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平》无归宴

6、真正的狩猎者

　　瘦高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他拼命上下眨动眼睛，天色早已完全漆黑，模模糊糊的想是太激动看走眼了。绿色光点又不动了，幽静而灵动的颜色静静地躺在麦德仅存的残缺躯体上。

　　向来为了金币毫无顾忌的他竟然有些莫名地发怵，使他不想在下一刻正面对上麦德血肉模糊的面孔，索性小心地沿着桥柱边缘凸起走到另一面，手伸向对方的后脖颈。

　　他摸到了那根蜡绳，并摸索着将珠子和铭牌拉到后面，但系紧的绳结让他费了好大力气，拉扯得躯体一阵摇晃，还是拔出腰间匕首解决了问题。

　　当冰冷的项链被牢牢攥在手心，他再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也不再理会那具曾感激主神庇佑的尸身，转身腿脚似乎也变得更伶俐一般向上爬去。

　　这时他听见岸边的喊声，是宥林和约曼等几个人在朝他喊着，先是他的名字，然后是质问他在做什么。

　　“该死，这些人怎么无缘无故又回到河边了，死人有什么好来回看的。”

　　瘦高个想着心头一紧暗骂，攥在手中的绿晶石似乎更加冰冷，像是下一刻就要不再属于他。

　　但接着传来的喊声却是惊恐的“看下面”，瘦高个一愣低下头去，这一看不好，他已经差一步便能爬到桥上，麦德的头此时却与他再度近在咫尺，之前他一直紧盯着的馋涎着的绿光，竟然是从他一只眼眶里发出的。

　　而此刻这深凹陷中幽幽荡荡的绿色光点，似乎在无声回赠对他的馋涎。

　　他的胸腔下连着一只长长的触手，布满大大小小椭圆形吸盘，它们以夸张的幅度一吸一合，渗出刺鼻的浓稠黏液。瘦高个顿时大脑一片空白险些失手坠下，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又有几条触手从水中冲出，溅起大片的水花，这一次触手的尾部不再是尸体的躯干和头颅，而是一张张绽开青色尖利獠牙的巨口。

　　他还没等叫出声，便被触手轻而易举地卷进水里。

　　“快跑！”

　　约曼猛踢了一脚自己发软的腿肚子，喊了一声也不顾别人扭头就跑，洛弋格回身想要去拉蕾安妮，却见寒歌不知何时早已从他身后越过先行一步，拉扯着蕾安妮竟是朝迎向怪物的石桥方向奔去。

　　下一刻触手伸长直直地冲上岸边狠狠一拍，如同几百根马鞭一同抽在地上发出闷响，接着所过之处树木摧折马车翻倒仿佛飓风过境，有人当时便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即使未被触手扫到，被折断的树枝树干也如利箭巨石一般纷纷坠落，场面一片混乱，洛弋格只来得及拉住旁边不远的宥林，跑向与寒歌她们相反的方向。

　　没有人回头，那几条触手以极快的速度疯狂蠕动，破坏着周遭的一切，灰老鼠们连跑带爬，惊恐的喊叫与咒骂声一直没有停过。而远处的河中更是传来了更多更密集的水泡声，它们翻滚沸腾着没一会儿即形成漩涡，明晃晃地昭示着有庞然大物正从水中苏醒。

　　洛弋格对附近的建筑很熟悉，拉着宥林离开银蔷薇大道钻进另一头的小路中，踢开一扇看上去废弃了的仓储小屋的门，两个人才算停下来歇了口气。

　　“呼，呼哧——这是哪里，好黑。”宥林一歪身子坐在地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看上去惊魂未定。

