瓜分吞蝕,換得自由與脫胎換骨的契機。
閻王冷眼一掃,佇守的獄卒們拿著叉戟,狠狠的插入一軀又一軀的魂魄裡,餓鬼們哀嚎著,哭喊著,淒厲的聲響,讓慕雲不禁蹙起眉來。
「你怎麼受得了這種地方?」
閻王懶懶的,「你以為我很愛嗎?同樣是神祉,為什麼我就得待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又不是老鼠或餓鬼!但工作就是工作,不然怎麼辦?地藏菩薩也在這裡,人家也是位尊貴的菩薩,還不是這麼窩著?」
「你這麼對付餓鬼們,他不說話?」慕雲低睨著血池中的魂魄,全被戳出碗大的傷口,淌血不止,不禁懷疑眼前的地獄閻王,是不是沒心沒肺的東西?
「說話?」閻王搖首嘿嘿的笑著,「他開明釋義了三部經書後,就不再說話了。」
慕雲緊隨著閻王,越過了望鄉臺與天梯之後,才見到那壯闊的忘川。
登上懸崖,他即看見了木芙蓉蒼白的芳魂。
慕雲待要躍身,肩上頓時一沈,閻王冷冷的嗓音低喝,「記住我的話,不許妄動,地府有地府的規距,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
「其實,妳可以不用來這兒的。」孟婆擰著眉心,「到天界去,西王母娘娘也會替妳作主。」
木芙蓉低垂螓首,「我還沒入仙班。」
「但已修成女體,就夠了。」孟婆微笑,「如果妳願意,我請閻王去一趟……」
「不。」她嗓音幽幽,落了淚,「我不能回到那個地方了,我承諾過……」
「不能回去?」孟婆驚異的,「妳都修到這種程度了,為什麼要放棄?妳還有機會列仙班的!」
「那不重要了。」她凝視著忘川,心也跟著飄渺。
川水滔滔,一飲即忘舊事。
「因為他嗎?」孟婆舀了一杓川水,傾注在靜熬的湯品,「這麼做,值不值得?為了那個男人,妳放棄了百年修行,放棄列入仙班的機緣,情願只當一名凡人?」
「沒關係。」木芙蓉淡聲說著,「我知道,他會過的好,就夠了。」。
「連解釋都不給,妳認為他會好到那裡去?」孟婆搖首,「木芙蓉,這一碗喝下去,妳不僅連解釋都沒有機會,連同與麒麟獸慕雲的過去,都會一筆勾消,就算如此,妳也無所謂?」
一筆勾消……她聽著,心被絞成碎片,再無一處完整。
她還記得他的笑,他的佯怒,他的疼寵,他的一切一切……
芙蓉笑著拭去了面上的淚,「沒關係,忘了,就不會痛了。」
「傻女孩,妳以為這麼做,他就會忘了妳了?」孟婆搖搖首,仍是舀了一碗湯,遞入她的手裡。
隔著震耳欲聾的忘川,慕雲聽不清木芙蓉與孟婆到底說了什麼,但如鷹的目光,乍見她舉起碗缽,再顧不得閻王禁令,剎時化成原形,直往木芙蓉奔去。
「你幹什麼?」
閻王大驚,跟著躍身而下,大掌向麒麟身探去。
慕雲怒火張熾,「別防礙我!」
「混蛋!」閻王十指結印,及時封住忘川之境。
就那麼一步,他被結界隔在忘川與懸崖之間。
黑眸盛著不甘,卻只能靜看著一切。
那碗孟婆湯,傾注在她的喉間。
她忘了他,忘了兩人所有的一切,扼殺了所有的情意,再也不復尋。
「該死!」慕雲怒目轉視,「為什麼要讓她喝!」
閻王氣呼呼的,「你氣啥?真正該氣的人是我!我好心讓你進來看她一眼,結果呢?我警告過你,不許妄動!」
「想辦法!」他惡狠的揪住了閻王的衣襟,血紅的眼爆著怒氣,「想辦法讓她回復到原本的木芙蓉!想辦法讓孟婆的法力消除!」
「沒辦法!」閻王瞪著銅鈴似的大眼,鼻子哼了哼,「千百年來,沒有誰能逃過孟婆忘川的法力,就算是你我,也不例外!」
「胡扯!」
狂暴的情緒無處可發洩,一雙大掌狠掃過地府,剎時烈焰狂熾,火苗飛奔。
閻王忍不住哇啦哇啦的哀鳴起來,「我完了……我完了……我的窩……」
「一定有辦法!」他喘著大氣,「再不,你派鬼吏們去截住她!」
「清醒點!」閻王氣得跳腳,一面忙命令獄卒們滅火,「她再也不是那個小花妖了!」
