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平》无归宴

5、倒计时

　　夜色下，那里只有一大团浓密漆黑的树影，这片灌木和树丛后是条不算宽的河道，银达河的支流滦河在桥下穿过大道，如玉色丝带轻盈环绕不远的迪安达学院校区。风吹过枝桠和杂草，只有树叶与草枝簌簌摇摆，看上去并无异常。

　　蕾安妮的手迟疑地停在空中，一时间寻不到刚刚看见的东西，庞大的黑影似乎仅是幻象。她手指蜷起茫然失措，指尖微微颤抖。

　　“麦德！你这家伙儿做什么呢，别装神弄鬼的！”这些手下的灰老鼠可不管那么多，领头满脸乱胡茬的约曼从旁人手中随手拽过根长棍，朝树影里一通乱捅，又向旁边挥舞了几下。

　　“应该不是麦德，他不是那样的人，可能有别人在暗中搞鬼，”另一个满脸凶相的家伙也上前察看，“让老子抓到，要他好看！”

　　“哪去了……咦？我明明亲眼看见的，怎么可能，”蕾安妮仍是很疑惑，她一面轻声嘀咕，一面在原地向四周害怕又小心地张望着，“刚才有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看守我的人身后，我刚想说话，就有一只又长又尖利的爪子朝他扑了过去，吓得我立时闭紧了眼，等，等再睁开的时候……”

　　洛弋格突然将手指在她唇前一竖，示意她噤声。蕾安妮立刻听话地抿紧了唇，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向河道边望去，几个灰老鼠不知何时也不出声了，黑色的树影层叠摇曳，在河水的反光下，穿过灌木树隙之间石阶时隐时现。

　　有一节石阶处，像是被刚刚泼了什么油漆一般，一大团阴沉的暗红色覆盖其上，并不断向下流淌着，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愈发诡异。

　　宥林和寒歌显然也已察觉，未等寒歌开口，宥林“唰”地一声娴熟地从腰间抽出那把在马车上威胁过洛弋格的利刃，抬臂挪开拦路的树枝，警惕地向石阶靠近。

　　除去看守在马车旁的三人外，其余一行九人随后跟了上去，脚下的草丛被接连踩得吱咯作响。

　　那暗红色时而成点喷溅状，时而成带状地向前延伸，粘稠的液体粘黏在宥林鞋底，愈来愈浓重的血腥味紧跟着刺进每个人鼻孔中。

　　蕾安妮还穿着舞会时的高跟鞋，走路不便落在队伍较后，考虑到她的安全洛弋格一直拉着她走在旁边，不过他们身后仍有两个随从握着刀，满脸警惕、不远不近地跟随，使洛弋格想趁他们不备带蕾安妮逃走的计划暂时搁置。

　　她小心地抬脚迈着步子，没等发现什么，眼前倏地一黑，是洛弋格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接着只听见约曼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

　　劫持他们的人中有三个是寒歌原本的随从，都在马车旁守着。其余都是以约曼为领头的灰老鼠盗贼，以铤而走险劫持贵族赚一大笔的目标临时聚在一起。他们早习惯了和鲜血尸体打交道的日子，然而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血腥骇人。

　　名叫麦德的人尸体横卧在河岸边，更准确些是半截身体。鲜血如同打翻的油漆泼洒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

　　他的头颅和上半截胸腔坠进河里，恰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卡在了桥下石柱边的蒿草上，脸朝对面，粘稠杂乱成模糊一团的头发阴森森地在桥底冲着他们。河水从下面缓缓流过，一遍遍的冲刷仍未将血完全冲走。

　　“殿下，怎，怎么了？”蕾安妮一时没反应过来，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呛得她一阵反胃。

　　“你别看了，转过身去，一会我们原路返回。”洛弋格摇了摇头，他似乎叹了口气。

　　“他的心脏被取走了。”宥林半蹲下身，将尸体大致察看了一番。

　　“取走？被谁？难道不是一起被河水冲下去了？”约曼旁边的瘦高个子问道，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们也根本没想在意。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底下搞鬼，他们只想把那人赶快揪出来给他些颜色瞧瞧。

　　“这个尸体的样子很明显，因为掏挖而一次性形成的巨大切口，像是被大而尖锐的东西比如野兽的爪子挖走了脏器，接着插在其中顺势将躯干扭断。”宥林说着用手在上面简单比量了一下，寒歌倒是站得很远且环抱双臂再无凑近的打算，像是很忌讳这血淋淋的一幕。

