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夏朵》花卜吃手手

32、第 32 章

　　第二天早晨，王老师带她去吃小鱼煎饼、豆腐卷和豆浆。
　　她的胃口很好，吃得很满足。这是牛排香槟蛋糕不能给予的快乐和踏实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夏朵眼里，这个仅仅呆了不到一周的小镇充满了人情味，令她亲近。呆了差不多两年的学院，有人善待自己，自己也理应和熟悉的人们培养出了感情，可是，她如今想想，却没什么可留恋的，甚至没有太多值得怀念的东西。
　　她的心，之前宛如空荡荡的罐子，亟待填满，所以想要很多东西，学业的进步，师兄的提携，老师的关注，她不清楚哪样是最渴望的，或许哪样她都不是很想要，只是因为空虚，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她从来都不是别人家的孩子，长相普通，智力一般，人缘平淡，性格迟钝。她也想要人人艳羡，谁的心里不住着一个小公主呢？谁会甘心平凡？
　　她得到的是人们眼中老实人的标配，长相普通，没关系，好歹你不是残疾，身体健康，智力一般，没关系，好歹你考上大学了，算是受过教育，人缘平淡，没关系，又没有仇家，性格迟钝，没关系，勤能补拙。
　　然而京华要的不是四平八稳的普通人，而是人中龙凤，那些样样拔尖的人物，或者某一样出类拔萃的鬼才。夏朵是混进珍珠里的鹅卵石，她努力将自己磨得圆一点，能够更接近同类，可是，鹅卵石和珍珠本质上就不是一回事。她和同学的差距，比玻璃和钻石更大。
　　没有人相信鹅卵石能够变成珍珠。她一直拒绝相信，笨拙地勉强自己。直到回到田间地头，才知道山鸡哪能变凤凰呢？不在于外表是否相似，而是天性不同，高贵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山鸡耽于山林之乐，草丛田地都能筑巢，五谷虫子果腹，浑浊的池塘水解渴，没有振翅高飞的能力，遑论“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的雄心壮志。一个安稳温暖的巢穴，一只肥壮的蝗虫，都能令山鸡无比快活。
　　夏朵以为云泥之别太残酷。在高手云集的京华，自己铆足了劲也难以出头。她现在发现，另外一个更难的事实，她没法改变自己的本性。她就是理解不了别人的宏图大志，扬名国际，她只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善待，不管对方高低贵贱。她一直失败，以前心不甘情不愿，现在心服口服。既然如此，何不败得更加彻底？
　　大佛寺的师傅安慰她，柳暗花明又一村。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又一村，已经是别处。前一村没有容身之处。
　　“学人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师云毗卢阁后凤凰山。”
　　夏朵收拾好了行李，坐在椅子上，忽然说：王老师，我不想继续研究沙州文化了。我跟不上，也完全没有兴趣。
　　王老师替她添了水：慢慢说，不要着急。吃过午饭再赶车去市里。
　　她手握温热的杯子，吐露了深藏的心声：或许我很浅薄，领悟不到这个课题的深意，我觉得不过是翻来覆去研究些破布头罢了，对大部分人的现实生活毫无帮助。我去过当地，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只能参观那些拙劣得堪称败笔的真迹。讽刺的是，在参观之前，我们和小学生一样聚精会神地看宣传片，和信徒朝圣般充满敬意。
　　到了当地，却只提供最粗劣的展品。我领悟不到美感，领悟不到文化。只有权威有资格近距离接触最美丽的部分，然后他们得意洋洋地撰写一本又一本书，炫耀自己的不凡。这稀世国宝其实是他们名正言顺的私藏。他们不光独享最精华的部分，还以传播的名义，迫使人们接受他们的概念，白白享受普通人的敬仰。
　　我去过书店，书又贵又水，书目繁多，鸡毛蒜皮的资料也可以凑成一叠要价不菲的纸，还有许许多多的周边。他们垄断了原本属于所有人共享的珍宝，还要榨取我们的感情和金钱。在千百年前，打造这处圣地的人用意是宣扬佛法普度众生。可是现在，房门紧锁，只对权威和权贵敞开，何谈众生？
　　真是可笑啊。他们欺骗我们的感情，到了地方，又以堂皇的借口拒之门外，然后推出数不胜数的商品，诱导我们消费。我完全没有受到感召，反而是失望和愤怒。我对这个课题，抱着发自内心的憎恨。
　　如果我有能力，我想做一点研究，它至少能让我感到快乐，感到自己的价值，无论在别人眼里它是否是微不足道的，甚至上不了台面。我想给自己，给别人更切实的东西。那些纯学术的阳春白雪，离我太遥远了，我不想再去追逐了。
　　我想和自己的老师说，我不想继续参与他的课题了，我想寻找真正的兴趣，做我想做的事情。他支持的话，我很开心，他不支持，我也要继续。我想做我自己，我也只能做我自己。对于未来，我还没有头绪，但是我的心意已经决定了。
　　王老师难得严肃地说：小夏，我体谅你的压力。但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我还是劝你三思。一个学生一旦提出脱离大方向，很可能孤立无援，你的老师也可能对你产生误解。没有自己老师罩着，你将寸步难行。也许再等等，你的老师会给你机会，让你翻身。贸然退出团队，后果之严重，是你难以想象的。
　　你应该比我更有切身体会，精英们是何等强势。尤其是京华大学，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作为一个学生，尚未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和坚定的意志自立门户。哪怕是你见过最出色的同学，应该也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大放光彩。一旦寻求自由，不一定是振翅高飞，很可能是坠入悬崖。
　　王老师，我比任何时候都要肯定自己的想法。不瞒您说，对专业毫无天分的我努力至今，不过为了得到自己老师的认可，哪怕是认可我的干劲也好。可我的人生不应该只为了这件事而活。我决定不再为此努力，那不过是借着奋斗名义的谄媚行动。我想追求内心真正的愿望。不管有没有人支持。
　　没想到你这个小娘仵，看起来软绵绵的，心里这么有主意，强势得很哩。我方才劝你，有一半也是试探你的诚意。你若是仍盼老师回心转意，那便罢了，不该三心二意。但你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有什么天大的困难？人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
　　我们认识时间短，或许我的看法不够全面公平。我认为你或许做不到八面玲珑和体贴入微，但是你做事有章法和魄力。一旦给你自主权，你完全不会惊慌失措，而是很果断地自由发挥。或许学生这个要求顺从的角色束缚了你，你需要摆脱卑微的心理，坚持独立和自由。你的身上埋藏着最蓬勃的活力，如果你试着将它引导出来，或许会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我已经有了一点灵感，但是我想进一步完善了再和您说，到时候或许会很麻烦您。