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祭师》昼连年

2、横祸

　　殷玖站在门口，被那声音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踏在门槛上再没出声，片刻之后，细小的吸啜咀嚼声又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他顺手拿过放在玄关柜上的一座司春女神铜塑像，底座尖端朝外握在手中，走进屋里。
　　他的脚步被地毯吞没，像一只夜行的猫，快速穿过了客厅。

　　声音来自厨房。

　　殷玖感到手心微微汗湿，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蹭才用力地再次握住了铜像。他单手扶着墙，循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到了厨房外。
　　半开的推拉门挡住了大片月光，门上磨砂玻璃的装饰竹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像是活过来了，摇曳出了一股子鬼气森森。
　　清晰的啜吸声像无数根细小的茅草往殷玖耳朵里钻，刺得人脊背发毛。

　　殷玖下颌线绷紧，深深吸气，接着一步跨了出去，手中的铜塑像高高举起。厨房里的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没有什么恐怖视频和自杀现场，也没有什么变态杀人魔。
　　披头散发的女人脸向下倒在地上，手中还虚虚地握着一把菜刀。满地都是血，猩红色的凌乱指痕顺着灶台一路往下，收了一个绝望的尾，断在她青白色的手指旁边。
　　灶台上翻倒的小锅里，饺子已经全都糊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煤气灶还开着，蓝莹莹的火光不住跳动，如同一只邪恶的鬼眼。

　　殷玖瞳孔战栗，目光落在祝阿姨的身体上，那里蠕蠕地动着一些黑色的生物，它们挤在尚未干涸的伤口边大口吞食血肉，彼此挤着推着，不时翻起一个微小的血泡。
　　其中一只餍足地抬脸咂吧了一下嘴，借着月光，殷玖看清了它的长相。

　　尖锐的獠齿、向上翻的鼻孔挤着鼠眼，一同堆在瘦小褶皱的脑袋上，身后一对脏污的肉质翼尖端生着萎缩的细肢，狰狞又恶心。
　　——这是一群吸血蝙蝠。

　　场景太过血腥，殷玖只感到一股凉气直冲上脊柱。他在原地愣了足有好几秒，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张口便是一句国骂：“我/操……”

　　他退后一步扔掉了铜塑像，回手扯下盖在餐桌上的桌布。
　　桌上的碗碟一股脑被拽翻了跌到地上，稀里哗啦尽数摔得粉碎，在黑暗的屋子里如同惊雷炸响！

　　吸血蝙蝠们在清脆的碎裂声音里齐齐惊飞起来，还不等它们看清，一片白色劈头盖脸罩下，将它们糊了个满头满脸!

　　“吱——吱！”吸血蝙蝠粗哑难听的叫声被盖在桌布下，有几只慌不择路地一通乱飞，钻出了桎梏。殷玖顾不上管那几只漏网之鱼，飞快抓住桌布另一端下压，将它们兜麻雀一样按在了地板上。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仿佛很空——打蝙蝠完全是下意识的，就像看到狗咬人当然会上去把狗拽开一样本能，根本不用去思考。
　　又仿佛很满——可是那些充其量是疯狗，被咬了打一针破伤风也就没事了，可是这是吸血蝙蝠啊!
　　万一有毒呢，小地方有这样的血清吗!
　　……卧槽天上还有几只在飞，它们得咬我吧！
　　不打吗？但是它们吃的不是猫猫狗狗，是人啊！还咬得这么坑坑洼洼……话说内地哪来吸血蝙蝠，这些鬼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

　　吸血蝙蝠在桌布下拼命挣扎，几只尖锐的指爪撕破了白色的布料突了出来，在空中拼命挥舞。
　　殷玖双手拽着桌布按在地上，一腿跪地，一腿费力地前屈。他咬着牙，眼一闭心一横，忍着恶心，对着布料下那一团蠕动的凸起用力踩了下去。

　　“噗嗤――”
　　吸血蝙蝠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戛然而止，一大团血迹从白色桌布下蔓延开来，桌布下的突起凹下去一个鞋印的形状。

　　吸血蝙蝠被这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一脚震慑到了，寂静片刻后，疯狂挣扎起来。
　　没有被兜住的几只吸血蝙蝠嘶叫着乱飞了片刻，齐齐朝他扑过来。

　　“嘶!”殷玖不得不蹦起来闪避，松开的桌布失去他的拉拽，其他蝙蝠从下面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凶狠地尖叫着向殷玖冲了过来。
　　殷玖顾忌着可能会有毒，只得抱头鼠窜，在差点被地上的塑料袋绊倒滑一跤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愤怒起来。
　　杀人还没完了！
　　一群四不像而已，脑壳还没老鼠大，他一个高灵长类当代智人，身强力壮、血气方刚的青年，还怕了它们不成！

