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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晨曦。
      朝露在葉尖輕垂著,山林微風輕掠,劃下七彩的虹弧。
      雀鳥的啁啾聲,未擾醒她的沈眠。
      慕雲步出瓦屋,就看見了雷霆心情很好的抱著酒甕傻笑。
      「她睡啦?」
      「你應該說,她好不容易才睡了。」慕雲身子一仰,平躺在大樹之下。
      雲霧飄渺的山林裡,陽光是奢侈的,難得在這個秋分時節,卻是露了臉。
      「你打那兒弄來這甕酒?」慕雲斜睨著。
      這隻仙界雷獅獸,不光嗓門大,脾氣差,連嗜酒都是一等一,除了手上拎著一大甕,樹下還陳著三四個酒缸。
      雷獅搭著他的肩,「向這座山的小妖們要的,為了替你慶祝呀!你昐木芙蓉昐了這麼久,總算讓你給昐到了。」
      「事情還沒結束。」慕雲看著沙沙的落葉,一片片的,眼底有著不安,「我希望她想起過往種種,卻也害怕,一旦她真的想起來了,對我,僅有恨。」
      「這你早就明白的不是?」雷霆斂去了頑笑,「死老道不是叫你去問水芙蓉嗎?你問不問?」
      「她早不待在御園了,我上那兒找人?」
      「昨晚,我問過這山裡的七鬼。」雷霆低聲的,「他們說,知道水芙蓉的下落。」
      「七鬼?你那時又攀上這些妖魔邪道的?」慕雲瞪著眼,「不怕鳯凰對你下封印嗎?」
      「呿!你能不能說點中聽的?」雷霆呸了一口,「七鬼說,成都水芙蓉現就在這丹棱。」
      「她在這裡?」慕雲擰了眉,有些驚訝的。
      「還有,她不是一個人。」
      「什麼意思?」
      雷霆深吁了口氣,「她和仙馬樊堯在一起。」
      「樊堯?」他起了身,喃喃自語,「她幾時認識樊堯的?」
      「我懷疑,木芙蓉一直作夢的原因,和水芙蓉有關。」雷霆說道,「慕雲,你小心點,我怕……」
      話未落,山風帶來陣陣唏嗦的夢囈,他聽見了,她喚著他的名。
      不安襲上心間,兩人飛快奔回屋內,只見床上的木芙蓉額上沁著細汗,嘴裡卻是喃喃自語。
      雷霆看著那張蒼白無血色的小臉,心裡直犯嘀咕,「該不會又夢見什麼了吧?」
      慕雲焦急的輕拍著她的頰,「芙蓉,妳怎麼了?」
      「慕雲……不行……」水眸是緊閉的,呼吸顯得急促,「姐姐,水芙蓉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
      「芙蓉!醒過來!」他用力搖撼著那瘦小的肩,「那是夢!」
      猛烈的搖晃與憤怒的低嗓,仍未喚回她的神智。
      她仍在夢裡。
      夢裡,蜂蝶陣陣。
      杏雨飄落的御園,桃樹李花繽紛,迎著晨光的木芙蓉花,向陽綻放,盡是春意盎然,而廊下佇立的男子,有著狂妄溫柔並蓄的眼,那眼裡,只盛得下一朵獨一無二的花。
      ********
      春至,雀鳥啁啾,鳯蝶飛舞,東風引來一陣暖意,新芽悄悄在光秃的枝椏冒頭。
      看著御園一片新綠,慕雲不禁挺直腰桿,目光隨意轉著,卻見木芙蓉那小丫頭,正對著池裡的破荷葉咕咕噥噥。
      庭園寂寂,相對的,她的嗓音格外清楚。
      「妳還不起來嗎?都三月天了!」
      「姐姐,木芙蓉很無聊的,妳不出來陪我嗎?」
      「喂喂!妳要睡到那時?該不會到六月吧?」
      他實在是無心的。
      原本,只想聽聽這小丫頭在唧咕什麼,到後來實在忍峻不住,索性放聲大笑起來。
      猛然聽見那狂狷的笑意,木芙蓉倉惶的張望,才在亭子裡見著那銀白的身影。
      想必他是聽見了?她開始感到兩頰作燒,連耳根子也發燙起來,躡手躡腳的,想隱回花心裡。
      「難不成妳也要去睡回籠覺?」他翻身躍過九曲橋,輕落在她跟前。
      「你管得著嗎?」木芙蓉沒好氣的嘟嚷著,眼角仍瞟得池裡殘餘缺角的荷葉。
      看著她一臉的失望,他頓時有些不忍。
      即使在御園已有百年,但木芙蓉大刺刺又無城府的性情,有時招惹了其他花仙卻不自知,偌大的園子裡,只有水芙蓉和她要好,即使和其他未成氣候的小妖們也有些交情,看起來卻總淡得有若池面上的漣漪,若有似無。
      他心裡盤算著,是否該帶她去逛一逛?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去看看這街上有什麼好玩的事物,他蹙著眉,耳畔卻是傳來一聲驚呼。
      慕雲偏過臉,見著一張欣喜的俏顏,「你要帶我去嗎?」
      看著她的滿心歡喜,該死!難道他說出來了不成?