　　“这可真是邪门了，”约曼挠了挠头，胡茬随着他的嚷嚷一起一伏，“这儿白天还是帝都很主要的城区，怎么会有大型野兽经过，还无声无息的。”

　　旁边的瘦高个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凑到约曼跟前：“头儿，我跟麦德是从小一起在贫民窟里拉扯着混到大的，他现在这样……哦主神保佑幸好他的头没被河水冲走，我去把他捞上来找个地方埋了吧，让他在土里获得安宁。”

　　“去去去。”约曼眼一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眼看大笔富裕唾手可得却遭节外生枝，他正在郁闷着。更何况，神的保佑充其量是自我安慰，为了生计整日在刀尖上摸爬滚打过日子，哪有空闲对死人伤春悲秋。

　　瘦高个便蹑手蹑脚地向桥上走去，麦德的头就在桥柱的蒿草边，一般这样的莲瓣式桥柱下还建造有落脚的地方，桥梁不高滦河水又很平缓，凭他平日里讨生计的两下子拳脚，找个容易攀爬的地方下去再上来他自认还是问题不大的。

　　没有人理会他，河边除了他那点响动一时间静得瘆人，更没有人愿意待在那半截尸体附近，虽然在贫民窟里死人与蛆蝇见怪不怪。灰老鼠们心里直犯嘀咕，有人想起洛弋格说过的话，忍不住重复：“这人刚才说很快会有危险，真的假的？”

　　洛弋格不再言语，一脸淡淡的“我提醒过你们了”的表情。面前的事情早已不需他过多渲染，他眼里倒映着滦河夜半平静的水波，心里却有块更大的石头，随谜团一起向无边的谷底坠去。

　　距离午夜还有一会，为什么时间会提前这么多？而且，这些人都已经因自己受到了影响？

　　“这不是已经有了么。”寒歌耸了耸肩。

　　“所以？”宥林接过话。

　　“所以我们合作终止、各自珍重吧，正好两个人质，权当劫一回色咯。”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宥林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听到“劫色”一词，蕾安妮先登时神经一紧，拖着裙摆向后踉跄退了几步，不留神险些撞在树干上，“你们只要立刻派人到米卡斯家，金币要多少有多少！不要碰我！”

　　现在的景象和想象中不大一样，宥林看着洛弋格的反应无暇他顾，而寒歌倒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位贵族小姐，懒洋洋地开口：“碰你会怎么样啊？”

　　“那你不仅拿不到一个钱，米卡斯家族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好像很合适。”

　　“什么？”蕾安妮一愣。

　　寒歌再度捏起对方的脸颊，半是认真半开玩笑：“以你的长相来看，好像很合适，看来为了这张诱人的脸蛋，我又要开始逃亡了。只是不知道米卡斯侯爵手能伸多远，敛华都？萨卡？还是整个东方？”

　　“寒歌，嘘——”

　　宥林突然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此刻洛弋格俊秀的双眉蹙成一团，他敏锐地听到空气中断断续续水泡般蹊跷的声响，若是放在以往倒并不会引人注意，只是……

　　洛弋格猛然扭头看向桥柱的方向，昏暗夜色下瘦高个正攀着栏杆小心地向下爬去。

　　眼看愈来愈近，他不由得心里暗暗一阵狂喜：他特意下来给麦德收尸可绝不是因什么感情深厚，从前在贫民窟里他听麦德无意中说自己是没落贵族逃亡到此，还满脸鄙夷不信。麦德随身有一条系了几颗绿石珠子和一枚刻了一串字符的铭牌的项链，有次饥寒交迫他找了门路想把这东西当了换金币，瘦高个偷偷跟着才知道那脏兮兮的珠子竟然是阿历尔山的天然绿晶石，其价值更不必说。

　　也许它所代表的意义非凡，麦德最终还是忍住了，从那以后他便始终惦记。刚刚他在麦德脖颈下暗红色的阴影中看见了盈盈绿光，就是那条宝贝项链没错。跟着约曼混，对方身强力壮弟兄多吃大头，而现在，只需要趁别人不注意伸手一扯藏进怀里，从此后半辈子高枕无忧。

　　狂喜之余他的心脏越跳越快，脚已经踩在桥柱下的凸起处，身子按耐不住地倾斜过去。

　　恰在这时，那点晶莹的绿光忽然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