　　“这里有盏灯。”洛弋格背对着他从角落里翻出一盏积灰厚实的提灯，摸索着将它点亮，灯里的燃料只剩下一点底，勉强地支撑着这束微弱的火苗。

　　一片黑暗潮湿的房间里，柔和不刺眼的橘黄色光亮配上古铜提灯座会立时吸引人们的目光，让人感到一丝慰藉般的温暖和安宁。

　　宥林眨了眨眼睛，即使是烛焰大小的微光，骤然出现在黑暗中似乎也引起了眼睛一阵刺痛。

　　在对方闭上眼的瞬间，洛弋格闪身绕到背后用胳膊肘勒住了宥林的脖子，而另一只手抢在宥林之前一秒握住了他腰间的剑柄。

　　“喂喂！我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唔——”

　　洛弋格戴着镶金丝边的单片眼镜，鼻梁高挺眉宇俊秀，看上去斯文儒雅、风度翩翩，也就说话时偶尔透露出些许家族继承人的锋芒和威严，却是受过正统的格斗训练，力道速度均是一流。宥林挺身挣脱了几下没有挣开，当自己的剑被人架上自己后脖颈时，立刻老老实实不动了。

　　“这回我想你应该有更多事情可以告诉我了，对吗？”

　　“我能告诉你的都说了……”宥林摇了摇双手想要再度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来，“咦？我的眼睛，眼睛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强光射入瞳孔，分解感光体引起的短暂性失明。”

　　“强光？”

　　洛弋格晃了晃手中的提灯，将它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在你看它的时候。让它在你的瞳孔无防备的注视范围内变成强光，还不是多么困难。”

　　宥林张开的嘴不由得僵了僵：“好厉害……那我多久才能看见？”

　　“如果你不配合的话，也许会在重见光明前没命的，这个答案还有意义么。”洛弋格耸耸肩，单膝半蹲手上的力道依旧没有丝毫减轻，宥林只能维持着头斜枕在他腿上，身体其他部分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姿势。

　　“配合，一定配合，你要我做什么？”

　　“首先，一年半之前为什么在路上打晕守卫溜走？”

　　“因为我骗了你，我不是商队的人。我就是个在国家边境间治安混乱的地方流浪混口饭吃的，我没打算和你回萨卡。”

　　“哦？”

　　“真的，你们都是权大势大的贵公子，我怕查出来惹上麻烦。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不会，之前会从海里漂到岸边，也是因为骗了富商的钱被对方发现扔进海里去的……”

　　洛弋格面无表情，脸上没写着相信也没写不信：“有关寒歌，你一共知道多少？”

　　“她是我逃走后正不知道去哪时找到我的，说和她合作不会亏待我，你知道她也很厉害，实在没法拒绝。”

　　“你不是一无是处嘛，寒歌为什么找你合作呢？”洛弋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短剑已经刺进了外皮中。

　　“别别别，我重说，”宥林连忙赶口，并将头向怀中另一侧尽可能地挪动了几寸，“是我把你给我的钱很快花光了，无意间碰见了她，主动说要为她做事，于是各国她不适合出面的场合都由我替她，让别人都以为我是领头的样子来掩盖她的身份……”

　　洛弋格仍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不作表态，宥林见他没有放手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寒歌她骗了我，她根本没提到过会遇见这么恐怖的怪物。她只告诉我和约曼那伙人，有可靠消息你与一位贵族小姐要在这个时间出现在银蔷薇大道，劫持你们可以得到很大一笔富贵。哦对，她特意提到今晚你的神力会受到极大限制，几乎与普通人无异，让我不用害怕。”

　　洛弋格微微挑眉陷入思索，他站起身来，长靴抵在对方肩膀上示意他躺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神力的确受到限制，否则也不至于最开始不得不受宥林胁迫，现在刚恢复一点还要通过出其不意的失明来制服对方。但其中原因却是秘密，与一般朝政之事不同，这可不是靠潜入内部、安排一些眼线、贿赂几个大臣或是他们的下人可以得知的，这个人鱼族少女在如此紧要关头准确出现搅局，目的究竟为何？

　　自从他们躲进窄小废弃的仓储木屋后，外面不知何时渐渐平静下来，惨叫与触手拍打声都消失了，犹如一场惨烈的狩猎开幕之前约定俗成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