      「你要帶我去,是嗎?」木芙蓉笑意盈盈,看得慕雲心裡一陣異樣。
      灩灩的紅唇,天真的眼神,他第一次發覺,木芙蓉不只是個美麗小花妖,她看起來實在誘人甜美,讓他忍不住伸出掌心,輕觸那如花瓣般柔嫩的芳頰。
      「我帶妳去,但,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
      大街上,人聲熙攘。
      雖說她也曾出過園子,但也僅僅是御園城牆外的小街道,不似慕雲帶她看的,有著一條又一條的胡同,一街又一街的小販買賣。
      賣糖葫蘆的,賣豆腐腦兒的,賣餑餑的,更別說姑娘家要用的胭脂水粉,繡帕髮簪了。
      「哇,哇,你瞧瞧,你瞧瞧!」木芙蓉睜大了水眸,盯著一枝精細的簪子,「多漂亮呀!啊!你瞧見了沒?那枝白玉髮簪!」
      她挽著他的臂彎,一點也不扭捏作態,「欸,老闆娘,這隻簪子怎麼賣?」
      圓潤潤的臉含著笑,「姑娘好眼光,這簪子可是被人死當了,要不,這市集那來這種好貨色?姑娘若喜歡,八兩銀子就給妳了。」
      八兩銀?
      芙蓉愣愣的看著簪子。
      通體白透,縷空的雕花,呈著圓潤的色澤,那澄透的沁涼,傳至小小的掌心。
      慕雲偏過俊臉,看著她微訕的頰。
      「妳喜歡?」
      「欸。」她答非所問的,「八兩銀子是多少?」
      他揚了揚眉,「妳不是買過絹子給水芙蓉了?怎麼還問我銀兩的事?」
      「我真的不懂嘛!上回買絹子,不過幾文錢,還是柳樹精帶我去的,什麼兩不兩,我怎麼知道?」木芙蓉說著,連耳根子都發燙起來。
      原來如此。
      慕雲點頭故做正經的清咳兩聲,「妳身上有多少銀兩?」
      木芙蓉聞言,小心翼翼的從腰際解下小小巧巧的繡花荷包,倒出了零碎的錠子。
      「妳這些錢,只夠買這隻簪子。」他信手拈了枝烏木素花簪遞了過去。
      她睜大了水眸,拈著那隻素髮簪,滿臉盡是失望,「什麼哦……」
      「買或不買?」他無奈的攤攤兩掌。
      「算了……我不要了。」她將簪子塞回他的掌心,百般無奈的踱到下一個攤子。
      慕雲放下了烏子簪子,單留著白玉髮簪在手上,唇畔噙著笑意。
      「年輕人,怎麼樣?買是不買呀?」
      大約是站得太久了,擺攤的婦人有些慍色。
      他丟了錠銀子,「這隻白玉簪子,我帶走了。」
      *******
      隱約的誦經聲,朗朗入耳,放眼望去,卻不見古剎。
      木芙蓉抬首看著,但見蒼翠綠意,微風陣陣。
      「這裡是?」
      「大慈寺。」
      「你怎麼會知道這兒?」她好奇的問著。
      「妳該不會以為,我二千年就真全守在那園子吧?」深黝的黑瞳裡,閃過一絲有趣的神情。
      「難道不是?」她偏著螓首,「你貴為鎮園之獸,就該守著御園呀。」
      「妳這小花妖就知道要四處遊蘯了,我就不會嗎?」他伸指輕彈她的俏鼻,「大羅神仙也不見得每天都盡忠職守呢!何況我們這些仙獸?」
      「呦嗚!」她摀著鼻,有著小小的抗議,「我只是問問罷了。」
      石板大道貫穿了整座寺園,經過天王殿與觀音殿,木芙蓉不禁嘆了一聲,「成不成仙佛,竟是差這麼遠!」
      「怎麼?」他有趣的看著她。
      「欸欸!街上的說書先生,總是一句『時光荏冉』的帶過,那知道真的修行起來,可不是這麼一回事!像我們這種小妖小輩的,誰知道那時才輪得到我們成仙成佛?」木芙蓉揮著手,又唉了三聲。
      「這很重要嗎?」慕雲抬眼看著四周,目光不禁銳利起來。
      木芙蓉哼了哼,「你是凡間皇帝,天界玉帝指派的仙獸,那知道我們這些小妖的心情?」
      他微笑著,「總有一天,妳會是御園裡最出眾的花仙。」
      她眨著水眸,「不,你錯了。」
      「哦?」他揚起半邊眉,「我怎麼錯了?」
      「最出眾的花仙,只有一位。」木芙蓉滿臉的欽羡與渴慕,「在我心裡,只有水芙蓉才是獨一無二的花仙。」
      慕雲彈了彈指,「先別說這個,我叫隻獸出來給妳認識認識。」
      「獸?」她狐疑的,「和你一樣的嗎?」
      他環顧四周,「還不出來?難不成還要我請你嗎?」
      「唉唉,這不就來了?真是……」一陣懶散又飽帶酒咯的嗓音,伴隨著朗朗經音傳來。
      芙蓉正在納悶,一道疾風掠過,眼前出現逆光的身影。
