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不归》詹三

3、乱葬岗

　　师徒二人在村长家被好吃好喝招待几天后，又重新踏上了旅程。
　　修能手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师父后面，还时不时用脚，深深地在田埂上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小子欢快地说道：“师父你不知道我当时都看见那个公主了，她还向我招手，我当时都吓傻了，以为这次绝对死定了。要不是听见你骂我，我都忘记要下山搬救兵了，下山的路上我还被藤蔓绊倒了，后来都是滚着下山的……”

　　赵三刀脑子里思索着自己的事情，完全没理会小屁孩在后面的絮絮叨叨。

　　但修能却说个不停： “结果我哭完，想着不能这么没用，我还要去找人来救你，天黑的我都看不清路了，找了好久才找到村长家，要他们和我上山，但是他们说那公主要吃人，都不敢来救你……”

　　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以表示自己对那个方脸汉子的鄙夷，贪生怕死之辈，还不如他一个小孩子。

　　“幸好你还有点本事，没被那公主给吃咯，对了师父，你是怎么收服那个公主的呀，你还没跟我说呢，这几天吃了玩儿，玩儿了吃，我都忘记问你啦！”

　　说罢抬头看向自家师傅的背影，脸上明显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赵三刀只听得小子在背后叽叽喳喳，但也没制止他，不是所有人都能体验黄泉路上走一遭还能活着回来的感觉的，他很明白此番纯属侥幸，要不是那公主配合，自己很可能被她的怨念吞得渣都不剩了。

　　他抬眼看看了这明亮的天空，和煦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间隙透了下来，在大片稻田里映出点点青翠……活着真好。

　　修能觉得自己师父这几天都怪怪的，每到一个城镇总避不了找人打听附近有没有乱葬岗，被人摆手拒绝后也不死心，转头找下一个人接着问，搞得别人看他俩跟看怪物似的。

　　眼看着这次那人没有直接走开，还在哪儿双手比划了半天，修能坐在水井边晃荡着两只脚，有戏。

　　在赵三刀回首走到跟前时，蹬地跳了下来，扑腾着衣襟，眯着眼一脸纯良地笑着说：“问到了吗？师父”
　　男人回了一句，“嗯”，随即拿起背篓包袱，“跟上……”

　　山路荆棘，等两人找到地方时，太阳已下了山，剩下淡淡的橙黄，在远处的山鞍里苦苦硬撑。
　　如那人所说，确实是个大土坑，七七八八地横着几具尸体，有横死的路人、乞儿，官府斩决后无人收尸的罪犯，均发着恶臭，皮肉之间，还能看到一条条白蛆在蠕动……

　　赵三刀看到这般景象，放下背囊，对着尸体认认真真深深告了个揖，说道：“打扰了。”

　　说罢，盘腿而坐，嘴里念叨着渡亡经，片刻过后，从藤编的背篓里取出一个漆金的圆铁盒，又将两粒发着幽香的药丸放在两具尸体口中，躺在坑里的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就这两具稍微好点。

　　修能在一旁看得仔细，他已经知道这和自家门派的独门法术有关，只是之前从未见赵三刀施展过。
　　此时他拿着火把站在坑边上，看见男人拿起一把弯刀，顺着之前掌心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划下去，薄薄的肉皮还很柔嫩，一划就破，鲜血涌了出来。

　　赵三刀合拢了手掌，让鲜血顺畅地滴入尸体口中，而后又打开盖子，滴了几滴在漆金铁盒中。

　　只见刚才还死物一般铁盒突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涌动起来，男人于是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在尸体上，修能跳进坑中，将火把拿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群银色的虫子，嘴角突出一排啮刺，所过之处，骨肉尽消，只剩下身下湿润的泥土。修能惊讶道：“师父，这是蚀？”
　　男人淡淡回了他一个：“嗯”，

　　眼见着两具尸体渐渐被啃噬完毕，才将手心尚未干涸的血液在铁盒内壁抹了一圈，又将之前的药丸放了一颗进去，银色的虫子嗅着香气迅速钻入盒中，鼓囊了一会儿，盖上盖子，不多时便又恢复了毫无生气的情状。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只怕也很难想象出刚才那群虫子大快朵颐的景象，沉浸于这一奇景的修能惊叹不已，连忙问道：“师父，师父，这个好厉害啊，怎么用的啊，你什么时候教我啊”。

　　赵三刀看着徒弟因为兴奋被烛火映得澄红的脸蛋儿，一脸的期待，却很扫人兴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现在，过几年吧，毛还没长齐呢。”

　　登时，修能那方才还明亮的、闪着光的眼眸瞬间就黯淡了，肩膀沉了下来，耷拉着嘴角说：“厉害都不让我学，只教一些皮毛，我到底是不是你徒弟？还是你只把我当个打杂的！”
　　说罢像是气急了，还把脸顺势撇到一边。

　　赵三刀被小子气急败坏般的质问噎住了片刻，想了想，别说还真像。于是拍了拍“打杂的”，说道，“闹甚脾气，收拾好，回镇上找个客栈睡一觉，明天给你看一个更厉害的”。

　　说罢，把包袱猛地甩挂在身上，松了松脖颈，打着呵欠道；“累死老子了。”
　　眼瞧着，男人真就走了，修能也不敢在这儿呆了，快步跟上，赵三刀看着这小子那样，颇不成器，暗自叹息，从后面把小子往前推搡了好几步，再赏了他一记脑瓜蹦儿，猛然吓唬道：“鬼来了！”

　　看着修能一脸惊惶地往前冲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胆忒小。

　　接近三更时分，师徒二人才返回到小镇。
　　随便敲开了一间客栈的门，被睡眼惺忪的小二领着进了一间下房后，洗漱过后便双双如死尸一般摊在床上，日间多有奔波，今夜可以好梦了……

　　被放在桌角边的背篓里，有一被符纸封好的陶制圆盅，此刻却有银蓝色的光，间或在缝隙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