如雷貫耳的怒吼聲,將他震在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她已經不是木芙蓉了,麒麟獸。」閻王乾啞著嗓音說道。
慕雲緩緩化為人形,眼神顯得空洞而憔悴。
「她會選擇到忘川,就代表不願再重回原形,放棄所有的修行。」
「為什麼?」他喃喃說著,「她寧可就這樣放棄,卻連個答案也不給?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看著那張失魂的俊臉,閻王仍是咬著牙,「你走吧!」
「閻王……」慕雲抬起首,「求你……」
「別再問我了!」閻王怒吼,掌心一揮,「滾出去!不許再到酆城來!」
**************
玉帝繞高兩眉,五指來回有致的輕彈,眼珠子心隨意轉,仍是不開金口,閻王拱著雙臂已有許久,早已微微打顫。
天妃娘娘秀眉一挑,「你究竟要人家站多久?」
「我還在思考!」玉帝狀極苦惱的撫著額際,「此事非同小可!」
「就因為非同小可,你才要快點下令!」她深嘆著,「總不能任麒麟獸在凡界亂搞吧?」
「他也只燒了御園和地界兩處,沒全燒呀!」玉帝陪笑的說道。
「哦?」天妃的眉挑得更高了,「難不成要把凡界燒得精光才算嚴重?」
「呃……」
「御園沒有全毁,這是蛟龍及時趕到才不致釀成巨災!而地府則是閻王及時將他給轟了出去,要不然燒成了大窟窿,你打算派鐘馗和天兵天將們收鬼收到什麼時候?」
「是是是……」他點頭如搗蒜的,「那依天妃娘娘之意?」
「就依閻王所求,將麒麟的仙火暫時封印。」她明快的提供意見,「派鳯凰將麒麟的仙火封印,直到此案了結。」
玉帝彈了彈指,「二將。」
「是。」一旁侍命的二將赴前領命。
「鳯凰身在何處?」
「回玉帝,鳯凰玄殊應在玄鳥殿。」
「那……麒麟呢?」他揉了揉兩際,好不頭疼。
二將呃了一聲,才低聲回道,「仍守在御園。」
乍聽這個答案,他額際更疼了,「他該不會還守在那成了焦碳的木芙蓉身旁吧?」
「的確是如此沒錯。」他咧嘴一笑,眼底閃出興奮的光芒。
天界很久沒這麼熱鬧了,偶而讓這閒閒沒事的玉帝煩煩心也不錯。
「下旨鳯凰,馬上封了麒麟的仙火神能。」玉帝憑空拈了玉旨,「該怎麼處置,鳯凰心理有數。」
下完玉旨,他回首瞪視著撫掌而笑的天妃。
「請問如此的處置,娘娘是否滿意?」
天妃美目一轉,含笑盈盈,「很好,很好,難得玉帝如此深明大意,天妃為天下蒼生感念玉帝恩澤。」
「十二隻獸,全被妳嫌得一無是處……」他喃喃叨唸著,仍是竄入天妃的貝耳。
只見天妃支著下頷,笑瞇瞇的回道,「這要怪你沒事點化出那些畜牲做啥?還把西王母底下的花仙拐得春心大動!」
「但木芙蓉還不是花仙……」他小小聲的辯駁著。
「都一樣!抗議駁回!」玉掌一揮,天妃嬝嬝婷婷的往殿外走去,似是想起什麼,又回首笑道,「讓我想想,下一次,該命鳯凰封印你底下那隻獸好?」
望著她美豔的容顏,玉帝剎時冷汗涔涔,「女人果然惹不得……」
**********
打量著門上來客,玄殊兩眉不自覺的繞高,連唇角都快抽搐起來。
「別這麼看我。」二將冷哼著,「我也很不愛上你的鳥窩看你這隻鳥的臉色。」
玄殊看著二將手中金燦燦的聖意,他大嘆了口氣。
「又是那隻獸惹了麻煩?」
「麒麟慕雲。」二將攤開玉旨順勢丟了過去,隨即自便的坐了下來,啜飲天界香茗。
「慕雲?」他訝然看著玉旨上的天命,颯爽的兩眉頓時成了死結,「封印他的仙火神能?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封了他的仙火?」
「你還不知道啊?」二將無奈的搖首,「他竟然把自己鎮守的凡界御園給燒了。」
「燒了?」初聞惡訊,玄殊嗓音揚高了八度。
「還有呢!」二將又涼涼的開了嗓。
「還有?」顧不得鳯凰的美名,玄殊扯開喉嚨,「燒了御園還不夠嗎?」