      她不覺張大了眼,狠狠的倒抽了口氣。
      這隻獸……果然十分特別。
      一頭亂髮任風吹拂著,揚起丈長的黑緞,烱烱的眼神,有些玩世不恭,薄唇還帶著滴滴酒露──因為他打酒咯實在打得太厲害了。
      「你確定……他不是醉鬼?」木芙蓉纖手一指,疑惑更深了,「這一身酒臭,也算是仙獸嗎?」
      「欸,小丫頭,注意妳的措辭!」乍現的男子彎下腰桿,對著俏顏噴氣,「我,可是道道地地的雷獅仙獸。」
      「呃……」她瞪視著眼前這隻俊美又混身酒臭的雷獅獸,竟是有些動彈不得。
      「別嚇著她。」慕雲略蹙了眉,「你怎麼又喝酒了?」
      「欸,這個不一樣!」雷獅拍了拍腰間的酒壼,「劍南春!唐代就傳下來的名釀!你也來一口。」
      「呿!你能不能克制點?」慕雲搖首直嘆,「不怕喝醉了現出原形?」
      「別說這種無趣的話。」雷霆笑瞇瞇的盯著木芙蓉,「丫頭,妳叫啥名字?」
      「木芙蓉。」她打量了雷霆半晌,發現這隻獸不光酷嗜杯中物,嗓門還挺大的。
      雷霆抺去唇畔的津液,挑眉看了慕雲一眼,「又是一個叫芙蓉的?怎麼御園裡的芙蓉特別多?」
      「雷霆!」他低喝了一聲。
      雷霆笑著搖頭晃腦,「呵,開玩笑的,這還是你頭一次帶客人來,這可真難得!」
      猜不透兩個大男人之間的啞謎,木芙蓉有些不耐煩,「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雷霆深看慕雲一眼,笑瞇瞇的,「他聽得懂就成了。你大老遠的跑來,不可能就只為了帶個小花妖來看我吧?」
      「想找你上峨嵋山。」慕雲咧嘴一笑,「很久沒見到北河了。」
      「峨嵋山?」雷霆怪叫了起來,一顆頭搖得有若波浪鼓,「抱歉,我不去。」
      「為什麼?你之前不也很愛去?還說峨嵋高出五岳,秀甲天下,那兒的山中小妖對你崇拜得五體投地,有仙茗,有佳釀,簡直是人間仙境,之前還不想回大慈寺,怎麼現在又不去了?」
      雷霆嚥了嚥唾沬,兩眼亂飄,「當然事出必有因……」
      「我們要去峨嵋山嗎?」木芙蓉兩眼晶燦燦的,「現在要去?」
      「妳想去嗎?」慕雲笑看著,「那兒可是佛家聖地,看去了那兒,妳會不會長些智慧。」
      雷霆瞪視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牢騷抱怨,「你是假藉北河之名,要帶這個小丫頭上山的吧?」
      「隨你怎麼說都行。」慕雲搭上他的肩,低聲恫嚇,「你不會這麼不合作吧?」
      看著那張無害的笑臉,雷霆忍不住哭喪,「玉帝怎麼會造出你這隻暴力的獸出來?」
      *******
      四川峨嵋,古木參天,流泉飛瀑,無一處不是風景。
      古剎,佛音,雲霧,仙雀唱鳴,但見流光飛舞,密密的樹林,山猴探出腦袋,發出吱吱的叫聲。
      「住在這種地方,很快就會成仙了吧?」木芙蓉小小聲的問著。
      雷霆嘖了兩嘖,「不光只是成仙而已,搞不好真的是六根清淨呢!」
      「你非得每見北河一面,就極盡挖苦之能事嗎?」慕雲搖搖首,頗感無奈的。
      「北河是誰?」她好奇的問道。
      「他也是仙獸。」慕雲說道,「北河是隻鹿蜀,一向離群索居慣了,很少下山。」
      「唉唉,說白一點,就是他像個和尚。」雷霆豪氣的搭上木芙蓉的肩,「小丫頭,如果妳見著了他,小心和他距離三尺之遙,否則他一旦變回原形,小心嚇死妳!」
      「三尺之遙?變回原形?」水眸裡盛著疑惑,「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不等雷霆回答,慕雲不動聲色的將雷霆的大掌從香肩拿下,「別聽這隻獅子胡扯,妳見著就知道了。」
      對於慕雲的舉動,雷霆怔了半晌,隨即悶笑起來。
      「你現在又是笑啥?」木芙蓉擰起秀眉,看著眼前喜怒舉止落差極大的雷獅獸,「你真的是天界派下的聖獸嗎?」
      面對木芙蓉的質疑,雷獅頗感無奈的攤攤兩掌,「請別懷疑我的人格好嗎?」
      她微瞇美眸,正要繼續懷疑時,卻見一名溫文爾雅,清美俊秀的男子,手上正拿著一把花鋤,鋤上還吊了只錦袋,正張著烱烱大眼盯著他們瞧。
      「喂喂。」她以肘頂了頂身畔的慕雲,「那個像美女似的男人,你認識嗎?」
      美女似的男人?
