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不归》詹三

2、招魂

　　“哎呀，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天儿啦”修能在一旁跺着脚说：“师父，我们不行就下山吧，我有点怕，怪妖的”。

　　赵三刀切了不争气的弟子一眼，“委实是个怂货，这就怕啦，怕就自个滚了，在这儿碍事碍眼。”

　　修能看了看天，乌云挡了太阳，风还冷飕飕，一阵儿一阵儿的，吹得腿都打颤了，嘀咕着：“我还是个孩子呢，让我一个人下山，师父真狠心。”

　　又看看了低头做事的汉子，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法器，丝毫没有惧怕的感觉，突然又觉着安心了一点，虽说门派在江湖上名头不显，但自己的师父还是有些本事的，况且那么大的个头，就算有鬼，出来了也肯定先吃他，自己还能争取跑下山去……

　　“小子把经幡插好就站一边儿去，别挡着老子”赵三刀说罢就递给修能八面经幡和一面太极八卦青铜镜，修能如今也学了些许堪舆的本领，日常也能帮自个儿师父打打下手，于是忙不迭照着师父说的做好，躲在远远的一颗大树背后，探着脑袋帮着自家师父看看情况。

　　天越来越黑了，风也怪叫起来，像极了鬼魂呜咽哭泣的声音，周围的树木被吹得枝叶疯狂摇动，经幡也被风扯着胡乱鼓动起来。

　　赵三刀坐在摆好的黄幡布中央，不停的念着咒，声音低低的，突然响起来一阵刺耳的尖声，像是魂魄被撕开的鬼魂在叫喊。

　　修能此时紧紧地扒着树皮，指甲里塞满了木屑还浑然不知，已经听不清师父那边在大声说些什么了，只感觉耳朵里鼓胀得不行，快要被撕掉了一样的疼。

　　骤然间，八面经幡一致被扯着朝向中间，而赵三刀也知道事情不大好办，汗不停地掉下来，掐了诀的手青筋尽显，整张脸的皮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一绺一绺地滚动着……

　　随着周围的鬼叫声越来越刺耳、撕裂，他连忙从包囊里搜出一面抹了血的铜镜，丢到修能脚下，大叫着：“小子，抱在胸前，跑！”

　　修能被吓得傻了，呆滞得捡了起来，又看见自己师傅拿起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血滴凝成血线，在编织什么东西，古墓的洞口也慢慢渗出一堆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烟还是尘，渐渐团成个人样。

　　修能还痴傻地望着，那是个女子，就是那些村民怨怼唾弃的死公主，他看着她朝着自己缓缓伸出了手，而其中竟然还有一丝温情的感觉。

　　赵三刀回头看自己徒弟还立在原地，大骂道：“想死啊，跑！”
　　修能回过神来，像一支箭一样蹿了出去，跌跌撞撞跑下山去。
　　身体被藤蔓一道道刮着，但是已经茫然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最后滚过山坡的草地，滚到了山脚的小溪里，怀里抱着的铜镜分毫无恙，他拿起来看了看镜中映出的脸，泥土和着血迹，人不人鬼不鬼的，突然大哭起来，哭声振破天际……

　　天完全黑了，一堆人围站在村长家中，脸上带着不安萧肃的面色。
　　有人诺诺的问了一句，“村长，这天又黑成这样，那个人行吗？”

　　村长坐在堂上杵着拐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和尚，现在尸骨都已经烂完了吧，他本只是化缘路过此处，却为着他们遭了浩劫，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吧，其实他也已经做出决定了。

　　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大伙儿，要是这位师傅也不行，就都陆续搬出去吧，怕是以后日子会越来越艰难了。”

　　大家噤声了半晌，虽然都知如今境况艰难，往后恐愈发严重，但仍有人舍不得祖宗基业，私下里不免又开始怨怼起那不知前朝几代的无德公主来。

　　村长耳朵里充斥着细细碎碎的交头接耳之声，脑海里却回想起幼年时候在田土里劳作的父母、祖父母来。

　　之所以这么些年来始终不愿意搬走，甘愿苦一点，也要守着这日渐浑浊的河水、板结的土壤、稀疏的草木，都是源于祖辈流传下来的乡土之情啊，如今为了活命，也只能舍弃了。

　　修能怦然推开村长院门的一瞬间，原本堂屋里嘈杂的人们全部都停了下来。
　　期盼地望着那还不及半人高的灰头小子，却见不着后面跟着走进来那位上山的师父，知道了大抵又没成功。

　　修能却没觉察到一众人丧气的情态，哭着嚷着让大家上山帮他师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出头。

　　修能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抄起家伙什儿去救赵三刀，只有一位婶儿面色凄然地轻轻扶了小修能的胳膊，“小师父伤了一身，和我去换换衣裳吧。”

　　修能侧着头回了声：“谢谢婶儿，不碍事”，继而语气焦急地复然道：“请各位叔叔伯伯和我去救救我师父，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出来一个方脸汉子，对着修能揖了揖手，说道：
　　“小师父大义，不是我们不想去，而是不敢啊，每逢大师做一回法，那公主就要吃一回人，把道士和尚吃了不说，就连去救的都没一个回来的。二十年前那一趟我们村折了十好几个青年啊。”

　　说罢有几个妇人都侧了脸挂了泪。

　　那汉子又说道：“我们都是一些不懂法术的庄稼汉，这么些年来从来奈何她不得，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给小师傅谢罪了，等天亮了我们必定用最好的棺椁裹了赵师傅尸身厚葬！日后供祀香火不绝，以感谢师父的大恩大德！”

　　说罢众人看看了天，像墨一般黑，这才是午时三刻呢，却已点上了灯。这天，此次不知要几日才能明亮起来……

　　修能听闻，瘫坐在院子里，指着众人道：“你们这群无德之人，上山之前不与我师父说好，害了他，现在还用这种说辞敷衍我，你们就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无耻至极”。

　　说罢挣脱了来扶他的婶子，跳起来，抖起的泥土吸进了口中，呛得他边咳边哭着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随即一股气冲出院门，却不设想撞到一堵坚实的肉墙上。

　　院中众人一口一个大师傅惊喜地叫着，修能抬眼看到赵三刀那骨骼方阔的下巴，脸上耷拉着的横肉，才明白自己的师父还算有点本事，没被那女鬼吃了。顿时抱着他的腰身哇地哭了起来……

　　赵三刀推着修能的胳膊离了自己一尺远，骂道：“跟个小姑娘一样，老子我还没死呢，你哭丧给谁看？”

　　修能不管，站在原地一个劲只知道哭，直到师父被人簇拥着进了堂屋，他也被刚才那婶子哄着去换衣衫……

　　浓墨渐渐退回层林叠嶂之中，深山也开始有了鸟鸣野兽之声，数百年的孤寂最终还是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