二將呿了呿,兩掌一攤,「火燒御園算啥?他把半邊蓉城都給毁了……啊,還有,閻王的地盤也給燒了個大窟窿,到現在還在整修門面呢!哦,還有……」
「還有?」再也止不住怒火,玄殊頗沒耐性的,「你的話能不能別分成三段說?」
「麒麟獸把青城山山蛸給殺了。」二將又呷了口茶,大刺刺的笑著。
「山蛸死了?」訝然看著二將,只見他微笑頷首。
「受不了……」玄殊雙拳緊握,「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搞什麼鬼啊?」二將笑嘻嘻的,「為了個小花妖囉!」
「小花妖?」鳯凰微瞇黑眸,綻出精光。
「詳情你去問他吧!反正玉旨聖意我帶到了。」二將拍了拍雙掌,「你最好這幾天就去辦妥,要不然西王母那兒又要鬧得不得安寧了!」
看著二將自在放縱的笑意,玄殊的眉頭抖得更厲害了。
「麒麟……」重新攤開玉旨,他看著那道封印律令,心頭卻茫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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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寒風刺骨。
月華清冷的投射在半殘的角落,映出荒蕪的景緻,望著焚黑的焦土,刨心的痛
楚讓他頓時喘不過氣,以指輕觸土壤,再也無往日的柔軟濕潤,卻是刺入掌心的乾裂。
原該是百花綻放的庭園,如今已呈蕭索,唯有幾株臘梅老樹透著冷洌的香氣,嬌柔的水仙迎著北風擺蕩。
為了覓得芳蹤,他成了流連人間的麒麟獸,即便回酆都苦苦哀求,卻再也不得其門而入,思及至此,他抺了抺臉,抬眼一望,只見玄殊那張森冷的面孔。
玄殊盤著雙臂,冷眼盯梢,「你一直看著,她就會活過來嗎?」
慕雲緩緩起身,「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應該問,我看你看多久了?」玄殊嘆道,「虧你還是鎮園獸,這麼漫不經心的,成嗎?」
「我不想聽你說教。」他淡聲說道,「你難得出殿一趟,該不會專程來對我開明示意的吧?」
聽得慕雲的挖苦,玄殊苦笑,「為什麼你們每個人看到我,都非得一張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色?」
他冷眼斜睨著玄殊,「說吧,別拐彎抺角的。」
「玉帝下旨,命我封了你的仙火神能。」
慕雲凝神半晌,緩緩問道,「理由?」
「你應該清楚,又何必問我呢?」玄殊隱去唇畔的笑意,「慕雲,抱歉了。」
語畢,十指結印待要施法,慕雲啞著嗓音說道,「封印何時解除?」
明白了他的祈求,玄殊微微一笑,仍是指向他的掌心,一瞬間,他感到雙掌原本的灼熱逐漸消失,睜眼凝視,那原為朱砂色澤般的大掌,漸漸失了顏色,再與凡人無異。
「我只封了你的仙火。」玄殊說道,「待你尋得了木芙蓉,封印自會解除,我所能做的,也僅有這些。」
四目交會,明白了其中的約束,慕雲頷首說道,「我會記住。」
玄殊瞪了半晌,忍不住搖頭嘆道,「說個謝字有這麼難嗎?呿!」
慕雲回首看著焦黑的坯土,再也不發一語。
日子在彈指間過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八百年……他總算找到懸念了生生世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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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漫著森林特有的腐潮味道。