      又聽聞這個名號,慕雲不覺一笑,「妳對任何仙獸的評語,非得用怪異言談以論之嗎?」
      「怪異?」玉指點了點,「那兒怪異了?他長得眉清目秀,比女人還美,像不像洛神廟裡的洛神甄宓?」
      慕雲與雷霆聽了,還沒笑出來,一陣清朗有若笙竹的嗓音傳來,讓木芙蓉更是睜大了眼。
      「你們今兒怎麼有空來?」
      「那是他在說話嗎?」她更驚駭了。
      雷霆哼了哼,「鹿蜀這傢伙,除了皮相可以去賣,連講話都像歌妓似的。」
      「講話?」木芙蓉蹦蹦跳跳的蹬至他面前,上下打量半天,貼近了那張美得過火的臉孔,「你叫啥名字?」
      乍見木芙蓉笑吟吟的臉,淡淡的芙蓉花香盈繞鼻間,北河不覺全身僵硬,直愣愣的瞪著她。
      「欸,你是怎麼了?臉紅成這樣?」她仍是張大水眸,「我叫木芙蓉,你叫北河是吧?你也是仙獸嗎?」
      「妳……妳不要靠近我!」他倒退三尺,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看著他怪異的舉動,木芙蓉忍不住回首瞪著慕雲。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活似見了鬼?」
      憋得肚子發疼的雷霆,再也克制不住,如雷的笑意瞬間爆發開來,一時間,整座峨嵋山天搖地動,林間雀鳥與走獸,四處亂竄,彌猴吡牙裂嘴的怪叫起來。
      慕雲冷瞪了一眼,「你一定要這麼誇張嗎?」
      雷霆汗顏可恥的低首,「我懺悔!」
      「北河,你這種和尚個性怎麼過了幾千年了還是沒改?」慕雲無奈的搖首,「萬一你的地盤來了個狐狸精來作怪,你該不會裝作沒看見吧?」
      北河漲紅了臉,咬牙切齒的,「你快叫這個小花妖退後點!」
      「耶?」木芙蓉鼓起雙頰,「原來我這麼惹人嫌?」
      看著那張氣鼓鼓,雙頰泛紅的臉,慕雲眼底閃過一絲溫柔,踱至她跟前俯身低嗓,「誰說妳惹人嫌的?妳討喜的很。」
      溫醇的嗓音似暖風拂過,小小的心在胸口躍動著。
      木芙蓉長睫掀了掀,迎上那含笑的眸子,唇畔勾著甜甜的笑,「真的嗎?」
      看著她的欣喜,他的唇畔不覺也勾起笑意。
      雷霆懶懶的走至北河面前,替他拾起花鋤與錦袋,「咱們走吧!他的心已經歪到天不吐去了。」
      「這個丫頭是誰?」北河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慕雲的樣子怪怪的。」
      「她呀?御園裡的木芙蓉花妖。」
      北河抬首深看了一眼,眼底有笑,「這樣啊?」
      雷霆呿了一聲,「你管這麼多做啥?先醫好你自己的症頭再說!」
      「那你呢?」北河懶懶的瞥了一眼,「要不要我叫寒梅出來?」
      雷霆驚愕的張望半晌,隨即惡狠狠的罵道,「你非得搬出那個女人的名字來嚇唬我嗎?」
      看著亂髮直豎的雷霆,北河重新拾起花鋤,笑瞇瞇的,「看來,有症頭的人,不只我一個。」
      *********
      是晚,峨嵋山麓吟唱不斷。
      山間小妖們捧來了一醰又一醰的仙釀,一籃又一籃的鮮果,滿天星斗,燦燦天河,襯著一輪明月,已成妖輩的百獸們,圍著火光跳起舞來。
      雷獅連灌十來醰美酒,略帶著醉意,聽聞北河又若天籟的嗓音,忍不住也要唱喝起來。
      「你就不能安靜些嗎?」慕雲揉著額際,「實在應該先警告北河別拿這麼多酒出來!讓你發酒瘋!」
      雷霆仍是呵呵的傻笑,歪著身子,步伐踉蹌的跳進百獸群中,跟著他們跳起舞來。
      木芙蓉看得兩眼發直,喃喃說道,「麒麟獸,這個傢伙,真的是雷獅聖獸嗎?」
      慕雲揉著額際,「我保證,他是如假包換的雷獅獸。」
      「喂,丫頭!」雷霆邊舞邊喊著,「一起跳呀!」
      木芙蓉看著,不覺怔住了。
      一群快活的山中小妖們,努力唱和著,奮力舞出他們的生命,火光映在那一張張可愛的臉上,顯得特別生動,也許他們不似御園裡的花仙們,有著人間天子,達官顯貴賦詩歌頌,可他們卻比任何人來得真誠!
