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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墓中的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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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黔中,崇山深林之间,隐有密术,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附灵魂于陶泥草木之上,赶尸行……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以这种形式,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个去处,在黑暗里待久了,有时她也会想她的去处是哪儿呢?是得高僧超度入轮回,还是一点一点地被黑暗侵蚀,魂飞魄散。
她明白自己的身体早已腐烂,血肉被白蚁啃噬地一干二净,剩下一堆残缺不堪的枯骨,金线丝绸所制的华服干瘪无力地躺在棺材里,再没有一具盈实丰满的身体可以支撑起它。
任谁纵然活着的时候不可一世,金雕玉琢,富贵荣华,死了都是黄土一捧,世上之人无不这般,她也不能避免。
但这几百年间,她却始终没有入轮回,怨念太深以至于鬼差都无法拴走她的魂魄,她的坟墓就是她的结界,千百年来保护她的灵魂不被世间的阳气所削弱消灭,久而久之也为她织就了一座牢笼,她被困在其中哪儿出不去,黑暗和腐烂的气息不断弥漫,孤独和寂寞由此滋生。
深沉的怨念透过土壤,向方圆十里四散开来,致使周遭农户的收成每况愈下,水质浑浊不堪。祖辈深深扎根于这片乡土的百姓们苦不堪言,也曾找大师算过,卦过,也有那不开眼的道士妄图以自身修为与她相抗,做坛施法,结果鲜血染红了赤土,尸骨埋在了青山脚下,她照样是那个做了坏事被诅咒的公主,照样是那个被困在坟墓里的公主。
如果不是那个和尚意外闯进这山中来,看到与太平盛世不符的凋敝景象,又算得了她的前世报应,做法妄图超度她的灵魂,可能她永远都会被困在坟墓里,直至怨念随着黑暗和寂寞缥缈消散,直至灵魂最终得到自我安息。
那天她在于黑暗中被叫醒,听到一个苍老但仍然劲韧的声音叩问她为何久留人世不入轮回,她说不想前尘尽忘,不识仇人。
那声音在黑暗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前尘事前世毕,记得又有什么好的呢?你若还记得,但故人都尽入轮回,变了音容笑貌,你的仇和恨,执着和坚守又有何用呢?”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她依稀回想起自己死去的那天,满城的大火和黑烟,百姓的房屋和王宫的高楼抱厦都随着皇城的覆灭而倾颓了。
她立在宫墙上望着不断涌入的金甲士兵,他们整齐划一地行进着,仿若已经是这座王城的主人。
咸湿的泪和着飘散升起的烟尘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沟壑,随后她被将士护送出城外,在颠簸的马车上她想着等她和阿弟到了南方,迟早要向那个人把债讨回来,她带着极大的恨意想着,但她甚至没有能过江,就死了,死在城门被攻破的那天,死在势不可挡的王国颓势之中。
但她又没死全,所以还记得那些痛苦的人事,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她想,所以她不能忘了。
“和尚,你不过想来渡我,且试试吧”……
那是一阵风,从山间灌木丛的枝丫中吹过,从黑暗的墓道长廊中吹过,吹起了田间阡陌上的蒲公英,吹散了南下的雁群,也吹动了原野上一座坟头的青草。
修能被风吹得哆了一嗦子,对走在他前面的一身着麻布缁衣的中年男子喊道:“师父,你莫不真如那早死了的和尚所托,还得去敛了那公主的尸骨?”
这山路已是多年再没人行过,两旁的灌木和荆棘长得极为茂盛,掩得路都快看不清行进的方向了,稍不注意便可能走差了道。男子不做声响,只是专注地砍伐着两旁的野荆和挂藤。他不甘心得不到应答,又问道:“师父,你打算埋了还是做法唤魂啊?”
小子一边使劲挣脱挂在他衣襟上的刺藤,一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儿说道“您修为……不定能抵得上那和尚……万一再跟那些村民说的……其他道士一样栽在这儿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呸呸呸!说错话了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又费劲儿地去择勾着裤脚的野蔓,恼恼地大声嚷道:“依我说那个村子就该都搬走,零零星星剩下些人干什么呢,又没地可种的,这样咱们也不用费这事儿了,看这儿荒得,多渗人啊……”
小子身材瘦弱,在山路中行走困难,又不专心看路,过了一会儿抬眼望去,前方已没了男人的身影,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这密林中,顿时心生惊惧,连忙大声喊到:“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啊师父……”远处传来男子浑厚的回应:“鬼叫什么,快过来!”
听声音两人隔的并不十分远,他赶忙扒拉着挡路的藤条顺着走过的痕迹朝前冲去。
不多时,荆棘藤蔓、参树灌木稀了,眼前逐渐变得宽敞、明亮。
这是一座业已坍塌的墓葬,周围四处可见碎掉的、被挪到一旁的石板,墓的顶土上有松,但却仿佛被大风吹断似的整棵倒在一旁,掀起墓板露出黝黑的洞,探头望去,是一条深邃且长的墓道,直通地下深处。断壁和残垣四乱,在这深山密林中,又没有墓碑记载墓主人生平事迹,修能觉得这公主死得荒凉,委实可怜。
不过自己也可怜,被这老男人捡着,跟着他摸爬滚打,上窜下跳了好几年,现如今是越混越混不下去,不得不远程跋涉去投靠师叔,哦也就是这老男人的同派师弟,以便可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碗冷饭吃。
谁想今日入了这死人村,冷饭没吃上,还得被村长拉来给这公主收尸。
想到这里,肚子也叫了起来。
男人听闻甚是嫌弃地斜了他两眼,骂道,“出息!”
修能被骂后,撇着嘴,将包袱里的法器一股脑全倒腾出来,蹲着挑拣道:“师傅,您老准备用哪样啊,是超度还是裹尸啊。”
男人看着手中的罗盘,再掐着手指,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低声骂了什么,答到:“小子,把经幡拿出来。”
修能明白了,这是魂没了,可这需要用得着招魂吗?他及时向男人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男人一边在四周堪方位,一边回到:“你懂什么,你没听村长说和尚卜到这村子之所以多年断水荒田,村民多病多灾,全因埋这公主的地块儿怨气极重嘛”
因着师傅能耐心跟自己解释缘由,修能颇受用似的,边听边点头。
男人继续说到:“现下这公主魂没被鬼差捉走,跑了,怨气又附在骨上,长此以往,只会聚而生鬼,照这架势将来怕得为害方圆百里。”
说罢男人叹口气,嘀咕着“这得是有多大仇恨未消,死了还不安生呢。”
他想了想若只是裹尸换个地儿埋了怕是不能够了,怨气这么重,骨头想必都黑了,随便埋了又得危害一方水土。
魂若不招,不超度,这公主金尊玉贵,想来也应如花似玉,就这么被世间阳气消磨泯灭,不得转世投胎,也委实可惜。
世人多执着,死了还不安息,想法设法避了被鬼差捉去,只为贪求多吸几口世间的阳气,其实大多无可奈何想通后都能安入地府转世投胎,像这个公主这样的实属少见,被困在墓里几百年,悠长的岁月靠着记忆度过,该是怎样痛苦不甘的经历啊。
赵三刀几不可闻的发出一道叹息,又迅速被风吹走,天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