一室的陰暗,她的眼,顯得特別晶亮。
「天殺的!這是什麼鬼地方?」
芙蓉豁然掀起薄被,怒不可遏的踱至門前,從未掩門的房門望去,才明白這潮濕陳腐的氣味從何而來。
耳畔伴著隱約的蟲鳴與夜鷫的啼聲,銀盤似的月,冷冽的懸在夜幕裡,憑藉著淡淡月光,看見了一抺孤寂的身影。
剎時秀眉緊擰著,眼裡有些茫然,感到夢境與現實交錯。
是在什麼時候,也曾以相同的角度,看著這樣的一個男人?他堅定的臉上,刻劃了滄桑的表情,緊抿的薄唇,顯得特別無奈,看了,令人想伸出手,抿去那心疼的痕跡。
這份這莫名的痛楚,讓芙蓉喉間感到一陣乾澀。
她不認識他,僅只在夢中見過,何況夢裡的他,殘冽得有若說書人嘴裡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究竟是那裡弄錯了?
心底一道細微的聲響唱和著,頓時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他那兩道好看的濃眉,不該是如此糾結,而該是颯爽的,而那雙那雙晶燦的眼,不該是如此挹鬱,該是朗朗有若秋陽,還有,他額上的疤……
那道長長的疤,也不該是存在的。
但他似乎也不怎麼去掩飾,每當風揚起那不覊垂絡覆額的髮,那道長痕總大刺刺的讓人觸目驚心。
她很想知道,為什麼他能容忍自己,明明是張俊美的臉,卻殘餘著那道傷疤?倘若他真是個神仙聖獸,要解決『顏面傷殘』是件很容易的事才對……
芙蓉撫頷納悶,對自己過份的在意,未免感到莫名奇妙。
這個男人以往如何,又與自己什麼相干?想到這裡,她呿了一聲,小手也無意識的揮舞著。
注意到她的視線,慕雲抬首看著倚在門旁的芙蓉,她出神的凝視,引得他唇畔不覺泛起笑意。
「妳醒了?」他撥弄著熊熊焰火,「要不要過來烤烤火?」
烤火?
芙蓉的表情有著不自在,一逕搖著螓首,語調僵硬的,「不用了,我只希望你大發善心,將我送回蓉城。」
山風陣陣,吹得讓人直打哆嗦,她忍不住摩索著雙臂,看著如魅的夜色,心裡的氣更甚了。
慕雲起了身,踱至她跟前,「妳想回去?」
兩人之間,近乎貼靠著,她嗅得到他身上獨特的檀香氣息,伴隨著沈重的呼吸,讓芙蓉頓時不自在起來。
「你治不了我的病也就罷了,還把我擄到這種鬼地方,說了莫名其妙的話。什麼仙獸?什麼花仙花妖?簡直比孫大聖大鬧天宮還離奇!」她怏怏的回到屋裡,面對著一室的黝暗。
她瘦小的肩,因林中的寒氣與潮濕,略略打顫,他嘆了氣,大手一撈,將她攬進懷裡。
芙蓉來不及出聲,整個人被圈在溫暖的氛圍中,她的失措,又引起他的輕嘆。
「別拒絕。」他的嗓音有著懇求,「妳會受涼的,現在的妳,只是個平凡人,不是……」
「我本來就是個平凡人。」她急欲逃離他的臂彎,卻反被收得更緊。
「對我來說,妳一直是我記憶裡的木芙蓉。」輕嗅著那淡淡的馨香,嗓音帶著哽咽。
他已思念的太久,渴昐了太多的日子,如今等到她的轉世,卻是如此的陌生,倘若不是擁抱得如此真實,只怕是一場夢。
多少年來,他總做著相同的夢,夢境裡,她栩栩如生的容顏,映在宮闈庭園裡,俏影如昔,笑語如舊,可一旦驚醒,卻是徒留一室寂寂。
如今懷裡的嬌軀是真實的,淡香盈繞,如緞的烏髮懸在指間,這不是夢。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你的木芙蓉。」芙蓉忿忿的推拒他的臂彎,卻是徒勞無功,「我姓穆,叫芙蓉,可不是你口口聲聲叫的花妖木芙蓉!你能不能行行好?放我回去成不成?」
「放妳回去?」
「你把我抓到這荒山野嶺,搞不清東西南北,難不成我得自己走回蓉城?」芙蓉氣呼呼的鼓著雙頰,猛然推離了桎梏,反身瞪視著他。
這一瞪,卻讓她心裡莫名的發疼。
他的眸裡,浮現一抹深切的哀傷,唇畔殘留著笑意,卻是讓人有些悲涼。
男人,會有這種表情嗎?