　　殷玖矮身抓起地上的桌布，先在空中抡了一下驱散吸血蝙蝠，然后一把盖在了煤气灶上。
　　煤气灶上“鬼眼”似的火光看好戏似的直闪，这会儿陡然被捂住，憋屈地暗了下来，不情不愿地点燃了桌布。殷玖将着火的布料甩向再次朝他蜂拥过来的蝙蝠群，动物畏火是本能，只见火光所到之处一片吱吱惨叫，它们被迫退开，狼狈地向后飞去。

　　“滚！”殷玖再次抡了一下，一块带着火焰的碎布飞了出去，落在祝阿姨的尸体上，被血浸透的衣服“滋滋”响着，水分很快蒸发，血液燃烧起来。
　　吸血蝙蝠瑟缩地瞪着火苗渐渐窜高，殷玖又上前一步，火舌贴着蝙蝠们的鼻尖燎过，它们忙不迭退后，看看咬得支离破碎的尸体，不甘心地退出了厨房。

　　殷玖又甩了几下，直到将最后一只吸血蝙蝠赶出去，一把关上推拉门，喘着粗气滑坐在地。
　　外面蝙蝠下意识地撞了几下门，殷玖任它们撞，反正有了门，靠用牙咬和爪子刨，刨一晚上都刮不开哪怕一个坑。

　　他手忙脚乱地扑灭了祝阿姨身上的火，感觉空气里又增加了一种诡异的肉类气味，熏得他想吐。
　　他望着面前静止的尸体，半晌轻手轻脚地凑过去。虽然知道活着的几率比火星撞地球还小，但仍是轻轻戳了一下女人的肩膀。
　　无声无息。
　　殷玖默然片刻，坐了回去，噼啪燃烧的桌布扔在一边，他伸直双腿，胳膊隐隐酸痛，感到有些茫然。
　　一具死状惨烈的新鲜尸体横在他面前，他居然一点也不怕，可能因为他对于这个女人的印象都是活生生的。

　　……她傍晚边还和他谈笑风生，笑吟吟地说要给他煮饺子吃。
　　而他们家那个果盘还没拿上来还给她。
　　她女儿婷婷才高三，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婷婷就该下晚自习回家来了吧。到时候……那小姑娘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
　　简直是飞来横祸。

　　殷玖呆坐半晌，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别过脸不再去看那具惨烈的尸体。他忽然觉得手上微微有些刺痛，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小臂上有一处伤口，两个深深的洞还在冒血，明显是刚刚吸血蝙蝠咬出来的。
　　刚才肾上腺素井喷似的，上头了没什么痛觉。现在被汗一刺激，才发作起来。
　　伤口周围已经红肿起来，血止不住地流。
　　殷玖尝试着挤了挤伤口旁边的皮肉，疼得龇牙咧嘴，好在确认流出的血还是红色的――生活太过安宁，他对“中毒”的了解还只停留在电视上看到的各种“伤口发黑”之上。
　　保险起见，等下还得去医院。

　　现在是初夏，殷玖只穿了一件短袖衫。他是典型的冷白皮，整条胳膊在月光下仿佛能发光，粉色的皮肤上溅着鲜血，还有两个狰狞的伤口，看起来怪吓人的。
　　――不对，他是典型冷白皮，什么粉色，哪来粉色？
　　殷玖盯着自己的胳膊看了几秒，突然拧身望向玻璃窗外的月亮，那个被于城念叨了近一个礼拜的连环四月食开始了？
　　不看则已，一看，他整个人就顿在了原地。
　　一个双色的月球，静静地悬挂在夜空里，清晰地映在殷玖无声放大的瞳孔里。
　　它仿佛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缸，又像画了个自以为讨巧的半面妆——一股鲜红色、极似血液的液体正往里缓缓倾注着，将它的底部浸得一片猩红。而顶部还未被浸染的部分则是完全看不到月全食该有的那圈浅红色光环，而是莹白如玉，仿佛与寻常时候无异。

　　殷玖的第一感觉……像个计时的沙漏。不详的血红险恶地计算着时间，像是等到这些“血液”把白色完全侵吞，就会发生什么哥斯拉级的灾难。
　　殷玖盯着月球愣了片刻，使劲搓了搓自己的眼睛，真心实意地怀疑自己是被刚刚那些吸血蝙蝠吓出了神经病。
　　“我……我先报警，”殷玖仓促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子背对着月亮，像是不去看，就可以下意识觉得异象不存在了似的，“顺便打个120……”
　　他摸出手机，手指划开锁屏，先跳出的是他一个半小时以前给于城的位置共享。
　　——要过来吗，位置发给你了。

　　他再次愣了两秒，这才猛然发现外面不停抓挠的吸血蝙蝠早已经没有了声音。
　　他刚刚进祝阿姨家门，为了方便夺路而逃，大门是打开的。
　　楼梯间直通楼下。
　　而他上来时，家门忘记了关上。

　　殷玖的心跳像是忽地踩了空，狠狠地一坠，随即狂跳起来。他一跃而起，推开了推拉门：“卧槽！”

作者有话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