      「我也要跳!」她漾出笑臉,一起舞進百獸群裡。
      桃色的蘿裙舞出朵朵花浪,酡紅的玉容有著百媚千嬌。
      慕雲斜臥在草地上,支額看著,雙眼也迷離起來,感覺自己的心,也舞進了初春的山林裡。
      「慕雲。」木芙蓉銀鈴似笑著,手上還拍著節奏,「一起跳嘛!」
      他笑看著她,無比專注的,而她仍沒發現,玉雕般的容顏,仍盛著滿盈的歡欣。
      入凡世千百年,而今,他總算體會到出世仙人不願沾惹的情愛滋味,她的笑,她的嬌,她的一切一切,早已收納至心底封存,再也捍動不了。
      *************
      那季春,她過得特別燦爛。
      逛遍了整座蓉城,看盡了山川水秀,嚐遍了人間佳餚美釀,還結識了雷獅與鹿蜀兩大聖獸。
      最讓木芙蓉感到驚異的,卻是雷獅聖獸-雷霆。
      他那大刺刺的性情,亳不掩飾的喜怒,真猶如天地雄獅般的令人讚嘆。
      在沁涼的夜裡,木芙蓉望著水月倒影和一池零落的荷葉,有一搭沒一搭的攀談著。
      「你和那隻雷獅獸完全不同。」
      「哦?」他眼底浮現一抺有趣的神情,「怎麼個不同?」
      「我瞧他老不修邊幅的,就算衣襟沾得滿是水酒,也跑出來嚇人。」木芙蓉回想起上次去峨嵋山時,雷霆抱著酒醰子跳起百獸舞,不禁又搖起首來。
      慕雲聽了,忍不住朗聲大笑,木芙蓉燒紅著臉,「難道我說錯了嗎?我是小妖,根本不受天誡規律的,他是天派的聖獸,不就該規規距距的?」
      「聖獸也會有七情六慾。」他微笑。
      「這和七情六慾有啥關係?」
      「我們並不是仙佛,做不到所謂的無情無慾,既有情慾,自然會有痴,想,妄,貪,念。」
      「那又如何?」
      「所以,我們與凡人無異,只是我們有著凡人沒有的法力,顯得不同而已。」他攤著兩掌,無謂的笑著。
      木芙蓉恍然大悟,圓咕咕的黑眸滴溜著,狡獪一笑,「那,雷獅獸貪的是杯中物,你,貪的是什麼?」
      他看著她,唇畔仍勾著醉人的笑意,卻是不發一語,沈靜的夜,御園裡滿是暖暖東風,看著那如潭的黑眸,倒映著自己的影像,木芙蓉有些失措了。
      「不……不說就……算了。」過長的靜諡與深深的凝視,讓她頓時感到不自在,「我要去睡覺了。」
      一隻大掌猛然覆住葇荑,如絨的嗓音劃過她的貝耳,「我貪的,只有一個。」
      輕微的顫慄傳遍全身,她看著他,心跳急促。
      剔透的白玉簪,輕巧的簪妥在那如緞的烏髮上。
      「我可以貪戀妳嗎?芙蓉?」大掌不再是包覆她的掌心,而是熨貼在柔美的芳頰。
      可以貪戀妳嗎?可以貪戀妳嗎……
      他撥動了她心上的弦,在月華擁抱的御園裡,莫名的悸動在胸口翻來覆去,她的眸裡有著訝異,雙頰染上淡淡的紅彩。
      「為什麼貪戀我?」她低首問著,羞羞怯怯。
      他笑了,以額貼額的,「當我第一眼看見妳時,就戀上妳了。」
      夜風低喃,池畔裡,有著水中月,映著含苞未放的鏡中花,細長的柳枝劃破平靜無波的池面,劃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
      雷霆撫著下頷,「她仍在夢裡。」
      「我知道。」他的眼裡顯著焦急,卻是苦無對策。
      這場夢,要維持多久?而夢裡,又有著什麼?
      他多希望再見到她靈動的眸子,再見到她唇畔輕柔的笑意,聽聽她如銀鈴似的嗓子,即使不記得過往也罷,他只求她甦醒。
      雷霆焦燥的爬梳著髮,一雙黑眼珠咕碌碌的來回打轉。
      他最不會安慰人了,偏偏又是這種情況,看著慕雲失魂喪魄的神情,正想開口咒罵時,一股清洌的草香竄入鼻心。
      這股獨有的清洌草香,並非來自這座山林。
      雷獅揉了揉鼻樑,兩道劍眉瞬時蹙了起來,他飛奔出屋,仰望寂寂的四周。
      濕潤的空氣裡,漫著不尋常的氣息,即使步履輕緩不徐,但過人的敏銳,仍讓他捕捉到那絲風動。
      縱身一躍,雷霆倒勾著身子,不過眨眼片刻,襯著銀光的白馬悄然隱沒在濃密的林子裡。
      雷獅微瞇了黑眸,怒氣衝上了胸口,「真的是你這傢伙搞的鬼?」
      不及思索,他連忙化為原形,尾隨那道如風的身影,遁隱在密密的山林中。
      ******
      月光細細碎碎的,落在幽暗深處,讓這座亳無人煙的翠屏更形詭譎。
      他小心翼翼的尾隨著仙馬,來到一處泉瀑。
      這兒,不該有荷的,然眼下的泉池裡,竟綻著朵朵清蓮。
      看著眼前怪異的景象,雷霆不禁懷疑,這座丹棱山境,是否與四季無關?