他可是個仙耶,理當夠快活的不是?怎可能為一個女人這麼肝腸寸斷的?
芙蓉困難的嚥了嚥唾沫,囁囁嚅嚅的,「你怎麼這種表情?該生氣該悲傷的人是我耶,平白無故被你擄到這種地方……可你現在的表情,活似我對不起你……」
慕雲仍是靜看著她,那雙如夜的瞳,帶著溫柔,卻也滿是無奈。
她不相信他所說的過往一切,雖然這早在意料之中,卻仍是讓他方寸大亂。
芙蓉偏著螓首,面對慕雲極度無辜的表情,突然發現,自己竟是心軟了。
該死的!這可不好。
她嘆了氣,索性坐回床沿,「算了。」
見她打消了離去的念頭,慕雲有著得逞的笑意,「我什麼都沒說。」。
芙蓉睨睇著眼,為自己過份的慈悲而懊惱,但他臉上明顯的欣喜,卻又讓她心安。
這簡直有鬼!她白眼翻了翻,再也說不出話來。
靜靜的斗室裡,他就這麼亳無顧忌的凝視著她,芙蓉覺得自己似乎都要被看穿了,這個夜,未免也太長了些。
「你為什麼這麼篤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她清咳兩聲問道,再不說話,可真讓自己心裡發慌。
「我的等待與直覺,向來不出錯,何況,我始終只看著一個人。」
她聽了,心底泛起漣漪,耳根子隱隱作燒,那份羞赧,巧妙的被一室的夜色掩飾。
「你看多久了?」她揶揄問著。
「八百年。」他淡聲說著,彷彿自然不過,「打從妳進入御園,我就只看著妳。」
八百年?
芙蓉剎時喉間一哽,這可不好笑。
他守了八百年,只為了一個女人,一段愛情?這隻人人膜拜崇祀的麒麟聖獸,究竟是什麼樣的角色?
「值得嗎?」她問著,嗓音裡有著迷惘,「你為一個女人,守了八百年,究竟值不值得?」
慕雲揚著眉,表情出奇的好看,「什麼意思?」
芙蓉感到一陣燥熱,只得別過芳頰,望向窗外的明月,「你追尋一道不確定的身影,就為了一份痴戀,不辛苦嗎?」
「這要看,轉生後的妳,給了我什麼樣的答案。」他說道。
她怔了怔,僅存的一絲氣惱化成了涓涓泉水。
「倘若,我不是呢?你不就白費功夫了?」她輕哼,頑性大發。
「我說過,我始終只看著妳,而我被鳯凰封印的神能,也只有妳能解除,這一切都告訴了我,妳是我唯一的木芙蓉。」
唯一的木芙蓉……
她聽了,芳心頓時動搖,怔怔的瞅著眼前的男人,竟是回不了神,直過半晌才翻過身子說道,「我累了,讓我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