      「妳怎麼還不睡?」一陣低嗓,迴蕩在泉谷之間,有著動人的音律。
      「睡不著。」女子答道,目光仍落在池中蓮上。
      「她……怎麼樣了?」她續問著。
      俊臉仍是緊繃著,月光在直挺的鼻樑刻劃了重重疊影。
      他的沈默,顯然讓這名女子憤怒了,原本低低的語調,成了激越。
      「你怎麼不回答?」
      他深看了她一眼,才沈穩問道,「回答什麼?」
      「別用疑問回答我的問題!」她恨恨的逼近了他,「少跟我說長篇大論,你說的,全是藉口!」
      「她會記起所有。」
      即使重重葉林,月光仍是映出了她憂喜交織的容顏。
      「記起所有?」揚起秀眉,水芙蓉眸裡有著千百疑問,「什麼意思?」
      「她將會記起麒麟獸,會想起自己如何元神盡失。」
      她笑了,卻迎上更陰騺的黑眸,芳心剎時又冷了下來,「你還做了其他的事?」
      「當然。」冷冷的音律,將山風凍結,「她也會記起妳,水芙蓉,她會知道,自己是如何為了成全妳,死在仙獸慕雲手上。」
      水芙蓉?
      成全?
      如雷般的訊息,讓雷霆一雙劍眉瞬時擰成死結。
      為了成全水芙蓉,木芙蓉才會死在慕雲手上?
      可疑!這件事大大可疑。
      「你以為,你誆得了我?」她輕扯嘴角,「這麼多年,你未曾心軟,會在此時放手?」
      「妳一直很清楚,在麒麒獸心底,只有一個女人的存在。」樊堯淡聲說道,「五百年前,妳的恨,害死了木芙蓉,五百年後,妳也想做相同的事嗎?我不能讓妳再躊下大錯。」
      水芙蓉仍緊攢著他的衣袖,嬌顏卻呈著冷冽,「我說過,你少管閒事。」
      「是妳讓我淌下這趟渾水,要我怎麼不管?」
      她怔了怔,鬆開他的衣袖,丹唇抿得更緊了。
      盛著月色的荷,映出聖潔的光,夜風拂過,空氣裡有著隱約的花香。
      如果,一切都沒變……
      如果,他們都還是單純的三個人……
      世間,沒有『如果』這樣的假設。
      她從沒想過,慕雲會愛上木芙蓉,她一直以為,他愛的人,是自己。
      假如樊堯說的是真的,那麼,守在木芙蓉身畔的慕雲……
      「我恨你!」顫抖的嗓音,迴蕩在幽幽的森林,「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不要她全盤記得!」
      「因為,我想救妳,我不想讓妳變成一個人見人恨的水芙蓉。」他淡聲說道。
      「我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我!我只要慕雲回到我身邊,只要他對木芙蓉死心,一切都可以回……」淚緩緩而下,她泣不成言。
      樊堯看著她,淡漠的語調逸出唇畔,「妳早該看透了,他對木芙蓉永不會死心,就算木芙蓉回不到過去,他仍會守著她,生生世世。」
      *********
      東風送來春情意,木芙蓉初嚐了動情的滋味。
      第一次見到慕雲,她有著渴羡與欽慕。
      他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與細心,獨有的霸氣與狂妄,讓她的目光始終移隨他流轉。
      她一直以為,慕雲該是傾心於水芙蓉的。
      「為什麼妳會這麼想?」他支著額,偏過俊臉失笑的問。
      「因為……」她扭著十指,眼神亂飄,「水芙蓉姐姐是那麼的美麗,像你這樣的仙獸,就該配那樣絕色的女子,何況,你同她也認識很久了……」
      慕雲不動聲色的,只是瞅著她,看得木芙蓉有些心慌。
      「你幹嘛這麼看著我?」木芙蓉下意識伸手欲撫上面頰,卻被他拉入懷裡。
      她從未與他如此親近過。
      此刻,他身上的檀木香氣直竄入鼻心,擾亂了原就失控的心跳,他輕吐的氣息徘徊在她四周,讓原就緋紅的芳頰更是作燒,而他的掌心,熨貼在她的背脊,隔著單薄的春衫,她感受到灼熱的溫度。
      「妳的想像力還真豐富。」他唇畔噙著笑,眼神無比專注的,「說說看,我該怎麼懲罰妳才好?」
      「懲罰?」迎上他的眸,丹田內莫名的燥熱讓木芙蓉瑟縮了起來,「什麼意思?」
      「妳說呢?」
      她還不及反應,那密密綿綿的吻,猶如風中的杏花,點點落在眉梢,眼簾,芳頰,最後,停留在如向晚火紅的唇上。
      她輕顫著,他結實的臂收得更緊,一陣無力抵抗的軟弱讓她更依向他的胸膛,熾熱的慾望似浪濤席捲,唇與舌相互糾纏。
      那一刻,木芙蓉終於了解,何謂七情六慾?又為何那天界仙子,寧可下凡一遭,也要初嚐那情愛的滋味。
      「妳體會到了嗎?」粗礪的指尖輕劃著她如黛的眉,他咧嘴壞笑著。
      她看著他,思緒仍未歸位,唇上那酥麻猶如醇酒的滋味,又是什麼?
      看著木芙蓉的呆若木雞,慕雲彈指點向俏鼻,「看來,我要教妳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
      春盡,夏至。
      碧泱泱的池裡,有著清麗沁人的荷,池畔,伴著楊柳青青。
      她睜開眼,對上一雙靈靈的眸,直瞅著她笑。
      「姐姐。」木芙蓉笑意盈盈的喚道。
      她看著那張久違的笑顏,心下一怔。
      「妳好像,有些不一樣?」水芙蓉緩緩離了花心,坐上池畔的涼石,環顧四周,卻沒有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一樣?」木芙蓉微張著小嘴,「我還是木芙蓉呀。」
      「妳綰起髮髻了?」水芙蓉笑問著,「想不到隔了兩季,妳就換了樣。」
      「不好看嗎?」木芙蓉雙手捧著頰,輕問道。
      水芙蓉擰著她的俏鼻,「好看,只是驚訝罷了……咦?這隻白玉簪子?」
      她看著那通透的白玉,在晨光下閃出誘人的潤澤,忍不住伸指觸了觸,「好特別的簪子!妳又出去亂逛了?」
      「才不是呢!」木芙蓉咯咯笑著,「是慕雲送我的,我沒有亂跑哦!就算出園子,也是跟著慕雲出去的。」
      慕雲送的?他帶了木芙蓉出園子?
      聽著木芙蓉亳不扭捏的辯釋,水芙蓉心若擂鼓,卻仍笑問著,「妳那時和他這麼要好來著?我竟然不知道?」
      「啊……」聽到這一問,木芙蓉忍不住紅了俏顏,嚅嚅囁囁的,「因為……」
      看著她的羞赧,水芙蓉不只胸口揪緊的疼,感覺心上也被掏了空。
      一切,似如往年,但卻似乎也有些不同。
      ******
      水芙蓉拈著柳條,逗弄著池裡的錦鯉,水眸卻望向靜悄無聲的木芙蓉花。
      「看什麼?」一旁的紫薇問道,「妳怎麼老望著木芙蓉出神?」
      「妳不覺得嗎?」水芙蓉喃喃說道,「今年的木芙蓉花,開得特別豔麗。」
      紫薇抬眸凝視著。
      已近黃昏,原在清晨風露時,有若皎月色澤的木芙蓉,現呈著醉人的酡紅,碩大的花朵,在夏風裡舞出眩目的千嬌百媚。
      「是很美,但她年年月月日日皆如此,不是嗎?」紫薇輕笑,「我倒覺得,妳今年特別不同。」。
      聞言,她悄然望向九轉迴廊。
      雕工精細,威鎮御園的麒麟聖獸仍昂首天地之間,但獸身內的仙魄,卻不在園裡。
      這份失落,在心底蘊釀好些時日了,表面上,她仍是人人稱頌的水芙蓉,內心卻有著陰影。
      人前,對木芙蓉仍是溫言款語,心底卻是掙扎得厲害,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試探的詢問,卻只換得木芙蓉如霞的面龐。
      當她不在御園時,木芙蓉與慕雲間,究竟發生什麼事?
      「妳在擔心什麼?」紫薇失笑了,「每年中元時節,他總會回天界,妳又不是不清楚!何必愁眉苦臉的?」
      「妳不懂。」她伸長柳枝,劃出圈圈漣漪,「我總覺得,僅僅兩季,卻很多事情變得不同。」
      「妳幾時這麼傷春懷秋起來?」紫薇伸展腰枝,「今年的妳是怎麼回事?自從看到木芙蓉頭上那枝白玉簪子後,就失心喪魂的?有時還不太理睬她,妳們原本不是很要好的嗎?」
      失心……喪魂……
      水芙蓉別過芳頰,仍痴望著慕雲的麒麟雕像。
      人人都說她和木芙蓉好,情同姐妹,更勝姐妹,但,這一切,都過去了,她心底很清楚,卻說不出口。
      *******
      月兒彎彎。
      園子裡,呈著寂靜,隱約的蟲鳴,擾得水芙蓉感到額際一陣發疼。
      入夜時分,她昐得了懸心的身影,自己才悄然踏出花心。
      她知道,慕雲仍未歇息,索性坐在涼石上,待他現身。
      看著那張含愁的容顏,慕雲深嘆了口氣,
      「怎麼不睡?」
      「你不也沒睡?」她反問。
      「我聽妳哀聲嘆氣的,還睡得著嗎?」他抬首看著夜色,「妳今年似乎晚了些。」
      她抬起螓首,「那又如何?」
      「什麼意思?」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游移到池畔的另一株花朵上。
      她……想必有著好夢吧?
      「你在乎嗎?」水芙蓉看著他,目光燿燿。
      慕雲盤起雙臂,「妳想問什麼?」
      她撩撥著池水,「慕雲,我們相識多久了?」
      看著脫俗的水芙蓉,浸沐在月華裡的她,顯得比平日更出塵,更靈透,他噙著溫柔的笑,「一千六百年了吧?從妳移到御園那一刻,我們就認識了。」
      「這麼久了……」她踱至他跟前,仰首看著,「你知道嗎?近三百年來,你笑的時候,比往年多了些。」
      「是嗎?」他揚著眉,眼底閃過一絲柔情。
      水芙蓉看著他,仍是淡淡的,「為了誰?」
      她的眸裡,盛著焦燥與惶恐,更多的,是莫名的情緒。
      「什麼意思?」慕雲笑問著,月光在俊美的五官上,映出了深深淺淺的陰影。
      深深淺淺,就像烙在她心底的不安。
      「你為了誰而笑?」她再次問了,嗓音有些輕顫。
      他笑而不語,然,她在那張俊美的臉上看見了不曾有過的萬縷柔情。
      「她嗎?」水芙蓉淡問。
      慕雲咧嘴笑了,「什麼事都瞞不過妳。」
      果然……水芙蓉嘆了氣,別過頰,水眸裡卻盛著淚。
      「妳在嘆什麼?有心事?」未曾查覺她的異樣,慕雲索性坐在她身畔,同仰望著天上月。
      「沒什麼……怕你有一天,會把我遺忘了。」
      「遺忘?」他朗聲笑了,「沒有人會遺忘像妳如此美麗的女子。」
      她挑起秀眉,芳心有著些許欣喜,「我美嗎?」
      「當然。」他笑得坦然,沒有絲亳虛假。
      她也笑了,池上的白蓮,緩緩綻放。
      *******
      她起了個清早。
      晨露方染上粉嫩潔白的柔瓣,她就醒了。
      飲下沁涼的露水,木芙蓉揉著雙眼,才舉首一望,就見到慕雲那張俊臉,咧嘴對著她笑。
      芳頰微紅,她半嗔半罵著,「瞧什麼?」
      「瞧妳一臉惺忪的模樣。」他伸著指,輕劃著她的臉龐,戀戀眷眷。
      「別這樣。」
      她伸手想撫住雙頰,卻被他一把握住,溫暖的掌心,傳透了四肢百骸。
      深沈的凝視,她看見了那雙黑眸中的自己,也看見了款款深情。
      「為什麼是我?」怔了半天,木芙蓉輕問。
      慕雲帶笑問著,「什麼意思?」
      「你是仙界的獸,對我這種小妖小輩來說,算是無上的神祗。」
      他揚起右眉,神情有些不屑,「神祗?」
      「難道不是?」
      「我不在乎那些虛名。」他輕哼著,雙臂一展,將她納入懷裡,「妳這小腦袋瓜子,又在想什麼?」
      貼著那厚實的胸膛,聆聽著沈重有力的心跳,那份悸動,是未曾有過的。
      她從不知道,心跳的聲音,可以如此悅耳動聽,宛若一種力量,無可言喻的感動直達扉腑。
      「你說……」她略略推離了他的胸懷,唇畔有著如水的笑意,「第一眼時,就戀上我了?」
      「嗯。」他頷首一笑。
      「為什麼?」她坐正了身子,神情肅穆的,「這御園裡,多的是美麗動的眾家花仙,像水芙蓉姐姐,高雅又脫俗,紫薇姐姐,玲瓏剔透,牡丹花姐姐,豔冠群芳,每位花仙來頭都比我大得很,也比我美多了。」
      慕雲盤起雙臂,點頭稱是,「再來呢?」
      「她們全是排上仙班的花仙,比我美,比我聰穎……」她叨叨絮絮的唸著,全然沒注意眼前劍眉緊蹙的臉。
      「還有呢?」他問道。
      「哦,凡界說過一句,什麼門當戶對的?是吧?像你這樣的神仙,是不是也該門當戶對?」她自作聰明的說道。
      再也受不了木芙蓉的呱噪,慕雲伸出大掌,往俏顏上一擰,痛得她哇哇大叫。
      「你做什麼呀?怎麼捏人呢?好疼!」她急得扳住有力的手腕,卻聽見低嗓傳入貝耳。
      「不會用凡界的俗諺,就別這麼好賣弄。」他放了手,環著她的纖頸,「妳說的活似老太婆的裹腳布,又長又臭,到底是想說什麼?」
      「哎喲?老太婆的裹腳布?好難聽!」木芙蓉嘟起小嘴,「我只是好奇……」
      「好奇?」他更貼近那灩紅的唇,廝磨低喃。
      「像我這麼不起眼的花妖,你這樣的神仙,怎會注意到我?」
      慕雲笑了。
      似是回想,他的目光顯得幽遠,「妳只看到御園眾花神花仙,卻看不到自己。」
      輕風吹拂他的黑髮,木芙蓉有些痴迷的傾聽他的低喃,「清晨的妳,比得上水芙蓉的出污泥而不染,正午的妳,贏得過紫薇的弱柳扶風,黃昏的妳,勝過牡丹的豔冠群芳,我不曾見過有那一株奇花異草,能像妳如此多變多嬌。」
      她怔得比以往更甚,只怕是自己聽錯了,看進那深不見底的黑瞳裡,盡是無限依戀。
      她可以擁有這樣的一個男人嗎?會不會太招忌了?他是這御園的神獸,天帝派下的神祗,而自己不過是小小不成道的花妖,真可如此自私的佔有這個男人?
      「真的嗎?」水眸裡盛上一層薄霧,「你說的,是我嗎?」
      「木芙蓉?」訝異於她的淚,他伸出指,勾去那垂下的清露,「怎麼了?」
      「我可以信你,是不是?」她望著他,眼底有淚,唇畔有笑。
      他勾起一抺笑意,直指她的心房,「我將妳放在心上已有三百年,妳呢?」
      三百年……
      她憶起方才聆聽的心鼓聲,沈重而有力。
      木芙蓉不記得,曾在何時,跟著園裡同是未修成得道的小妖們,在廟口看過一齣戲,戲曲唱著思春女兒心。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曉夢,蘭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
      風飄萬點正愁人……
      倘若,情關是場劫數,她情願赴一場未知的劫。
      「我愛你。」她更貼近他的胸口,再次聆聽他的心律,「天地為證,日月為鑑,這一生,我只認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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